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校对)第1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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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回头看时,杨戬已将端木翠接住,发觉端木翠气绝,他发出一声猛兽受伤似的低吼,极其愤怒的抬起头来,目光正与展昭相碰。
  这目光刀锋砺血般森冷狠绝,遇神杀神,遇佛绝佛。
  展昭心头一凛,激伶伶打了个冷战。
  不过他没有作丝毫停留,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兵卫们蜂拥着朝杨戬围过来,不知是谁先惊恐地叫了一声:“将军死了!”
  不安惶恐和惊惧潮水般蔓延开来,刀戟坠地的闷响此起彼伏,有人忽然就嚎哭起来,有人压抑地极低的啜泣,有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僵住般一动不动。
  杨戬觉得烦躁无比,怒喝道:“混账,嚎什么!”
  这一声运足了气力,直震的在场诸人耳膜嗡嗡作响,场内有片刻死寂。
  就听杨戬冷冷道:“打灯语封城,这一刻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出安邑。”
  顿了顿又道:“端木将军亡故的消息,谁也不能外泄一个字,外泄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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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的安邑,称得上满城惶惶鸡飞狗跳,几乎无一家不被侵扰,气势汹汹的西岐兵破门而入,四下翻扫而去,街巷之内火把憧憧,映得半边夜空红的发亮。
  只差掘地三尺。
  展昭哪里都没去,他待在自己的军帐之中,听帐外人声喧扰,静静掩身于黑暗的角落处,摩挲着端木翠的那根穿心莲花。
  方才,她对他说:“展昭,如果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你等着,我让她来找你。”
 
  第107章
【沉渊】-二十五
  
  阿弥将手中的柔软绢帛浸入铜盆的暖水中,待绢帛舒展浸满后,拿出,拧水,展开,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细心帮端木翠擦去面上的污血。
  不时的,有泪珠自面上滚落,她不得不暂停手上动作,将泪拭去。
  主帐里很静,只她和杨戬二人,杨戬背对着她,坐在将案之后的榻上,案上烛火跃动而微弱,像极了最后一线行将脱逝的生命,烛晕微微,勉力倔强地笼住杨戬落寞而又疲倦的背影。
  帐外有人低声回报:“毂阊将军到了,被拦在安邑城外。”
  毂阊到了?
  阿弥一惊,脊背似是僵住,杨戬淡淡道:“请。”
  来人步声远去,杨戬振氅站起,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阿弥说话:“我临来之前,邀毂阊同行,三日后攻崇城,我想应该让他见见端木,谁知……”
  谁能料到端木营生此不测?
  “那怎么办?”阿弥手足无措,语声微微战栗,她纵是再不谙沙场世故,也知此刻毂阊是绝不宜见到端木翠的,“要不要……”
  说话间,她攥住白色盖布,竟是想将端木翠掩藏起来。
  “要不要怎样?”杨戬自嘲一笑,“毂阊不是蠢人,堂堂西岐大将,被拦在安邑之外,岂猜不出安邑生变?进得城中,看到满城鸡飞狗跳,不会心中生疑?毂阊桀骜性烈,定会找人逼问,端木营兵卫得我示下,必不敢泄露,但目中殇痛面上哀情语中踯躅是断作不了假的,都是于这疆场死生看惯之人,想必已猜出五六分了。”
  顿了一顿,待要再多说些什么,忽听到帐外急起马蹄之声。
  蹄音初听尚远,转瞬已到近前,马儿嘶喘之声甚切,鞍辔闷响,帐外有片刻搅嚷,似是有人试图阻拦:“将军……”
  一言未竟,已被掀翻开去,重重扑地,铠兵碰击,杨戬笑道:“蹄音湍急如乱流,来人性烈如暴雨,阿弥,纵是不见其人其面,由其声势,你也能断出轻重缓急。”
  阿弥睁大眼睛,不明白杨戬此刻,为什么竟向她解释起兵家行事来了。
  还未反应过来,帐帘哧拉一声被扯将下来,帐外风沙,迎面扑入,杨戬双目微微眯起,模糊之中,看到毂阊高大身形,定定立在帐外。
  一时无言,俄顷,就见毂阊摔下手中帐帘,大踏步向端木翠置身之处过来。
  阿弥有些心慌,下意识避让开去,毂阊蓦地止步,死死盯住端木翠煞白面庞,良久颤抖着伸出手去,以手背轻触她面庞。
  触手冰凉,毂阊喉头一滚,双目阖起,两行热泪无声滑过脸膛,闷声道:“我就知道。”
  静默之中,忽然想起杨戬平静至几乎冷漠的声音:“你知道什么?”
  毂阊缩回手来,惨然一笑,并不答话。
  “三日后攻崇城,战事谋划如何?营下兵卫操练已精?云车何在?粮草可足?前锋点谁为将?后卫谁人控兵?”
  毂阊大怒,猛地转过头来:“杨戬!”
  “如何?”
  “端木尸身未冷,你在这里说这么些无关紧要的!”
  “无关紧要?”杨戬冷笑,“毂阊将军须得谨言慎行,你所谓的无关紧要,在我看来,对你性命交关。你请得崇城战牌,得丞相手令三日后攻城,此时此刻,你不该紧锣密鼓,置沙盘召麾下,以谋战事么?”
  毂阊虎目圆睁,眸中怒火几欲焚噬杨戬:“杨戬,端木死了!”
  “她是死了,你从何得知?”杨戬面色寒若坚冰,“战事在即,主将不离军帐,你今夜本该在营中筹划,你怎么知道安邑生变?你怎么知道端木遇刺?你本不该来此,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若是你,我现下就理衣整鞍,回营筹谋以应战事,一心扑于攻城,心无旁骛。待得攻下崇城,要疯要醉要死要活,都由得你。”
  毂阊默然良久,哑声道:“杨戬,你何其心狠。你可知,端木险些便是我的发妻。”
  杨戬叹息:“我自然知道。但是毂阊,你首先是战将。若非攻城在即,我可任由你在此酩酊大醉嚎啕大哭,惜乎战事一触即发,你一身系全营兵卫性命,更系两方战局走势,个中关系,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哪容你在此处蹉跎?回去罢,忘记今夜你来过安邑,城破之日,丞相会单独见你,告知你端木亡故,那时你才会惊闻噩耗,殇痛失形。在那之前,一切如常。”
  “我想,换作死的是你,端木也不会作无谓伤悲,必然披挂上阵,以枪头血祭你屈死亡魂。”
  “言尽于此,是去是留,你自己定夺吧。”
  杨戬果不再说一句话。
  毂阊僵立良久,忽的抽刀出鞘,一手挽过端木翠发丝,于刃上滑过,锋芒过处,带起幽幽发香。
  收一缕入怀,再无多话,转身大踏步离去。
  行至帐帘之处,忽的停下,沉声道:“杨戬,若缉得行凶之人,莫要杀他,候我归来。”
  语毕,也不待杨戬应声,径自去了。
  蹄声又起,只是这次,不急也不缓,杂沓零落,漫无所向,似是声声叩在心上。
  阿弥心中一酸,以手掩面,指缝中慢慢泅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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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杨戬耽留安邑,并未回营,第二天高伯蹇风闻杨戬在此,巴巴的要跑来会面,被杨戬冷言冷语命人挡了去。他知端木翠亡故一事不宜外传,一面令人封口,另一面遣人深挖地窖,置端木翠棺椁于其中,窖中四围堆冰,上覆海量稻草,暂作冰室以用。
  要知殷商一朝,已有富户冬日凿窖存冰,以作夏日凉饮之用,安邑虽小,亦有贮冰之家,且大部分存冰,竟是取自旗穆家的地窖的。
  这一日夜,展昭静处军帐之中,夜间曾有两个兵卫进来查看,展昭略施技力,轻身飞举,倒缀顶帐之上,倒也瞒将过去,自那后,兵卫在帐外行行走走,竟是无人再进来。
  展昭先时听到端木翠言说“你等着,我让她来找你”,心中震撼之外,不无欢喜,因此并不当真觉得端木翠是死了,心中并无十分殇痛,哪知这一日夜以来,独自静处,细细推思这多日与端木将军的行来过往,点点滴滴,犹在眼前,愈到后来,心中酸楚之意愈甚,因想着:她既说出“让她来找你”这样的话,可见她与端木,并不是一个人,这许多日以来,与端木将军由两相敌对到可面坐夜谈,二人之间,终究不输一段情谊,我竟眼睁睁看她在我面前横死了。
  心潮激荡之间,忽又想到:她与端木,当真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么?她岂不就是当年的端木?她除了不记得我之外,一颦一笑,性情举止,哪一样不是跟端木相同?假以时日,我与她渐渐相知,与后来的端木,又有什么不同?她的种种,譬若端木早年旧事,如此举步维艰,我眼睁睁看着,竟是半分力都出不上的。
  一时间情难自已,想到凄恻之处,竟怔怔落下男儿热泪来,如此亦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帘幕轻动,他心思疾如电转,知是有人进来,当下闪身避于内间,将里外间开的帘帐留了一线,向外窥看。
  当头的是个普通打扮的兵卫,与外间巡卫并无二致,奇的是跟进来那人,竟是旗穆衣罗。
  看旗穆衣罗时,见她目光流转,面有警惕之色,与之前的痴傻之态判若两人,展昭心中奇怪,因想着:只一日夜功夫,她竟好了?
  正思忖间,就听旗穆衣罗压低声音道:“我依你吩咐做了,端木翠既死,理当为我杀高伯蹇。”
  这话压的极低,于展昭听来,不啻于半空一记惊雷,只觉手脚冰凉,呆立当地。
  心神虽是杂冗轰鸣,与两人对答,却是一字不漏。
  “安邑布下天罗地网,杨戬坐镇,再杀不易。”
  “你们应了我的,我杀端木翠,你们就杀高伯蹇,怎么能出尔反尔,而且我也不能在端木营待下去,若是他们疑到我身上……”
  咔嚓一声骨节脆响,展昭一惊之下,收回心神,急向外看时,就见旗穆衣罗软软瘫地,那人的手正自旗穆衣罗颈上移开。
  这一下变生突然,展昭知道对方无非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心中怒不可遏,正待抢将出去,忽听帐外有人恭敬道:“见过将军。”
  然后便是杨戬的低低应声。
  知道杨戬就在帐外,展昭硬生生刹住脚步。
  那兵卫却是不惧,将旗穆衣罗尸身拖至一角,又用帷幕盖了,理理衣襟,大大方方出去,展昭心念转处,已猜出八九分:此人既扮作端木营兵卫,即便出去了撞上杨戬,也可推说是进军帐查看,然后大摇大摆离开,莫说杨戬未必进帐,就算是进了,发现旗穆衣罗尸身,再要找那人,要往何处去找?他这一走,杳无音踪,那端木将军身死之恨,怕是无从得报了。
  展昭心一横,再不作湮留,抓起立于旁侧的巨阙,一声怒喝,竟从帐中抢了出去。
  原本以为空空荡荡的军帐竟闯出一个人来,场中兵卫,俱都怔了一怔,杨戬本已走过,闻声止步,看清展昭身形,眸中转过阴蛰狠灭之色,怒道:“戟来!”
  展昭自一出帐起,目光便死死盯在那看似浑不起眼的兵卫身上,哪管杨戬如何,一声低喝,青锋出鞘,半空一道银弧,蛇吻般直击那人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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