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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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打开草绳回房,而是走到院子里,在那株十八年的柿子树下坐了下来。这棵柿子树,是他周岁的时候,李老实手植的。
  李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那颗大红枣般大小的项珠,他才刚回来,现在不能试验,否则一旦回到十二个时辰以前,他又得跋涉一天了。想试验它究竟有多大用处,是否能够连续倒退时间,那么,至少得等两天以后。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拍拍心口的项珠,枕着双臂,在柿子树下躺了下来。头顶,柿树上正挂满果实,一颗颗橘红色的串珠儿似的,长得自由自在,很是任性。
  李鱼闭上了眼睛,任风轻拂着脸颊。他想:该利用这奇异的宙轮,赚上一大笔钱才是!
第012章
吾儿有灵,归去来兮
  潘娇娇挎着针线篮子从都督府里往外走,眼神有些黯淡无光。
  原本的她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丈夫死了,家境也大不如前,但她还有儿子。儿子在身边,眼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潘娘子的心就无比地踏实,活着也有了奔头。
  可是,谁晓得那孩子居然始终记着他爹的仇恨,居然去向石三儿复仇啊!石三儿已经投靠了官府,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官兵,还当上了执戟长,那傻孩子怎么就敢去刺杀他?
  这父子俩,一样的犟啊!
  潘娇娇咬着牙根儿,恨恨地骂了句她死去的男人。那个死鬼,明知道李孝常反了,明知道石三是李孝常手下无法无天的兵,那双靴子就白送了他呗,怎还就不值他那一条命啊,害得儿子也随他而去。
  如今潘娘子也不过才三十四五的年纪,可那精气神儿,却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人没了奔头,活着也就只是活着了。
  “站住!”
  都督府门口的执戟兵突然将戟一横,挡在了她的面前。
  执戟手瞪着潘娘子道:“你腰间鼓鼓囊囊的,塞了什么,停下检查!”
  “肉!那是肉!我自己的!”
  潘娘子怒了,掐起腰间一砣肉,冲着执戟手大吼:“老娘也不是第一天在都督府做事了,你小子没见过嘛?啊!你说我腰里藏了什么!来来来,你摸摸!”
  潘娘子步步紧逼,那执戟手不过十七八岁,哪里是她对手,被她唬得连连后退。
  “好了好了,潘娘子,小丁也是奉行公事嘛!”
  执戟长乔二郎赶过来,冲那执戟手狠狠瞪了一眼,又转向潘娘子:“小丁新来的,府上出出进进的人又多,他不认得,哈哈,莫怪!莫怪!”
  潘娘子狠狠瞪了小丁一眼:“你小子,以后长点眼睛,别以为老娘死了男人没了儿子就好欺负,哼!”
  潘娘子恨恨地出了府门,隐约地听到后边乔二郎责骂小丁:“你小子,惹那妇人作甚,那女人死了丈夫,儿子也刚被朝廷砍了,绝户一人,可是谁都不怕的!”
  潘娘子哼了一声,急急走出几步,忽然那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死鬼,为了双靴子被人杀了,那蠢儿子又为了给他爹报仇让朝廷砍了,撇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这一辈子,可怎么熬啊。
  潘娘子一路走,一路哭,两只眼珠肿得都跟胡桃似的。到了自家门前,潘娘子忽然瞧见篱笆门儿是开着的,不由心头一紧,院子里可还养着几只老母鸡呢,可别是招了贼了?
  潘娘子紧赶几步进了院子,一瞧柿子树下,正睡着一个破衣褴衫的乞儿。潘娘子丢下针线篮子,从墙角抄起一根棍子,就怒瞪双目冲了过去,人未曾到,呼天抢地的哭声先自响起来:“苍天呐,这是何等狼心狗肺没了心肝的乞索儿,欺负到我一个……”
  哭叫声戛然而止,潘娘子举着棍子,惊愕地看着那睡在柿树下的乞丐的脸庞,浑身跟犯了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你……你……”
  李鱼已经被她那一声哭嚎给叫醒了,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瞬间,那属于李鱼的记忆便潮水般涌上心头。
  六七年前,潘娘子还是这坊巷间闻名的一个美人儿,虽然年过三十,却也是姿容妩媚、风韵犹存。可自打死了丈夫,她独自一人拉扯儿子,哪还顾得上形容打扮。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最能吃的时候。后世的人可是绝对想像,就凭正长身体的少年人饭量大、能吃,就足以把一户穷人家吃得捉襟见肘、困顿不堪。
  而穷苦人家的孩子,十二三岁就该出来做工,帮衬家里了,偏这李鱼不知撞了哪路邪,只管四处打听,但凡听说谁拳脚厉害,便去巴结着学习武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如此一来可就更能吃了。
  偏这潘娘子宠儿子,绝不肯让儿子受一点饥寒,她卖了妆镜、当了首饰,布衣钗裙,打工赚钱,硬是把儿子拉扯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自己却是容颜渐老,体态臃肿起来。
  街坊都说潘娘子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谁晓得李鱼长大成人,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人。他是为尽孝道而杀人,可他被押解进府狱的时候,却不知道有多少街坊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顺,骂他不当人子。
  种种记忆,纷纷涌上心头,虽然主导着这具躯体的人是杨冰的记忆,可是潘氏娘子对儿子涓滴不遗的母爱,却不能不影响到他。李鱼顿时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翻身跪倒,颤声道:“娘!不孝儿,回来了!”
  潘娘子颤抖着退了一步,手中的木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潘娘子跟失了魂儿似的盯着儿子,嘴唇哆嗦着,哆嗦了半晌,忽然凄厉地一声哭嚎:“小鱼儿!我的儿啊~~~”
  潘娘子号啕大哭,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李鱼,哭得天崩地裂:“我的儿啊,你回来看娘来了啦!你个不孝的小畜牲啊!怎么就为了那死鬼去杀人,你丢下老娘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潘娘子抱着李鱼哭天抹泪,一双手臂却是紧紧地抱着,唯恐一撒手,她的儿子就不翼而飞。
  自打儿子被解送京城,那九月九秋决之日,就像悬在她心头的一口刀,无时无刻不割得她的心鲜血淋漓。九月九那天,她失魂落魄,独坐家中,待到正午行刑时刻,突然就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直至晕厥。她知道,她的儿、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从这一刻起,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如今,她的儿子回来看她了,他投胎转世之前,犹自惦记着她这个娘,他回来看她了。
  潘娘子又是心酸,又是欢喜,抱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鱼先是有些惊愕,听了潘娘子这一番话,方才明白她以为自己只是魂魄归来。李鱼既觉好笑,又觉心酸,如果说他意识之中属于杨冰的那份记忆对潘氏娘子还有那么一分的不自在和疏离,这一刻也全都不翼而飞了。
  李鱼感动地在潘娘子的耳边道:“娘!儿没死!儿活着回来了!”
  潘娘子如遭雷击,迅速放开李鱼,上下仔细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道:“我的儿,你……你说什么?你没死?你真没死?”
  李鱼鼻子发酸,对潘娘子道:“当然没死!娘,这天还没黑呢,我要是鬼魂,怎现得了身?”
  “没死?没死!我儿没死!”
  潘娘子惊喜若狂地捏捏李鱼的肩膀,又摸摸他的脸颊,忽然脸色一变,惊恐地四下看了几眼,推着李鱼道:“儿啊,你越狱了是不是?你快走,能逃多远逃多远,娘只要你活着就好,你快走!快走!”
  潘娘子满眼恐惧,唯恐迟了一分,就有官府差人扑进来再捉了她儿子似的。李鱼哭笑不得,用力抓住潘娘子的双手,认真地道:“娘!你别担心!我没死!我也不是越狱而逃!我是……”
  李鱼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是……因为为父杀人,是为了尽孝道!所以皇帝开恩,赦免了我的罪!娘,儿现在是无罪之身,儿活着,没罪了,你明白么?”
  “活着?没罪了?我儿,活着?”潘娘子直勾勾地看着李鱼,喃喃地重复着。
  眼见李鱼含笑用力点一点头,潘娘子两眼一翻,喜极而昏。
第013章
祖宗吃罢我再吃
  李鱼对潘氏撒了一个谎,一个善意的谎言。他实在不想看到潘氏呼天抢地号啕大哭了。他甫一来到大唐世界,就蹲在监狱里等死,他知道等死的煎熬是何等滋味,如果告诉潘氏真相,他感觉真不如就此不再出现,就让她当儿子已经死掉,那样的话一年的时间,怎么也能抚平她大半的创伤了。
  所以,他告诉潘氏,因为他是为了尽孝道,所以皇帝赦免了他的罪。三纲五常,人伦大道,乃是朝廷最为重视的维系社会稳定的基本道德,就从船老大刘云涛口不择言骂了祖父一句,就被判绞刑就可见一斑。
  自古以来因为尽孝道而犯罪者,也大多获得减刑或直接赦免,他又确实是活生生地回来的,潘氏自然相信了儿子的话。
  “就凭这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老娘应该还要很久才能获悉真相。在那之前,我已经可以做很多事,说不定已经赚了一大笔钱,可以带着她跑路了!”
  李鱼暗暗地想,他原本想的是安顿好潘氏,让她后半生无生活之忧,便逃之夭夭,但是当他来到利州,在明白想让潘氏后半生无忧,只有让她的儿子好生生地活着,那是她幸福的源泉。
  而李鱼本身记忆的融合,再加上潘氏对儿子那种无冤无悔的爱,让他很自然地认下了这个母亲。
  潘氏欢喜的不知所以,解开拴系房门的草绳时,手不停地哆嗦着,好半晌才把门打开。屋里也没甚么值钱的物件儿,若说是家徒四壁却也并不过分。
  一进去是隔断开来的一个堂屋,摆着饭桌、门边有灶台,门帘儿掀开进到里间,右手一铺坑,左手一排低矮的柜桌,家中看起来最完整、最光鲜的一件家具,却是顶面房头贴墙摆着的一张贡桌。
  贡桌上放着李家父祖的灵位,李老实的灵位也在其上,包括李鱼的。灵位前边摆着一个陶制的香炉。潘氏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快步抢到供桌前,将李鱼的灵位撤了下来。
  “我儿没死,这灵位可不能供着了。哎呀,这都供了好多天了,真是折寿啊!”潘氏一边自责地说着,一边拿起菜刀,用力地刮着请先生用毛笔写在上面的名字。
  李鱼打量着室内的模样,既熟悉,又有些陌生,记忆需要不断地找回才行。他记起,他的房间在隔壁,李家当初家境还不错,一进三间的房子,三间房盖完,还剩了些材料,在房头还盖了个狭窄的皮料仓房。
  潘氏把灵位上的字刮干净,又寻到菜刀,将那灵牌劈成了柴禾,这才踏实下来,仿佛做完了这一步,她的儿子才真的回来了。
  潘氏喜气洋洋地回到贡桌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嘟囔着:“列祖列宗保佑,小鱼儿回来了,李家香火未绝,多谢列祖列宗!”
  潘氏说完,扭头见儿子还在东张西望,急忙过去把他拉到近面,急切道:“快!快向列祖列宗叩头谢恩呐!哎哟,等等!”
  潘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扭身子,对李鱼道:“儿啊,且等等。你活着回来,这可是大事,得上供!”
  潘氏说着,探手入襦裙,噌地一下从裤腰里拽出油纸包裹,贴身紧藏的一件东西。潘氏把东西放在桌上,又往另一侧一摸,又摸出一块东西,系好了裙子,喜孜孜地将那几层的油纸打开,赫然是两只卤猪耳朵,一大块酱猪头肉。
  李鱼看得目瞪口呆,潘氏却是浑不在意,忙忙活活的去外间屋里拿来两个陶碟儿,盛了肉摆在香案前,对李鱼道:“看什么看,娘从都督府里顺出来的,瞧你这样儿,以前也没见你少吃了。”
  潘氏娘子摆好了香案,便催促儿子赶紧跪下,给老祖宗们叩头,包括他那死去的父亲李老实。
  看着潘氏娘子殷切的目光,李鱼听话地跪下了,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他说些什么,并无别人知道。等他重新张开眼睛,外间屋里已经响起了舀水声,李鱼鼻端还嗅到一股柴火燃烧的味道。
  潘氏娘子烧上水,便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那嘴巴却也不曾闲着。
  潘氏娘子从柜底翻找出儿子的衣服,告诉他以为儿子撇下她去了之后,这衣服没舍得当,除了九月九那天烧了几件给他,还留下两套,想留个念想。说到这里,潘娘子心疼的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可惜了那烧掉的衣服。
  接着,潘氏娘子又翻箱倒柜地找被褥,告诉李鱼,隔壁房子租出去了。那边房子原就打算给儿子将来娶媳妇用的,以为儿子已经死去后,也就只好租了出去,现如今租期未到,只得委屈儿子,先跟娘共住一间房。
  接着,潘氏娘子又端了个大木盆,盛上滚热的开水端进屋,再提了一木桶凉水进来,就要侍候儿子洗澡。
  李鱼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非要自己洗不可,潘氏娘子拗不过他,只得一边嘱咐他要洗个干净,后背要用毛巾擦个干净,一边笑着走出去,说儿子真的是大了,知道害臊了。
  等这位喜欢唠叼、却把儿子宝贝得眼珠子似的老娘哄出去了,门帘子放下,李鱼才松了口气。嗅嗅自己身上,几个月的牢狱生活,都有馊味儿了,也确实该洗个澡,李鱼便脱下那一身乞丐服,用心地洗了起来。
  中间净水用光了,潘氏娘子又依儿子嘱咐,换了水来放在门帘子外面,如是者三次,李鱼才算是洗干净了澡,换回了一套虽然蔽旧却还干净的衣裳。
  等李鱼洗完了澡出来,潘氏娘子已经煮好了粥,也不知从哪儿还淘弄来两张胡饼。那猪头肉和猪肉朵,也是合什谢过了老祖宗,便切了切端上了饭桌,和两道酱菜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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