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志怪(校对)第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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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止住了脚步。
  他并不常来这里,确切地说,他踏足晋侯巷的次数屈指可数。
  部分是因为温孤尾鱼性情怪癖为人刻薄。
  而更深的原因却是……
  晋侯巷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华丽张扬的牌匾,黑漆锃亮的门扇,恣意高悬的灯笼,哪怕只是低首触及的青石板道,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细花流的端木翠时代已经过去了。
  而今执细花流牛耳的,是温孤尾鱼公子。
  端木翠走后三个月,沉寂许久的细花流重现影踪。
  那一日,拜帖送至开封府,署名处是“温孤尾鱼”。
  展昭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春水融冰,大地行将回暖的日子,开封府诸人都已换上了春日夹衣,可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温孤尾鱼,却依然着初冬狐毛轻裘,披紫金大氅,俨然一副春日不胜寒的架势。
  瀛洲来的人,都是这么怕冷么?
  温孤尾鱼的身量与展昭相差无几,因此上,当他渐行渐近,目光直视处,正是展昭亮若晨星的黑眸。
  事实上,步下马车的那一刻开始,温孤尾鱼的目光,就一直胶着于展昭身上。
  这并不是友好的目光,这目光中,三分轻蔑,三分讥诮,三分敌意,一分冷笑。
  擦肩而过时,展昭听到温孤尾鱼叹息般的轻语:“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谁不过尔尔?是展昭,还是开封府?
  展昭忍不住回头。
  温孤尾鱼却没有回头,他的心底膨胀着某种阴冷而又玩味的满足,他的背挺的笔直,他相信展昭会从他倨傲的背影之中读出不加掩饰的蔑视和敌意。
  这蔑视和敌意,来的并不汹涌,但却如同悄无声息蔓延而入的阴影,不知不觉间,罩去了开封府惯有的清明日光。
  应包大人所嘱,公孙策特意泡上了御赐的龙凤石乳茶,《事物纪原》载:“龙凤石乳茶,宋朝太宗皇帝令造,江左乃由研膏茶供御,即龙茶之品也。”
  以御赐乳茶待客,足见心意隆盛。
  茶碗捧到近前,袅袅茶雾携发越香气。
  “谢了。”温孤尾鱼并不伸手来接。
  自进屋开始,温孤尾鱼的目光就再清楚不过地透出疏离冷漠,他似乎太过吝啬自己的目光,不愿意在任何人身上作片刻停留,好比一个人爱惜自己的白衣,不愿纤尘污洁素——目光在面前的任何事物上停留,都会弄脏了。
  弄脏了?公孙策摇摇头,暗笑自己想的荒诞:也许温孤公子天生性子清冷吧。
  躬身正要放下茶碗,耳边传来温孤尾鱼淡淡的声音:“我从来不喝人间的茶。”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书房中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楚。
  公孙策的身子一僵,捧在手中的茶碗似乎一下子成了烫手的山芋:是放下还是不放下?
  包拯有些微的错愕,眼底的不悦一掠而过,展昭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人间凡品,自不能与瀛洲仙酿比肩,上仙不习惯也是有的。”公孙策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机变,轻轻将茶碗搁在桌上。
  碗底触及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之声。
  这磕碰之声似乎吸引了温孤尾鱼的注意,他饶有兴味的看向茶碗,伸手拈起茶盖,拿茶盖一下下触叩杯沿,屋内异样安静,触叩之声听来分外刺耳。
  温孤尾鱼终于开口了。
  “此趟前来,一是因为我新掌细花流,于情于理都要来开封府走个过场;二来……”
  说到此处,略略一顿,绯色的唇角微微上挑:“二来我对端木门主之前的作为并不十分赞同。”
  “愿闻其详。”包拯不动声色。
  “都说开封府掌世间法理,细花流收人间鬼怪,各有专攻,无需借鉴,互通往来更是多此一举。端木门主若不是之前和开封府过从甚密,恐怕最后也不会冒冒然插手梁文祈一案,最终无法毕细花流之功而折返瀛洲。因此,我温孤尾鱼率下的细花流,专职收伏精怪,不会与开封府之人夹缠不清,此次登门,就是想与包大人将话挑个明白,日后细花流在开封出入,只为收妖,与收妖无干之事一概不理,若是遇到开封府官差办案,细花流门人能闪就闪能避就避,绝不会挡了人家的道,反之……包大人总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自然明白。”
  甚么开封府官差办案细花流门人能闪就闪能避就避,你是想绕着弯儿让开封府不要碍细花流的事吧?
  “那就好了。”温孤尾鱼微微一笑,“把话说明白,以后便少了不少麻烦。”
  
  第23章
【细花流新主】-中
  
  少了很多麻烦?不不不,麻烦才刚刚开始。
  自此后,细花流门人与开封府官差频起冲突,开始只是口角争执,后来上升为肢体争斗,那一阵子,开封府不少官差总是鼻青脸肿。
  不止一次,公孙策告诫张龙赵虎他们:“不要跟细花流之人起争端。”
  “公孙先生,你以为是我们起的争端么?”赵虎好生委屈,“你是没有见到细花流之人多么嚣张跋扈,我们忍气吞声任人讽刺,是他们出言辱及包大人和展大哥,我们这才出言喝止……”
  公孙策无言以对。
  事实上,人人心里都明镜一般透亮,端木翠在时,细花流对开封府秋毫无犯甚至礼遇有加,换了温孤尾鱼,就恶化至这般田地,一朝天子一朝臣,细花流只是俯首听命的一干朝臣,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才是细花流的行止俯仰所向。
  只是,展昭不明白,温孤尾鱼为何这般厌恶开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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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展昭回头看时,却是一个红衣女子,正往晋侯巷过来,此刻雨尚未歇,那女子只将纸伞握在手中,全身上下俱已湿透仍是浑然不觉,只是低头想着什么,快至巷口时,展昭往边上让了一让,那女子这才发觉巷口有人,抬起头来。
  展昭低头看时,见那女子面貌甚是清秀,鬓发俱被雨水打湿,杂乱贴于面上,却更显楚楚动人,只是眉宇间颇多惆怅,似乎有事郁结于心。
  那女子看到展昭时,低低“咦”了一声,面上现出又是讶异又是欣喜的神色来,道:“你,你是……展大人?”
  问的颇是忐忑,连展昭都听出她语中的不确定来。
  展昭不提防那女子竟认识她,微微有些错愕,仔细看那女子时,确信并不认识,笑道:“在下正是开封府展昭,姑娘是?”
  问话之时,不动声色将伞盖向那女子倾了过去。
  那女子先时浑身都被雨淋湿还似浑然不觉,此际展昭帮她覆伞,她却立时察觉到了,只觉心中一暖,抬头看了一看,柔声道:“展大人,谢谢你啦。”
  展昭原以为自己做的不露痕迹,听那女子点破,不觉有些窘迫,那女子顿了顿才道:“展大人,我叫红鸾,你或许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你的……温孤公子执掌细花流之后,换掉了大部分以前的门人,能够留下的只有些微几个,我便是其中之一……我从前是跟随端木门主的。”
  展昭听她提及端木翠,只觉得五味杂陈,一时间思潮翻滚,竟说不出话来。
  红鸾道:“展大人,我们都知道你和端木门主是极好的朋友,门主在文水出事之后……”语至中途,忽的看到展昭神思惘然,似是心神飘渺,旋即停住话头,不安道:“展大人,是否我说错话了?”
  展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微笑摇头,道:“这么晚了,红鸾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语毕,明知这般离去有些不近人情,还是抱歉地冲红鸾笑了笑转身离开,走得一两步,又停下步子向红鸾道:“淋湿了容易着凉,姑娘多爱惜自己。”
  红鸾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展昭是让自己打伞,下意识握紧手中油伞,只是点头,见展昭走远,忍不住出声道:“展大人。”
  展昭停下步子,就见红鸾急步过来,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展大人,如果可能的话,不要再与细花流起冲突……开封府决讨不了好去的。”
  展昭心中一凛,眉目间渐现犀利,道:“红鸾姑娘,你的意思是……”
  红鸾向周遭看了一看,现出局促之色来,低声道:“我也不好多说,温孤公子他……总之,展大人,你小心便是。”
  说完,也不待展昭回答,快步向巷中去了。
  展昭思忖了片刻,本待原路返回开封府,走了一两步,忽的折返向西。
  算起来,也该去端木草庐看看了。
  当初,端木翠前往鲁地寻找易牙留下的锅,临走时说:“展昭,帮我看着点家,没事过来看看。”
  这是端木翠嘱托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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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孤尾鱼卧房的灯还亮着。
  红鸾的心没来由的一沉,犹豫了一回,悄无声息地退向后院。
  就快跨过月亮门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低沉的声音:“怎么,就这么怕我么?”
  红鸾僵在当地,良久才缓缓回过头来,温孤尾鱼正站在卧房门口,远远地看着她。
  卧房的烛光晕着微黄,将温孤尾鱼全身踱上了一层柔和的莹润。
  “门主,”红鸾的声音有些微的失措和张皇,“我以为这么晚了,门主已经睡了。”
  “是么?”温孤尾鱼面无表情,转身退回了卧房。
  门却没有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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