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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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保证,我记不起了,宝贝儿。啊,不过,我记得的。不是说给我一绺你的美——丽——的头发吗?”他的一只抚爱的手正好落在她的头发上。
“才不是这个呢!”贝拉回答他,假装撅着嘴,“我敢保证不是!您知道吗,先生,那个算命的肯出五千个畿尼畿尼,英国旧时的一种金币,折合后来二十一个先令。来买我剪下来给您的那绺漂亮头发呢(若是他手头方便的话,但是他手头并不方便呢)。您就想不出,先生,他把我剪给他的一小绺难看的头发吻过多少遍(跟给您的那绺比是难看的)。他还把它缠在脖子上呢,说真的!紧贴着他的心呢!”贝拉把头一次一次地点着说,“啊!非常靠近他的心。不过,您一向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今天早上,您是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可爱的孩子当中最好的一个。瞧这是我用它编成的链子,爸,您一定得让我来用我自己一双可爱的手把它挂在您的脖子上。”
爸低下头去,她俯在他头上哭了一小会儿,然后说(先停下来在他的白背心上擦干了自己的眼睛,发现自己做得很不恰当,便又笑了):“喂,亲爱的爸,把您两只手都给我,让我把它们合在一块儿,您要跟着我说:——我的小贝拉。”
“我的小贝拉。”爸照说一遍。
“我非常喜欢你。”
“我非常喜欢你,我亲爱的。”爸说。
“我没教您说的话您不许说,先生。您在教堂里边不敢不跟着牧师的祈祷文重复念,现在在教堂外边,也不许自作主张。”
“‘我亲爱的’这几个字我收回。”爸说。
“乖孩子!现在重新来:——你从来都是——”
“你从来都是。”爸跟着说。
“一个烦人的——”
“不,你不是的。”爸说。
“一个烦人的(您听见没有,先生?),一个烦人的、任性的、没良心的、讨厌的畜生;可是我希望你以后会变好些,我祝福你,并且原谅你!”说到这里,她简直忘记应该由爸来一句句重复了,而去抱住他的脖子。“亲爱的爸啊,要是您知道,今天早上我想过多少遍您有一次告诉我的话,您说,我俩头一回见到老哈蒙的时候,我跺脚,喊叫,用我可恶的小帽子打您,我觉得好像自从我出世以来,我就一直不停地在跺脚,在喊叫,在用我可恶的小帽子打您,亲爱的呀!”
“胡说,我的爱。说起你的帽子,那从来都是些漂亮的帽子,因为它们从来都跟你相配——或者你跟它们相配,也许是这样——不管你多大岁数都这样。”
“我打得您很痛吗,亲爱的小爸?”贝拉问,她笑了(尽管她是在悔恨),因为想象着当时情况下的快乐,“我拿帽子打您的时候?”
“不痛,我的孩子,连个苍蝇也打不痛呢!”
“哎,可是要是我不打算把您打痛的话,恐怕我根本就不会打您的,”贝拉说,“我掐您的腿了吗,爸?”
“掐得不厉害,我亲爱的,不过我想我现在差不多应该——”
“噢,对啦!”贝拉大声说,“我再叨叨下去,人家要活活儿捉住您啦。逃吧,爸,逃吧!”
于是他俩蹑手蹑脚,踮着足尖从厨房的阶梯走上来,贝拉用轻巧的手稳稳拉开大门的门闩,这时,爸让她拥抱了自己一次表示告别,便逃走了。当他跑过一小段路之后,回头瞧瞧。这时,贝拉又向空中递过一个用手指封嘴的动作,又伸起一只小脚来,向他表示了应去的目标。而爸呢,也做了相应的动作,表示他对这个目标的忠诚,然后便尽快地跑开了。
贝拉思虑深沉地在花园里散了一个多小时步,才回到卧室里,不受约束的拉维仍在那儿酣睡,贝拉静悄悄地戴上一顶看来朴实无华、但却整个儿显得灵巧可爱的小帽子,这是她昨天才缝下的。“我出去走走,拉维,”她说,同时俯下身子去吻了吻她。那个不受约束的丫头在床上一跳,说了一句还不到起床时间之类的话,重新进入梦乡,假如她是从梦中被吵醒了的话。
瞧,贝拉正沿着街道轻盈地向前走,瞧,这人间最可爱的女郎在夏日的朝阳下一步步走着!瞧,爸站在一架抽水井后面等待着她,这儿离开他们的家屋至少有三英里路。瞧,贝拉和爸登上了一艘开往格林威治的早班轮船。
有人在格林威治等候他们吗?大概是有的。至少,约翰·洛克史密斯先生早在这艘涂满煤灰(而在他看来是涂满金粉)的小汽轮在伦敦升火待发大约两个小时以前,已经立在码头上守候了。大概是有的。至少,当约翰·洛克史密斯先生看清他俩是在船上的时候,他看来是极为满意的。至少,贝拉一登上岸,便立即毫不显出惊异地钩住约翰·洛克史密斯先生的手臂,两人在轻飘飘的幸福中一同走去,这幸福,把一个粗鄙而愁苦的靠抚恤金生活的老人格林威治设有一处年老水手养老院。也从地面上漂浮起来了,吸引他跟随着他们,眼望着他们的背影远远消失。这位粗鄙而愁苦的靠抚恤金生活的老人用两条木腿行走,在贝拉踏出轮船并用她信赖的小手臂钩住洛克史密斯的手臂的一分钟之前,这位老人在生活中已没有任何目的,除了油烟,永远抽个没完。这粗鄙而愁苦的老人在一个终年泥泞的港口里搁浅了,而在一瞬间,贝拉使他重新漂浮起来,于是他又扬帆远航了。
小天使父亲在前引路,你说,我们首先往哪个方向走?那位心怀着这类问题的粗鄙而愁苦的老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兴趣完全吸引住了,他仿佛撑着两条木腿也要踮起脚跟来,伸长头颈越过熙熙攘攘的行人张望着,仔细观察着雷·维。这位粗鄙而愁苦的老人终于明白,原来他们并没有什么“首先”;小天使父亲挤过人群,直奔格林威治教堂,去见他的亲人。
因为,这位粗鄙而愁苦的老人,虽然大多数事情对于他只不过像一根压烟丝的小木棒一样,能把他嘴里的嚼烟压一压挤出点烟汁来而已,人们竟然可以设想,他今天却在追溯着教堂建筑上的小天使和这位身穿背心的小天使之间的亲属相似之处了。圣瓦伦丁节寄给情人的卡片英俗每年3月14日为圣瓦伦丁节,又名情人节,这一天人们向其爱慕的对象寄送贺词或祝节卡片。上面画有一个小天使,因为人尽皆知的气候变幻,衣着很不齐整,在画片上正把一对情人引向结婚的神坛。某种像这种卡片一样的东西好像在激起他两只木头脚尖上的热情。无论如何,他不顾自己身上绊着的锚链和缆绳,溜去追赶这个小天使。
小天使走在前面,容光焕发,满面春风;贝拉和约翰·洛克史密斯跟在后面;这位粗鄙而愁苦的老人则像蜡烛油一样粘着他们不放。多少年来,他心灵的翅膀因为他只顾照应身体上的两条腿,早已不知去向了;而贝拉借助这条小轮船又把这对翅膀带回给了他,它们重又展开了。
即使在幸福之风的吹拂下,他也不善于乘风破浪,但他走了一条捷径到达了约会地点,好像他正狂热地玩着克里比基牌,忙于用那两条木腿在记分儿呢。克里比基是英国一种几个人玩的纸牌,要用小木棍插在木板上来记分数。当教堂柱廊的阴影吞没了他们三个人的时候,胜利到达的这位粗鄙而愁苦的人也同时让自己被吞没了。这时,小天使父亲很受了一点儿惊恐,若不是可靠地支撑着这位粗鄙而愁苦的人的是两条木腿,他的良心很可能把这个靠抚恤金生活的人当作他自己的化了装的庄严的夫人,好像她是一个前去参加公主们命名仪式的不怀好意的妖精,乘一辆由鹰头狮身带翅膀的怪物驾着的车子,来到了格林威治,来给这场结婚仪式做出点儿什么可怕的事情。的确,他在一时间是有理由吓得面色发青的,他向贝拉说:“你不会觉得那个人是你妈吧;不会吧,我亲爱的?”这是因为,他听见在教堂附近,从远处传来一阵神秘的衣裙声,和一阵悄悄的脚步声,虽然这声音马上就消失了,而且没有再听见。不过我们等一会儿还会听见这声音,在下面如实记录这次婚礼的描述中还会谈到它。
谁结婚?我,约翰和我,贝拉。谁主婚?我,雷·维。这位粗鄙而愁苦的先生,鉴于约翰与贝拉二人现已结成神圣的婚姻,您不妨(简而言之)认为婚礼已毕,可以从这座神殿里搬出您的两条木腿了。牧师按照祈祷书中仪式指示的规定所说的几句话也大致是这个意思,此时此刻,旁观者中只有这位粗鄙而愁苦的老人作为精选的代表出席。
现在,永远吞没了贝拉·维尔弗的教堂的柱廊,如果说它没有权力退回那位年轻的女士来,它却放出了一位约翰·洛克史密斯太太,放她走进幸福的阳光下。那位粗鄙而愁苦的老人长久地立在阳光照耀的教堂台阶上,望着这位美丽的新娘的身影,带着一种被麻醉的感觉,仿佛做了一场迷梦。
走出教堂,贝拉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短信来,大声读给爸和约翰听:下面是这封信的一字不差的抄本。
亲爱的妈:
我希望您不会生气,我已极其幸福地和约翰·洛克史密斯先生结婚,我以整个的心灵爱他,除此之外,我配不上他对我的深情。我认为最好我不在事先提起,以免在家里引起任何一小点儿争论。请您告诉亲爱的爸,问拉维好。
永远最亲爱的妈呀,您的亲爱的女儿。
贝拉
(洛克史密斯附笔问候)
然后,约翰·洛克史密斯把印有女王肖像的邮票贴在信封上——女王陛下曾经在什么时候像在这个幸福的早晨那样慈祥啊!——然后贝拉把它投进了邮局,便快乐地说:“现在,亲爱的爸?您就安全啦,不会被活活儿抓住啦!”
最初,爸的良心深处感到极其不安,他还很不认为自己已经平安无事了,在格林威治公园那一棵棵毫无害人之心的大树背后,他老是发现有一些威风凛凛的主妇暗中埋伏着,他还似乎看见,从皇家天文协会的会员们每天晚上在那儿看星星挤眼睛的天文台窗户上,有一张庄严的面孔包着一块他非常熟悉的大手绢,正阴沉沉地向下望着他。然而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而且维尔弗太太本人并没有亲自出现过,他变得渐渐更有信心了,于是,便心情舒畅、胃口也很好地来到了约翰·洛克史密斯先生和洛克史密斯太太位于布莱克海斯的单幢小屋里,那儿早餐已经齐备。
这是一幢朴素的小屋,但却明亮而充满生气。雪白的台布上摆好一顿最为精美的小小的早餐。在家中等待他们的,还有一位好像一股伴随而来的夏日轻风似的不停走动着的年轻姑娘,穿一套粉红色衣裳,满身都是丝带,脸蛋上泛着红晕,仿佛不是贝拉而是她今天结了婚似的,她还以一种兴奋而欢悦的激动心情在显示着她们女性在约翰和爸身上所获得的胜利;似乎是在说:“当我们随时高兴来盘问你们一下的时候,绅士们,你们一定是一个个都非得承认这一点不可的。”这位年轻姑娘是贝拉的使女,她还当真把一大串钥匙给贝拉送来,这些钥匙保管着各种各样的宝贝:干货、杂类食品、果酱、腌菜等等,早餐后的消遣便是一样样来查看它们,贝拉宣布说:“爸必须每一样都尝一尝,亲爱的约翰,要不就不会交好运。”当爸把每样东西都塞进嘴巴之后,他还不大知道这些东西在嘴巴里怎么处置才好。
然后他们三人出去开心地骑马游玩,又在野草和鲜花丛中开心地散一会步,在那儿,他们又看见了那位粗鄙而愁苦的人,两条木腿平放在身前,显然是坐在那里思虑着人生的辛酸沉浮!贝拉愉快而惊奇地对这个人说:“噢,又是您!您好吗?您是一位多么可爱的退休老人啊!”这位粗鄙而愁苦的老人回答说,他今天早上看见她举行婚礼的,我的美人儿,而且,假如不算放肆的话,他祝她幸福,祝她风平浪静,阳光灿烂。接下去,便一般地问问她心情如何,并且匆匆爬起来用两条木腿站住向她致意,帽子拿在手中,态度彬彬有礼,像一个战舰上的水兵,和一个刚毅果断的大丈夫一样地英勇而豪迈。
这是一派愉快的景象,在一片金色的繁花丛中,看这位饱经风霜的水兵,这位粗鄙而愁苦的老人向贝拉挥动着他的宽边帽子,稀疏的白发零乱地飘垂着,仿佛她重新放他下了水,驶进蓝色的海洋。“您是一位好极了的退休老人,”贝拉说,“我自己太高兴了,所以希望能让您也高兴。”粗鄙而愁苦的人回答说:“请您允许我吻您的手,我的可爱的人儿,这就行啦!”于是便大家都满意地完成了这件事;假如这位粗鄙而愁苦的老人这天下午没有去喝几杯的话,并不是因为他手头没钱去借此伤害禁酒团少年们1847年以来,英国出现许多少年禁酒组织。1855年甚至成立了一个少年禁酒团联合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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