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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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些时候,”小男孩设法把她的手拨开,接着说,“天使都很善良,他们要是知道你不去那儿,还和我们在一起,他们会高兴的。我哥哥威里已经到了他们那里。可是到了晚上,我睡在小床上是多么想念他啊,他要是知道,我相信他绝不会离开我的。”
女孩子听了这些话,竟连一句也答不上来,只是在哭泣,仿佛心要碎裂似的。
“亲爱的耐儿,你为什么要去那儿呢?我心里明白,你要是知道我们没有你会哭的,你心里也会难过。他们说,威里现在在天堂里,那里常年都是夏天。我相信,我睡在他的花园床铺上,他不能翻个身来吻一下我,他一定很伤心。可是耐儿,如果你真的去那儿,”小男孩用手抚摸她,还把脸贴到她的脸上,说道,“请你为我的原因,要喜欢他。请你对他说,我现在仍然多么爱他,我一直是多么爱你。你们俩在一块儿要是很快乐,我想到这一点也就可以忍受了,我今后绝不会干什么坏事让你感到痛苦——真的,我绝不会!”
小女孩让他拉着她的手,搂着他的脖子,都泪水汪汪,这么沉默了一会以后,她就挂着微笑对他看看,说话时声音又温柔又平静。她答应留下来,上帝要她留多久就留多久,做他的朋友。小男孩高兴得直拍手,不知说了多少遍感谢的话。她还吩咐说,他们俩说的话不要向外传,小男孩向她作了诚恳的许诺,他绝不会对别人讲。
据女孩子所知,小男孩真的没有告诉别人,她无论是漫步还是沉思,他都一直默默地陪伴着她,关于那件事他再没有提起过,尽管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他感觉到了提那件事就会使她难过。不过,他心里仍然存在着疑云,因此他常常来看她,即使在晚上天色很暗,他也要来到她门口,战战兢兢地叫着,问她待在屋里是不是平平安安;小女孩回答他说很平安,吩咐他进去,他就在她脚边的矮凳子上坐下来,显得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后来人家来找他,才把他送回家。到了早上,他准会在房子周围逗留着,要问问她是不是都很好;无论早中晚,他宁可放弃和小伙伴们一块儿玩耍,而情愿陪着她,她到哪儿,他就跟她到哪儿。
有一次,年老的教堂管事对小女孩说:“这个小朋友真是好样的,他大哥哥死了的时候——说‘大’听起来有点别扭,因为他哥哥死的时候才七岁——我记得这位小朋友难过得多么伤心啊。”
小女孩这时想起了教师曾经说过的话,体会到那种真理即使在这个稚童身上也隐约显出来。
老人接着说:“照我想,他有时候也的确玩得很高兴,可是那件事使他变得安静些了。我敢说,你和他一定在老井那儿听说过这件事吧。”
“没听说过,真的没有,”小女孩回答说,“我一向就害怕到井边那儿,教堂的那一地带我也不常去,因为那一带我不熟悉。”
“那你就跟我一块儿去吧,”老人说,“我从小就熟悉了,快跟我去吧!”
他们顺着狭窄的台阶往下走,那台阶一直通到地下室,来到光线幽暗的拱门底下,停在一个朦胧阴暗的地方。
“就在这儿,”老人说道,“你把手让我牵着,然后打开井盖,以防滑倒了会跌下去的。我年纪太老了,我是说我得了风湿病,连自己都不能弯腰。”
“这地方很黑暗,很可怕!”女孩子惊叹。
“朝里面看看。”老人用手朝下指,说道。
小女孩听了他的话,朝坑里打量。
“这坑本身就像个坟墓。”老人说。
“是很像。”小女孩回答。
“我脑子里常常这么在想,”教堂管事说,“人们挖掘这个坑道时,最初可能是要把这个地方弄得更幽暗,让那些老和尚心地更虔诚,这坑口就要封盖住了。”
小女孩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对着坑道里面张望,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教堂管事说:“我们将会看到,又会有什么样高高兴兴的人再被掩埋在这儿,到时候什么光明也见不到了,这只有上帝知道啊!他们就会把坑口封盖住,就在来年春天。”
“春天里,小鸟又歌唱了,”小女孩凭倚窗口,望着红日渐渐西沉,心里在想,“春天!这样的时光多么美好,多么幸福!”
奎尔普在“旷居”那里搞了个茶话会,时隔一两天以后,斯威夫勒先生在平时上班的时候来到了桑普森·布拉斯的事务所。他只身一人走进了“公正堂”,把礼帽摆在办公桌上,从口袋里取出一小包黑色绉纱,自个儿折叠好别在帽子上,装饰成服丧的样子。这么弄好以后,他感到很满意,观赏了一番。接着,他把帽子又戴起来,为了增加一些哀伤的气氛,还遮住了一只眼睛。这一切工作做完以后,他挺满意地把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办公室迈着方步,来回走动。
“我的遭遇一向就是如此,”斯威夫勒先生自言自语,“一向如此。早就如此——早在孩提时代,我就看到,我最美好的希望破灭;一花一木,我从来没有爱过,一旦爱上了,它首先就要凋谢;连可爱的小羚羊,我从来就未曾抚养过,它那温和的黑眼睛从来没有让我尝到过喜悦的感受,可是它一旦深深了解我、爱我,它准会转嫁到市场的屠夫那里了。”
一想到这些事,斯威夫勒先生就不能自已,突然间就停在当事人的椅子旁,扑倒在椅子的扶手里。
斯威夫勒先生带着讽刺意味的沉着姿势,说道:“我相信,这个嘛,就是人生。啊,真的就是人生。怎么会不是呢!我是心满意足了。我要戴上,”理查德说到这儿,又把帽子脱下来,死死盯着它,仿佛他不用双脚把它踩个稀巴烂仅仅是舍不得花费几个钱,“我要戴上这个标记,以示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让我牢牢记住,我再也不会跟着她坠入七弯八拐的迷津了;再也不会为她拿玫瑰酒赌咒发誓了;在我短暂的余生中,她将把温暖暗杀得一干二净。哈,哈,哈!”
为了避免任何不连贯的感觉,这里或许有必要说明一下:斯威夫勒先生这一场独白,结尾时的笑并不是那种高兴的酣畅大笑,而且可以肯定,他那种笑和他那严肃的回忆两者很不协调;其实,他正处在戏剧化的心境中,纯粹是想以传奇戏剧中“魔鬼般狂笑”来表演一番而已;因为那种戏剧中的魔鬼一旦狂笑,都是按音节发笑,而且从来不多不少,永远是三个音节——这正是这一类人最显著的特点,值得我们记住。
这种声音含有毒素,斯威夫勒先生发出的这种毒素还没有消失,他还是坐在当事人的椅子里,心情依然郁闷,突然听到有人拉了门铃——要是把门铃声和他的心情适应一下,我们不妨说铃声就是丧钟鸣响。他立即开了门,就见到了查克斯特先生,他表情丰富,两人立即就相互寒暄,犹如手足般的亲密。
“这是一座晦气的屠宰场,你来得也太早了。”那位绅士说。他一条腿站立,另一条腿很自然地摇晃着。
“是太早了。”狄克答了一声。
“是太早了!”查克斯特先生斥责一声,依然显得风度翩翩,插科打诨,这和他那种人倒很相称,“说太早了,这是我的看法。怎么啦,我的好伙伴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不是才早上九点半吗?”
“请进来吧,好不好?”狄克说,“里面别无他人,斯威夫勒独自一人,‘现在是夜深——’”

“‘夜阑人静的时候!’”
“‘教堂公墓此时打开大门。’”
“‘坟墓里放出了死人。’”
两位绅士都在故弄玄虚,引经据典地吟诵,背到后来很快就从诗歌转到了散文,就这么走进了办公室。光荣阿波罗的信徒们普遍都有这一招式,一时间搞得热情洋溢。他们也的确靠这种手段把彼此捆在一起,抬高自己,冷漠他人。
“还好吧,我的公子?”查克斯特先生坐在凳子上,说道,“我有点儿私人小事,没法子,只好到城里来。既然来了,哪能不来看一看你呢。不过,我压根儿就没有指望能见到你,因为时间实在是一大清早啊。”
对此,斯威夫勒先生表示同感。接着他们进一步交谈,他好像提到自己的身体非常健康,查克斯特先生也说他的健康已到了令人羡慕的程度。接下来,按照古老的同盟团契的庄重的风俗,两位绅士齐唱《皆大欢喜》
①那首流行歌曲的一些片段,并且都以漫长的颤音收尾。
“有什么新闻吗?”理查德问。
“我亲爱的伙计,整个城里风平浪静,”查克斯特先生回答说,“平静得就像荷兰平锅
②,哪里有什么新闻。不过顺便说一下,你们的那位房客绝不是等闲之辈,你知道,他这个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这样的家伙真是少有啊!”
“他在搞些什么?”狄克问。
“我的天哪,阁下,”查克斯特先生说着就掏出了椭圆形的鼻烟壶,壶盖用黄铜装饰,雕刻的样子很奇怪,就像个狐狸头,“那家伙真是神鬼难测,阁下,那家伙同我们那个学徒有交往了。那小子倒害不了人,可是他头脑那么笨那么蠢。那家伙要是真想交朋友,他本应该交个懂事的朋友,言谈举止上还能对他有些帮助才对,可是他为什么不交这样的朋友呢?阁下,我这个人也有我的不是——”查克斯特先生说。
“哪里,哪里。”斯威夫勒先生插话了。
“啊,是这样,我有我的不是之处。人人都知道自己的缺点,可是谁也比不上我对自己的缺点了解得更清楚。不过,”查克斯特先生说,“我这个人不那么温顺。阁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敌,我也有。我的大敌就是,明知自己从不温顺,可是从来也不加以自责。阁下,我可以告诉你,人与人之间通常就是靠那种温顺维持彼此的感情,我的这种特点要不比那位学徒高明,那我倒情愿偷一块奶酪饼,系在脖子上,自个儿跳到水里溺死拉倒。我宁可含辱而死也比活着强,我可以人格担保,我宁可那么做。”
说到这儿,查克斯特先生停了下来,用食指指节朝狐狸头上敲敲,正好敲在鼻梁上,随即取出一撮烟,目光死死盯着斯威夫勒先生,那副神情似乎在说:如果对方以为自己要打喷嚏,那他就会发现是完全错了。
查克斯特先生接着说:“阁下,他不仅同阿伯尔少爷交往密切,还同他的父母也混得很熟。他去追寻那两个人,白白追了一趟,回来以后就一直待在那儿——其实他一直就待在那儿。不仅如此,对于那个小势利鬼,他也在拉拢。阁下,你会发现,那个势利鬼会往这个地方跑来跑去。我看,他除了一般的客套话以外,就连对我这样的人,他也从不说上几句话。对你实打实地说吧,你知道,”查克斯特先生这时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这正如人们在觉得事情有点过了头以后,惯常以这样的姿态说话,“这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卑鄙勾当。我要不是想到老上司没有我就一事无成,替他着想,我恨不得和他一刀两断。这是逼得我只有这样啊。”
坐在他对面凳子上的斯威夫勒先生,捅了捅炉火,深表同情的样子,但是一声未吭。
“阁下,至于那个小势利鬼,”查克斯特先生接着说,那表情表明他似乎能未卜先知,“你会发现,他会暴露出坏蛋的面目的。像我们这种行业的人,对于人的本质还是懂一点的,你听我的话没错,那个按期回来干了找补一先令看马活儿的小子总有一天会显出他的真正面目。阁下,他是个下流的贼,他准是那种人。”
查克斯特先生越说越激动,还想以更激烈的口气继续说下去,没想到突然有人在敲门,好像有人要来洽谈业务。因此他立即摆出与刚才谈话时完全不同的姿态,露出一副平和的面孔;斯威夫勒先生听到敲门声以后,迅速旋转了凳子的腿,一直旋到使自己身子正好对着办公桌子,由于一时惊慌,手里的拨火棍竟忘了放开。他一面扔开,一面叫着:“请进!”
进门的人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吉特,查克斯特先生正是对他三尸暴跳!他一见是吉特,那勇气、那凶相一时三刻就显露出来,其表情变化之快任何人也望尘莫及。斯威夫勒先生怒目瞪了一会儿,接着就从凳子上一纵身跳了下来,把隐藏着的拨火棍拾起,把它当作大刀,咬牙切齿地披坚执锐,要大动干戈。
“绅士可在家?”室内这种异常的接待客人的架势,吉特感到莫名其妙。
查克斯特先生不等斯威夫勒先生答话,就率先表示了愤慨,对他这种问话提出了抗议。在他看来,问话的人亲眼看到室内就有两位绅士,还问另外一个绅士可在家,这就意味着对在场的两个绅士不恭,而且是一种势利的倾向;就是要找谁(他要找的人未必不是下等货色)也应该指名道姓,这样听话的人就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东西。查克斯特先生进一步指出,提问者所指的那种称呼,他有理由认为就是指他本人,而他这样的人是不可等闲视之的。可是有些势利鬼(他没有特别指谁,也不想说明)这么做会尝到苦头的。
“我问的是住在楼上的那位绅士,”吉特转身面对理查德·斯威夫勒先生,问道,“他在家吗?”
“干什么?”狄克应了一声。
“他如果在家,我给他送一封信。”
“谁给他的信?”狄克问。
“是加兰德先生。”
“啊!”狄克立刻极有礼貌,说道,“老兄,那你把信交给我就得了。他要是一定等回话,老兄,那你就在过道上等吧,老兄,那个地方空气好,又通风,老兄。”
“谢谢你,”吉特回答说,“不过对不起,这封信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本人。”
吉特就这么回嘴也太大胆了,查克斯特先生简直怒火填膺,还认为太伤了他朋友的体面。因此他声称:他要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份,肯定当场就叫吉特脑袋搬家。他非常相信,出自义愤而抵抗侮辱,在异常情况下,完全有可能得到由英国人组成的陪审团的正当的认可和批准;他还完全相信,他们不仅要判决“杀人正当”,还要向复仇者证明其人格高尚,道德昭彰。斯威夫勒先生对这件事倒并不怎么慷慨激昂,而且朋友那么激动,他反而颇觉难为情,正感到茫然无措(吉特非常沉着、自然),忽然听到楼上的独身绅士对着下面大声叫喊。
“我看是有人来找我吧,是不是?”房客叫着。
“是的,阁下,”狄克回答,“正是找你呢,阁下。”
“人呢,在哪儿?”独身绅士在吼叫。
“阁下,就在这儿,”斯威夫勒先生应声道,“瞧,年轻人,叫你上楼去,难道你没听见?你聋了吗?”
吉特似乎以为,再和他们争辩不值得,就赶快离开了;弄得那两个光荣阿波罗信徒待在那儿相对无语。
“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了嘛,”查克斯特先生说,“你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总的说来,斯威夫勒先生还是心地善良的人,他从吉特的行为中并没有看到什么罪恶多端的地方,因此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不过他的困境很快就得到了解脱,因为桑普森先生和他妹妹萨丽正好在这时走了进来。查克斯特先生一看到他们来了,就赶忙溜了出去。
布拉斯先生与他那可爱的伙伴似乎在他们简便的早餐时候商讨过什么重大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到办公室通常比平时要迟到大约半个小时。此刻他们喜笑颜开,仿佛方才商谈的阴谋诡计不仅给他们吃了定心丸,而且还使他们辛劳的生活中闪烁出金光。他们现在到了办公室,似乎心情特别高兴。萨丽小姐有点油头滑脑;布拉斯先生在搓着手,那神态更加滑稽,显得格外轻松。
“喂,理查德先生,”布拉斯说,“你看我们今天早上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精神、很畅快,阁下——呃,理查德先生?”
“相当不错,阁下。”狄克回答。
“这就好嘛,”布拉斯说,“哈,哈!我们就应该像云雀那样高高兴兴才是啊,理查德先生——为什么不那样呢?阁下,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快乐的世界,非常快乐的世界。理查德先生,这个世界上还有坏人。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要是没有坏人,那还要公正的律师干什么呢。哈,哈!理查德先生,今天早上邮局有信送来吗?”
斯威夫勒先生说“没有”。
“哈!”布拉斯说,“不要紧。今天业务少一些,明天业务就会多一些。理查德先生,一个人的生活应是知足常乐嘛。阁下,有没有人到这儿来过?”
“只有我的朋友来过,”狄克回答说,“我们永远不会需要一位——”
“朋友,”布拉斯立刻跟着唱起来,“‘要不就给他一瓶酒’
①,哈,哈!那首歌就是这么唱的,是不是?这首歌很不错,理查德先生,真是很好。歌的情调我很喜欢,哈,哈!我想,你的朋友就是那个年轻人,从威则登事务所来的吧——是这样的——‘我们永远不会需要一位——’理查德先生,还有没有别人来过?”
“只是有人来找房客。”斯威夫勒先生回答说。
“啊,是吗!”布拉斯叫嚷着,“有人来找房客,唔?哈,哈!‘我们永远不会需要一位朋友,要不就给他一瓶——’有人来找房客,唔,理查德先生?”
“是的,”狄克对于雇主那种过于轻浮的表现不以为然,说道,“他此刻就在他房间里。”
“此刻就在那儿!”布拉斯叫了起来,“哈,哈!那就随他们在一起,自由自在,呼——儿——咳——呀,唔,理查德先生?哈,哈!”
“啊,那当然。”狄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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