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0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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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对自己的视力很在意,对子女的视力健康也很关心,并不希望他们早早地就戴上眼镜。这样的油灯,对保护视力的好处,不言而喻。
  这是一盏新式的油灯。
  玻璃灯罩外,有着一圈铜架作为外壳防护,下面的油壶也是黄铜所铸,由精工打造,还刻了富贵连枝的图样。
  相对于后世的煤油灯,就只差一个可以直接在外面调节灯芯的长度这一点了,只能通过打开灯罩来调节灯芯,由此控制油灯的亮度。
  不过比起玻璃灯盏的结构,其中使用的油料意义更大一点。
  其原料来自于延州出产的石油。通过蒸馏之后而得到的产品。不过产量并不大,原料产出率也小。无法计量温度的情况下,只能通过经验来掌握火候。
  在韩冈眼中,这样的炼油,比后世的土法炼油还要缺乏技术含量。但看在弄出的灯油份上,他也不可能有任何抱怨。
  日常使用的照明用油,从生物油转到了矿物油,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只是炼油后的产物中,只有一小部分可以使用作灯油。
  石油炼制之后,会剩下很快就会凝固的沥青,以及黏黏糊糊、又散发着刺鼻气味的不能点燃的油浆。
  沥青在韩冈的意见下,用在了京城的许多道路上,主要还是配合煤渣来使用。
  而在灯油出来之前,还有一段废油。
  这种废油不能用作灯油。放着就会弄得满屋子一股味道,不可能放在无灯罩的油灯里。而放在有玻璃灯罩的油灯内,点燃时,有时甚至会爆开来,把油灯一并给炸碎。
  要排除掉这种废油的干扰,必须先炼过一炉后,第二炉才能收获灯油。而废油的去向,就是灌进罐子中,成为守城时的利器。
  韩冈当然知道信上所称的废油到底是什么,但他想不出在这个时代除了军事用途之外,还能如何利用这种油料。难道让他写信回去,可以在废油中加些糖进去,让火油罐的威力更大一点?总不能用来做清洗剂吧?说起来,不知道制作漆器的时候,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韩冈想着,终究还是要人去研究才能知道,说不定从中还能有人写出足够刊登到《自然》上的论文来。
  随着邮政和快报订阅的准备日渐深入,《自然》也加入了进来。新一期的《自然》中,已经在末页写明,日后要改成以订阅为主的发行制度。论文被选录的作者,就会得到从次年开始,为期一年的新刊免费赠予。
  韩冈从两家报社借了人手,让他们帮忙解决订阅和之后的递送,各派了一个管事去处理发行上的问题。当初《自然》发行时就借用了两家报社的渠道,这订阅和发售也就顺理成章地延续下去,韩冈与苏颂都无意亲历亲为。
  京城中准备订阅《自然》的读者陆续已有三千余人在各家发售处登记,不论是跟随流行,还是真的喜欢气学,如今的格物之学当真是很热门的。
  韩冈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想要研究格物之学,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兴趣过后会持续下去,但他相信,只要看到有人能从中持续不断地得到收获,前途就必然是光明的,道路再是曲折,也改变不了进步的方向。
  就像仅仅是油料的蒸馏,却是大大扩展了原本局限在酿酒上的蒸馏工艺。技术有了理论的引导,有了旁引博证,发展起来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冯从义在信中提到的,炼油和新式油灯,都跟韩冈关系不大。他当初只是想要得到用来印刷的油墨,将石油蒸馏,是延州那边的一名气学弟子心血来潮的结果。而结果,让人喜出望外。
  冯从义的信中,除了提到了几件新发明,其他也就是说了一下雍秦商会内部的大小事宜,以及今年以来各项产业的发展。除此之外,就是韩冈的父母了。
  在冯从义的心中,二老的身体情况还不错,精神都很好。现在住在庄子上,韩千六每天都要到地头绕一圈,韩阿李也有人过来陪着说话。两位老封翁、老封君,过次生日,州官、县官或是他们的家眷都得来捧场。谁也不敢让他们受一点气。这日子当然过得舒服。
  但韩冈自知已年过而立,二老都是奔六十的人了,以此时的人均寿命,很难说还有多少时间。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从小能够养尊处优,身体调养得好。两位老人操劳多年,病根子早就落下了,什么时候都有可能突然发作。
  韩冈对此也左右为难。他现在不可能放弃一切,回乡供养父母。而韩千六、韩阿李又不愿意上京来住,现在只能先托付给冯从义夫妇,再过几年,让儿女中最年长的韩钟回去照看。韩冈的长子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留在家乡谨守门户,学着怎么照管家业。不至于像一些宰相家的子弟,除了败家,就没有别的特长了。
  冯从义的信写了很多页,韩冈一张张地翻过去,装订起来都能充上一本书了。
  良久,他放下信。闭起了双眼。
  王旖正好推门进来,见韩冈正仰着头,闭目养神。
  “官人!累了吗?”她忙问着,过来轻轻捶着韩冈的肩,“晚上就多休息一下吧,今天朝中那么多事,回来也没见歇着。”
  “还好。”韩冈睁开眼,拍了拍肩头上的小手,笑道:“不是郊祀之年,没那多事。没看今天回来多早?去年可是连着几夜都没能合眼。”
  今年冬至日的大典并非正式的郊祀,也就没那么折腾人。
  朝贺之后,太庙用荐黍之典,宰执祀于南郊圜丘,回来再向天子复命,并进拜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圣安,很快便结束了。
  而今天给予百官、三军的赏赐,也远远少于祭天之后的开销。让并不充裕的国库,不至于再一次干透了底。
  “不是说这两天都在争大朝会上要不要放号炮吗?官人没跟太常礼院的那些人争起来?”
  在京重臣家的家眷,向来耳目灵通,韩冈不以为异,“为夫又不在两府,早推过去了。”
  朝会的制度行之有年,时常会有些改动。这一回,因为火炮在辽国使臣面前为朝廷涨了脸,便得到了向皇后的看重。
  不仅寻常都要放号炮,这一回大朝会,太上皇后依然认为空放的礼炮有助朝廷威仪,所以大朝会上也要开始有硝烟味了。
  对此,太常礼院的礼官反对了几次,说是不合古礼。但向皇后坚持自己的意见,朝堂上也并不缺人支持她。最后,便争执了起来。
  礼家如聚讼,就是亲兄弟议论起礼法来,都要为礼仪制度孰是孰非争吵起来。程颢程颐就争论过,张载和张戬也同样有过争论。吕大防、吕大临那家兄弟,当年撰写乡约时,同样争执不已。永远都不可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既然争也争不出个眉目,在宰辅们看来,还是按照太上皇后的喜好来做就了事了。可是礼官揪着不放,争论起来,闹得朝堂不得安宁。
  这场无谓的争吵,韩冈早早的就躲到了一边去,全都推给了两府,他是绝对不想掺和进去——尽管在他看来那群礼官只是想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说礼炮是不合古礼。但大朝会时,一套舞蹈于庭的节目,又是哪门子的规矩。当韩冈不得不穿着沉重的朝服,随班手舞足蹈的时候,总是觉得这至少有大半蛮夷血统的习俗实在是蠢透了。
  王旖知道韩冈的脾气,对礼节并不是很看重。完全跟他当世大儒的头衔不相称。
  不过韩冈阐发气学理论中,所谓的礼,并不局限在礼仪制度上,而是文法,是国家制度,是上下之序,远比单纯的礼仪要宽广得多。大部分儒者,如果所学不在《三礼》上,他们所持有的观点,多半就跟韩冈类似——谁都怕繁文缛节的麻烦。
  “对了。”韩冈突然睁开眼,“过节的钱都发下去了吧?”
  “都发下去了。全是官人监制的新钱,昨日才去金银务兑换的。”
  韩冈点头,新钱前一日就开始放开兑换,就是为了让东京军民从今天开始,就能用上新钱。
  “家里面都说了什么?”他问道。
  “都说这一回钱铸得好,精工细作,看着就值钱。不仅是家里面说,外面也都在这么说。”
  “那就好。”韩冈放心下来。
  准备了那么久,他不希望有什么波折,只盼着能够平平顺顺地取得成功。
  铸币局顺利的发行新钱,接下来,年前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担心了。
  王舜臣的那边只能等消息,说不定要开春之后,他才能收到枢密院的命令。日本那边也同样得等着杨从先的消息。但就算有什么事,也得等明年再做计较。
  当能平平安安过个年了。
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十五)
  章惇面前的桌案上,正摆着十几枚钱币。
  式样各不相同,但全都是新钱,而没有旧钱,皆是簇新闪亮。
  当十文的黄铜钱,色做金黄,黄澄澄、金闪闪,拿在手中,也是沉甸甸得极有分量。按照从韩冈那边听来的说法,铜、锌两种原料的配比,经过了多次试验和精确计算,才有这样纯粹的色泽。为了纪念这番辛劳,特地将倭铅改名为锌,一种与金银铜铁锡铅汞并列的金属元素。
  一文的铁钱,在铁料中掺了锡,比生铁还要脆上一些。而且没办法去除,不像生铁可以深加炼制,最后锻造成钢。夹锡铁钱,除了作为钱币,就没有任何使用价值,重新熔铸后,不能做铁器,更不能做兵器。可以避免铁料流入四夷,让他们增强实力。否则这种成本低廉的铁料来源,必然会给边境上的蛮夷带来巨大的利益。
  至于折五文的青铜钱,就没那么特别,毕竟过去一直都有发行,不像黄铜钱过去几乎见不到。可是从质量上来看,的确是超过了以往多年的水平。
  章惇将这几枚才换回来的钱币,跟之前韩冈给自己赏玩的几枚样钱比较起来。感觉除非拿着放大镜来看,否则没有什么差别。
  尤其是新钱的外廓上标明面值的防伪记号,字体虽小,却清晰可辨。就是价值最低的铁钱,也是正反面都有防伪的草码及文字标识。这是与旧钱不一样的地方,也是铸造伪币的不法之徒,所难以仿效的标记。市面上当十钱和折五钱出现的比率不会太大,大部分应该还是一文的铁钱通行,铁钱也不缺防伪,比起面值更高的铜钱,更凸显了韩冈的用心。
  今天大朝会后,章惇作为宰执班的成员,得赐的百枚金银钱,都是浇模铸造而成。这并不是钱币,而是给臣子赏玩和赏赐下人之用,以精美而著称。多少年来,都是当作金银饰品来做,过去不经过盐铁司,现在也并不经过铸币局。
  但将金银钱与铸币局的铜铁钱两边对比一下,宫造和官造的差距却没有意料中的大,或者说,在铸造的质量上,铸币局的工艺水平已经追了上来,离宫造的制品接近了许多。
  比起旧时的钱币,被招进铸币局中的铸钱匠们的手艺,可以说是被韩冈逼得上了整整一个台阶。
  这也就难怪新钱能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同。不说其他人,章惇本人就已经很满意了。不愧是韩冈,他接受的差事,总是能给人以惊喜。而且这只是刚刚开始,之后还有当百的赤铜钱,当贯的银钱。甚至韩冈还准备直接铸金条,作为国库的储备。
  金条不论,大面值的赤铜钱和银钱,据韩冈所说,都将是模锻成型而不是铸造。铸币局中,正召集能工巧匠来设计这样的机器。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原料。中国产银不算多,大理却不少。章惇与韩冈这段时间都在暗中准备针对大理的军事计划。
  今日大朝会,大理国没有使节在京城向天子与太上皇后拜贺,如果一个多月后的正旦再不遣使通问——以这几年的情况,这几乎是必然的——朝廷就将会遣使责问。
  当朝廷斥责的诏书送达大理,到时候,就看高家还能不能守得住对大理朝堂的控制?若是不屈服,朝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支持被打压下去的杨氏。若是屈服,日后贡使往来,沿途的地理人情都可以记录下来,未来攻取大理,便更为顺利。
  这种内部矛盾极深的国家,很容易就能挑起其中的矛盾。人不合,纵然有地利,也守不了多久。假以时日,便是中国之地,其中的矿藏,也将是中国之物。
  韩冈借助铸币局,影响并逐渐控制了朝廷的一部分财权,就算不入东府,都直接干预朝政。而不必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影响力越来越低。
  韩冈选择的道路,章惇没有什么看法,那是他自己的选择,纵是知交,也不方便干预。
  韩冈需要更多的金银来改善国家财计,章惇何尝不需要战功?
  都是为了进入东府,身登相位而做准备。
  章惇叹了一口气。
  他不嫉妒蔡确的进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羡慕不来。但他不会没有进位宰相的想法,枢密相公和相公,终究还是有差别的。章惇也不愿意始终屈居蔡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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