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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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丽齐·赫克萨姆和珍妮·雷恩。也许是出于他种族的一种古老本能吧,这位好心的犹太人为她俩铺了一张毡毯。她俩坐在毯子上,背靠的并不是什么富于浪漫色彩的东西,只是一根熏黑的烟囱,一种不值钱的牵藤植物被人牵引在上面生长,她俩正聚精会神地同读着一本书;两人的面容都是全神贯注的;珍妮的面容更加灵敏些;而丽齐的则更加入神。身边还放着一两本书,一只普通的篮子里放着些普通的水果,另一只篮子里装满一串串的小珠子和一段段的金银丝。几只木箱里种着点不值钱的花草和几株万年青,这花园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包围在四周的数不清的寡妇似的老烟囱,正急速地转动着它们的烟囱帽,扬撒着烟尘,颇像是在仰天发怒,在给自己扇风,同时做出一副貌似惊讶的神气观望着人间。
丽齐的眼睛离开书本,在试试自己记不记得书里所讲的某个东西,于是她第一个发现有人在观察自己。她一立起身来,雷恩小姐屋顶花园便也觉察了,她对这幢房子的伟大的主人说了几句文不对题的话:“不管您是谁,我可是立不起来,因为我的脊背有毛病,我的腿是奇怪的。”
“这位是我的东家。”瑞亚向前走了一步说。
(“不像个东家样子嘛。”雷恩小姐自言自语地说,下巴颏和眼睛歪了歪。)
“这一位,先生,”老人继续说,“是个给小人儿做衣服的裁缝。您给东家讲讲,珍妮。”
“布娃娃呀,就这么回事儿,”珍妮简慢地说,“可也是难侍候着呢,因为他们的形状变化莫测。您简直不知道他们的腰在哪儿。”
“她的朋友,”老人再继续说,身子向丽齐转了转;“又勤快、又规矩。不过她俩都是这样的。她们一天到晚忙,先生,一天到晚;空的时候,比如这种放假的日子,她们就读书学习。”
“从书本里得不到多少好处的。”弗莱吉贝说。
“那要看是谁读呢!”雷恩小姐说,猛地回敬他一下子。
“我跟我的客人们认识,先生,”犹太人继续说,显然是想引导这个裁缝让她好好儿讲话,“是因为她俩来买我们的碎布和废料,珍妮小姐拿去做头上戴的花呀和帽子呀。我们的废料用在她那些红脸蛋儿的小买主身上,参加了上流人的社交呢,先生。她们把这些废料戴在头发上、跳舞会穿的衣服上,甚至于(她对我说)还戴上它到皇宫里去呢。”
“啊!”弗莱吉贝说,对他的智力来说,欣赏这些布娃娃一类的东西是提出了太高的要求;“她今天那一篮子的东西是买的吧,我看?”
“我看是她买的,”珍妮小姐插进来说,“还是她付的钱呢,很可能是的!”
“咱们来瞧瞧是些什么吧。”这位疑神疑鬼的主人说。瑞亚把篮子递给他。“这要付多少钱?”
“足足两个银先令。”雷恩小姐说。
弗莱吉贝望望瑞亚,瑞亚点了两下头来作证,一个先令点一下。
“嗯,”弗莱吉贝用手指头探探篮子里装的东西说,“价钱不算贵。分量也足,什么小姐来着?”
“请您叫她珍妮吧。”那位端庄娴静的年轻女士提示他。
“分量很足呢,珍妮小姐;而且价钱也不算贵。——那么您,”弗莱吉贝向另一位客人说,“您也在这儿买点东西吗,小姐?”
“不,先生。”
“也不卖点什么吗,小姐?”
“不,先生。”
珍妮斜着眼睛瞧着这位问话的人,悄悄把手伸向她朋友的手边,拉她的朋友坐下来,以便自己能弯下身子跪在她身旁。
“能到这儿来休息一会儿我们很感激,先生,”珍妮说,“您瞧,您不知道来这儿休息休息对我们说来有多大好处;他不知道的,是吗,丽齐?这儿安静,空气好。”
“安静!”弗莱吉贝重复一遍她的话,把他的脑袋轻蔑地朝商业区的喧嚣声转了一转。“空气好!”又冲着四周的煤烟“呸”的一声。
“啊!”珍妮说,“可是这儿高呀。您看见一朵朵厚厚的云彩在狭窄的街道上空匆匆飘过,对街道望也不望一眼,您看见一支支金箭射向天空里高高的山顶上,风就是从那儿吹来的,您就感觉到,仿佛您是死了一样。”
这个小人儿举头向上一望,一只纤弱的透明的小手向上伸起。
“死了以后您怎么感觉呢?”弗莱吉贝惶惑不解地问道。
“噢,那么安宁!”小人儿大声说,微笑着,“噢,那么平静,那么宽慰!您听见那些活着的人在叫喊,在工作,在那黑暗的拥挤的街道上,一个招呼一个,您会觉得您那么可怜他们!您已经解脱掉一条那么重的锁链啊,您得到了一种那么奇异的、美好的、悲哀的幸福啊!”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老人的身上,他正两手紧扣,静静地立在旁边看着她。
“就是刚才那会儿,”小人儿指着他说,“我觉得他好像是从坟墓里钻出来似的!他吃力地弯着腰,疲倦不堪,从那扇矮门里爬出来,然后喘一口气,站站直,望一望四周围的天空,风向他迎面吹来,他在下面的黑暗世界的生命就结束了!——一直到他又被喊着活转去为止,”她最后又添了一句,用她方才那种机灵的目光向四周一望,落在弗莱吉贝身上,“您干吗喊他活转去呀?”
“他可是拖了好长时间才来的。”弗莱吉贝埋怨说。
“但是您并没有死呀,是吗,”珍妮·雷恩说,“您请下去生活吧!”
弗莱吉贝先生似乎认为这是一个颇好的建议,便点点头转过身去。当瑞亚尾随着招呼他下楼梯时,那个小人儿用银铃般的声音向这位犹太人喊道:“别去久了。回来,回来死呀!”当他们向下走去时,他们仍然听得见那小小的甜蜜的声音,越来越不清楚了,一半在喊,一半在唱:“回来死呀,回来死呀!”
当他们走到楼下大门口,弗莱吉贝,在那顶宽边旧帽子的阴影下停止脚步,有意无意地扶一扶那根拐杖,对老人说:
“那是个漂亮姑娘呢,就是懂道理的那一个。”
“不但漂亮,心肠还好着呢。”瑞亚回答说。
“不管怎么吧,”弗莱吉贝说,干巴巴地吹一声口哨,“我希望她不会坏到招引哪个小伙子破门而入才好。你留心点,眼睛睁大,也别再认识更多的人了,不管多漂亮的。你当然没有把我的名字说出去啰?”
“先生,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要是她们问,就说我叫‘帕布西’,或者说我叫‘公司’也行,或者随便说个什么,就是别说真的。”
他的感恩戴德的仆人的种族在感恩图报这方面,是表现得既深又强,而且经久不移的——他弯下身去,还当真吻了吻他外衣的下摆;虽然因为吻得太轻,穿这件外衣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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