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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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维尔大街上挂起一块摇摇晃晃的炉前地毯,上面公开标示着“根据契约大拍卖”的字样,以处置阿尔福莱德·拉姆尔夫妇家第一流的家具和财物(其中包括一张台球桌,用大写字母写着),这时候,在他们的熟人圈子里,一张张面孔全都笼罩着惊讶。然而谁的惊讶也没有达到像袖珍选区参见本书上册第322页注②。选出的国会议员汉米尔顿·维尼林先生一半那样的程度,这位先生当即开始发现,原来拉姆尔夫妇这两个混进了他心灵登记册中的人,竟唯一不是他在世上的最老也最亲密的朋友。袖珍选区选出的国会议员之妻,维尼林太太,作为一位忠实的妻子,跟她的丈夫有同样的发现和同样难以言喻的惊讶。或许这一对维尼林可能认为,最难说出口的感受是一种特别有关他们名声的感受,因为曾几何时,据有人悄悄传说,商业区里一些更加精明的人,谈起维尼林家广泛的生意往来和巨大的财富时,曾经摇头表示怀疑。然而确定不疑的是,无论维尼林先生或维尼林太太都找不出言词来表达他们的惊讶,因此,便有必要由他们举办一次表示惊讶的筵席,来宴请他们在世上的最老和最亲密的朋友们。
因为如今大家都已显然注意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维尼林夫妇照例都要如此举办一次筵席的。蒂平斯夫人已经养成一种必须应邀去维尼林家赴宴的生活习惯,也养成了一种每次赴宴心情必为之激荡的习惯。布茨和布鲁尔两人整天价乘坐马车满城转,并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理解的事情,只不过四处拉拢些人去维尼林家赴宴。维尼林本人在议会的各个议事厅里走动,试图把他的议员同事们引诱到家里来赴宴。维尼林太太昨天跟二十五张全然陌生的新面孔一同进过餐;今天一家家全都去拜访过他们;明天又给他们每位送去一份请帖,请他们下下星期再来赴宴。当那次筵席还没有消化干净的时候,她又去拜访这些人的兄弟姐妹,儿子女儿,侄儿侄女,姨妈娘舅,以及表兄表弟等等,并且请他们全都前来赴宴。而且,和开头时一样,无论来赴宴的人如何日渐增多,可以看出,所有这些前来赴宴者表面看来照例是应维尼林夫妇之邀,但却不是来与维尼林先生和维尼林太太一同进餐(这好像是他们最不曾注意到的事),而是他们彼此来一同进餐的。
或许,归根到底——谁又知道呢?——维尼林可能发现这种大宴宾客的办法,虽然花费多些,但从制造出自己的拥护者这一点来说,仍然有利可图。波茨纳普先生,作为一个代表性人物,如果说他并不关心朋友们的尊严的话,在特别关心他个人的尊严这一点上,却并不是个独一无二的人;因此,在发狂般支持那些获得他批准的朋友这一点上,也并非是个独一无二的人,因为否则,如果朋友们一个个离他而去,他就会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孤家寡人了。那一只只金骆驼和银骆驼,那些冰酒盆,以及维尼林家餐桌上的种种摆设,可谓五光十色,美不胜收。而我波茨纳普,偶尔在某个地方提一句,说我上个礼拜一曾经跟一个华贵的骆驼队一同吃过一顿饭,假如有人这时竟向我暗示说,这些骆驼都是些肢体不全的骆驼,或者是些在某个方面形迹可疑的骆驼,那我个人定会觉得非常反感。“我家里并不摆设一些骆驼,我不屑于此,我是一个更加富裕的人,可是这些骆驼是靠我脸上的光辉取得温暖的,而你这位先生,怎敢向我暗示说?我的光辉曾经照耀过形迹可疑的骆驼们呢?”
这些骆驼在分析化学家的餐具室里被打磨得精光锃亮,以便摆上这些宴会的餐桌,这次是专为对拉姆尔夫妇的土崩瓦解一事表示惊奇而设的,这一天,特威姆娄先生坐在圣詹姆士广场的杜克大街马房楼上住所里的沙发上,感觉到自己有一些神经不大正常,这是由于他在大约中午时分吞下了两粒大做广告的药丸的缘故,因为他听信了药丸盒子上所印的说明(每盒售价一先令一便士半,印花税票在内),其中述说,该药丸“作为饮宴过度之预防措施极其有益于健康”。他正难受地设想着,似乎有一粒尚未溶化的药丸粘在食道内,同时感觉到有一股沉甸甸、热乎乎的胶状物正缓慢地在肚皮里一点点儿地往下流,这时,一个仆人进来通报说,有一位太太想跟他说两句话。
“一位太太吗,”特威姆娄一边说,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满头乱发,“问一问这位太太贵姓。”
这位太太姓拉姆尔。这位太太不打算多耽搁特威姆娄先生,她只需要很少几分钟时间。这位太太相信,特威姆娄先生若是被告知她非常希望和他短暂会面的话,定会不吝一见的。这位太太毫无疑问地知道,当特威姆娄先生听到她的名字时,定会同意接待她。这位太太要求仆人特别留意不要传错了她的名字,她本该递上一张名片的,可惜没带上。
“请这位太太进来。”这位太太被请进门,她走进室内了。
特威姆娄先生的几间小屋家具非常简朴,都是些老式的东西(和斯尼格斯沃斯别墅里管家住的那间屋子有些儿相像),如果不是壁炉架上方那幅雄伟的斯尼格斯沃斯的全身版画像,这间屋子里就几乎毫无任何装饰了,这幅画像上的勋爵正在对一根古希腊科林斯式的柱头嗤之以鼻,他脚底下是大大的一卷文件,头顶上是一幅险些要坍塌下来的沉重的帘幕;所有这些附属的描绘被认为是表示这位尊贵的爵爷正在拯救他的祖国。
“请坐下吧,拉姆尔太太。”拉姆尔太太便坐下并开始交谈。
“我毫不怀疑,特威姆娄先生,您已经听说了我们遭到厄运的事情。您当然听说了,因为什么消息也不会传得比这种消息更快了——尤其是在朋友们中间。”
特威姆娄马上想到那顿用以表示惊奇的筵席,内心一阵刺痛,承认了她所指出的事。
“或许,”拉姆尔太太说,她的态度上有某种程度的生硬,这使得特威姆娄不禁畏缩,“这不会让您像有些人一样大为吃惊的吧,既然我们之间在那幢房子里有过那次交谈,那幢房子如今从每扇窗子里望进去都已经是人去楼空了。我冒昧地来拜访您,特威姆娄先生,是想给我那天所谈的再添上几句收尾的话。”
特威姆娄先生干瘪凹陷的面颊变得更加干瘪凹陷了,因为他预见到会有一些新的复杂情况出现。
“的确,”这位坐立不安的矮小绅士说,“的确,拉姆尔太太,假如您能够不再向我吐露更多秘密的话,我会认为您是在照顾我。我一生从来都抱着这样的宗旨——说来可怜,我一生也不曾有过多少宗旨——希望能与世无争,置身于种种阴谋和干预之外。”
拉姆尔太太一直是他们两人当中更加有眼力的一个,她几乎认为自己完全不必要在特威姆娄说话的时候去注视他的表情,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洞察他的心思。
“我的几句收尾的话——还用我刚才用过的这个词儿吧,”——拉姆尔太太眼睛盯着他的面孔说,用以增强她自己说话的效力——“跟您所说的完全不谋而合呢,特威姆娄先生。我全然不是要来给您添麻烦,向您吐露更多的秘密,只不过希望能够提醒您记得上次我讲的是什么。我全然不是来请求您干预什么,只不过是希望能要求您严守中立。”
特威姆娄开口作答了,她便又把她的眼睛垂下去,因为她知道,她的两只耳朵已经足够对付这位如此软弱的人肚皮里所藏的东西。
“我想,”特威姆娄说,神经很紧张,“您就这些题目要对我说话,我感到荣幸,我不能够提出任何有道理的反对意见,来拒绝倾听。但是假如可以的话,我尽可能和气和有礼貌地恳请您,不要超出这些题目的范围之外,我——我请求您这样做。”
“先生,”拉姆尔太太说,重又抬起眼睛来盯着他的面孔,她的生硬态度使他真有些胆怯了,“我向您奉告过一点情况,为了请您,在您认为最适当的时候,再把它转告给某一个人。”
“我这样做了。”
“我感谢您这样做了;虽然,说真话,我几乎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背叛我的丈夫,因为那个女孩子是一个可怜的小笨蛋。从前我自己也曾经一度是一个可怜的小笨蛋;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说明我为什么这样做了。”她发现自己无动于衷的笑声和冷冰冰的目光对他产生了效果,在她继续讲下去时,他一直盯着她瞧。“特威姆娄先生,假如您碰巧见到我的丈夫,或是见到我,或是见到我们两个人,今后得到任何一个别人的好感或者信任——无论这人是我们彼此都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这没什么关系——您没有权利利用我信托给您的事情来跟我们作对,因为我是为了一个特别的目的把那件事告诉您的,而那个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是我要来跟您谈的话。这不是一个条件;对于一位绅士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提醒而已。”
特威姆娄坐在那儿喃喃地自言自语,一只手贴在前额上。
“在你我之间(我从头便是信赖您的荣誉的),”拉姆尔太太继续说,“这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所以我不必再为它多费唇舌了。”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特威姆娄先生,直望到他耸耸肩头,单方面向她轻轻一鞠躬,仿佛是说:“是的,我认为您有权利信赖我。”于是,她才湿了湿嘴唇,表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相信我遵守了我通过您的仆人所作的诺言,我说过我只耽搁您很少几分钟。我不再打扰您了,特威姆娄先生。”
“请留一下,”她一立起身来,特威姆娄先生也立了起来,并且说,“请原谅我,再停一会儿。太太,我本来决不会找到您,来对您说我下面要说的话。不过既然您找到了我,并且上这儿来了,我就把这桩心事放下吧。这是不是很光明正大、表里如一呢?我们已经那样下决心,反对弗莱吉贝先生,而您事后又把弗莱吉贝先生称作您的亲爱的和知心的朋友,并且还请求弗莱吉贝先生给您帮忙。我时常想,您是这样做的;并不是说我在这件事情上知道点什么;人家告诉我您是这样做的。”
“这么说他对您讲过了?”拉姆尔太太反问道,她又是听他说话时不用眼睛看,而在自己说话时则用眼睛来增强效果。
“是的。”
“奇怪的是他竟然会把真情告诉您,”拉姆尔太太郑重其事地思忖说,“请问这种极为反常的情况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特威姆娄犹豫了。他不仅比这位女士软弱,而且还比她矮一截。她站在那儿比他高出一头,态度生硬,再加上她那双使用得当的眼睛,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处于一种非常不利的地位,以至于恨不能也变成一个女人才好。
“我能不能请问这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严格保守秘密,好吗?”
“我必须坦白说,”这位性情温和的矮小绅士说,他是一步步才逐渐能作出回答,“当弗莱吉贝先生说起这事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些内疚。我必须承认,当时我不能用一种很赞赏的眼光来看待我自己。尤其是,我不能觉得自己是受之无愧,弗莱吉贝先生非常客气,他帮了我一个忙,跟您要求他帮的同样的忙。”
这位可怜的绅士能说出这最后一句话,是表现了他心灵中一部分真正的高贵之处。“否则的话,”他暗自思量,“我知道她处境困难,而又假装出一种优越的境况,好像我没有自己的难处。这是卑鄙的,非常卑鄙。”
“弗莱吉贝先生为您的事情所作的辩解,能像他在我们的事情上所做的一样起作用吗?”拉姆尔太太追问道。
“一样没有起作用。”
“特威姆娄先生,您能不能下决心告诉我,您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弗莱吉贝先生的?”
“我请您原谅。我完全愿意这样做。我不是故意保留不说的。我遇见弗莱吉贝先生,完全出于偶然,是在当场遇见的。——我说当场,是指在圣玛丽·爱克斯街瑞亚先生那里。”
“那么您是否也不幸落进了瑞亚先生的手里?”
“很不幸,太太,”特威姆娄回答说,“我被牵涉进去的唯一一份钱财上的契约,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笔债务,现在落到瑞亚先生手里了(但是这是一笔应该归还的债务;请您注意我并不对它提出异议)。”
“特威姆娄先生,”拉姆尔太太说,眼睛死盯住他的眼睛:如果他能办到的话,他真想阻止她这样做,然而他办不到,“您这笔债落进了弗莱吉贝先生的手里。瑞亚先生是他的伪装。您这笔债落进了弗莱吉贝先生的手里。让我告诉您这个,给您指条路。这情况对您可能会有用处的,哪怕只是让您别再由于您的轻信上当受骗,您老是以己之心度人,以为别人都跟您一样老实。”
“这不可能!”特威姆娄瞠目结舌地立起身来大声说,“您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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