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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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自营中出来,冲在外面领了一队骑兵的王舜臣点了点头,“这里的一切都拜托王兄弟了。”
  王舜臣对韩冈拱了拱手:“三哥放心,不会让他们闹起来。”
  韩冈笑了一下,走近了,反手用手指对身后的营盘一指,“有机会多表演一下你的箭术,给他们每一个人的都好好见识一下。让这些蕃人知道,秦凤路除了刘昌祚,还是有个堪比李广的神箭手的。蕃人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不要怕冲突,只须小心不要弄出人命。出了事,我会帮你的担着。”
  王舜臣连连点头,韩冈赞了他两句,让他听得浑身都舒坦。他龇着牙笑着:“三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俺肯定会好好跟这群蕃子谈谈心的。”
  把蕃部的事处置妥当,向王韶、高遵裕禀报过,韩冈又想起他自己手边的事来。
  仇一闻已经被高遵裕惦记上了。现在高遵裕正恨着窦舜卿,任何能让副都总管不痛快的手段,他都不介意用上一用。
  高遵裕不是心胸宽广的人,以韩冈这些天来对他的了解,新任的蕃部提举跟李师中、窦舜卿都是一路货色。对功劳很贪,对责任则无心负担,而对他人的不敬,却是狠狠地记在心底,想着等到时机就去报复。
  韩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高遵裕去玩他的小手段。就算不能把仇老郎中的徒弟救出来,也不能让仇一闻也跟着陷进去。对于高遵裕玩着阴谋诡计的手段,韩冈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弄到跟自己有交情的人身上,韩冈却不能忍受。
  把仇老头子安排到自己的家中,让严素心和韩云娘好生款待。韩冈便想问一下这里的地头蛇,仇老郎中的弟子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还有这件事,仇一闻到底说得是真是假——不是说仇一闻说谎,而是同一件事,不同人持有的看法都不同。谁也不能保证仇一闻说的事情,不是被他的立场所扭曲。
  他找来李小六,吩咐道:“你速去把王九和周宁都叫来,说我有事问他们。”
  王九、周凤已经在成纪县衙做了半年多了,县中内外的一应事务都已经熟悉。而他们与州衙吏员之间,多少也应该有些交情了。要询问州狱中事,少不得要通过他们。
  州衙所在的县治,知县都管不了城中之事。州城内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州衙处理。就如成纪知县,他就只能管辖秦州城外的成纪县辖区,对城墙以内,却没有插足的余地。
  仇一闻的弟子是在城中为窦舜卿的重孙诊治,那他现在的位置,只会位于州衙大狱之中。而韩冈虽是在州衙内做事,但经略安抚司与秦州是两套班子,只是统领两套班子的是李师中一个人罢了,而两边下属的官员,都是互不干涉。也只能希望那几个被他安插在成纪县衙中的钉子,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很快,王九和周宁来了。他们见了韩冈,就立刻恭喜他又立新功。而韩冈不说废话,直说道,“今次请你俩来,倒是有桩事要问你们。”
  ……
  窦舜卿这几天心情正不好,在院中的树荫下坐着,死板着脸,两个婢女不断地摇着扇子,也没能扇去他心头的火气。
  日后快近天顶的时候,窦舜卿的长孙从院外进来,向他行礼请安。
  “怎么才回来?昨夜到哪儿去了?!”窦舜卿看着孙子青黑色的下眼圈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亲儿子死了,也不见你难过一下!镇日地往青楼里跑,也不好好读点书出来!”
  “死了再生就是了,也不是生不了。”窦解对死了个儿子毫不在意。只是他看着窦舜卿的脸色沉了下去,连忙转口道:“给幺儿治病的那个党项郎中肯定是西贼内奸,奉了西贼的命要害我们一家。”
  窦舜卿有些疲累地摆了一下手:“这事就随你去做,别把事情闹大。”
  “怎么能不闹大?”窦解这时神秘兮兮地凑到自己的祖父耳边,“大狱里的党项郎中是个叫仇一闻的游方郎中的弟子。而仇一闻,如今却是一直都在帮着灌园小儿弄什么疗养院,在军中收买人心。任用西贼奸细的师傅,韩措大这究竟是安得什么心?”
  窦舜卿眼定定地盯着自己的孙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着:“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孙儿打听来的。”
  “胡说!”窦舜卿对自己的孙子哪还不了解,他能打听青楼里的头牌花魁喜欢什么颜色的肚兜,却不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半点。
  “管他是谁说的。能把那个灌园小儿整治一番,岂不是一桩美事。把他弄进大狱里好生料理一顿,说病死也就病死了。种家的人都能瘐死,还怕弄不死个灌园措大?”窦解扭着手狞笑起来,“这也能让人知道爷爷的手段。”
第一十一章
五月鸣蜩闻羌曲(七)
  “啪!”的一声脆响。窦解唇角的狰狞笑意还未收起,便被窦舜卿的一巴掌给打歪了嘴。他捂着右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祖父。
  窦舜卿狠狠收回手,又剑指指着窦解鼻子,怒声喝骂:“小畜生,你这是给人当刀使还不知道!要是能这么容易就把灌园小儿弄进大狱,向宝能不做?他给王韶、韩冈欺了多少次,可他直接动了韩冈一下?他是武将。我也武将。可那灌园小儿可是文官!”
  他一个武将把文官关进大狱?!是嫌御史台里的那些乌鸦太清闲了吗?
  国朝左武右文,文官斩武将天经地义,若是反过来,武将囚了文官,那就是通了马蜂窝。那时候,文官们可不会管什么党争政争了,压制武将的跋扈才是大节。
  狄青领兵平侬智高,归入他帐下的文臣数违军令,狄武襄都不敢动一下。窦舜卿虽自视甚高,也不觉得自己能跟当时领军在外的狄青比权势。
  窦舜卿斜睨着自己的孙子,看着这小畜生,心头就是一阵火发。随随便便就听信人言,也不好好想想,当真要害了全家,“说!到底是谁把这些话教给你的?”
  看着祖父须发怒张,窦解给吓得脸色发青,嗫嚅道:“……是个叫王启年的小吏。”
  “小吏?!骗鬼去!”窦舜卿霍地站起身来,抬脚就把孙子踹得老远,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表现出了一名武将的灵活身手,“都这时候了,你还敢骗我!”
  窦解吓得更是厉害,一翻身,端端正正地在地下跪着,涕泪横流地哭喊道:“真的是王启年,真的是王启年,孙儿不敢欺骗爷爷!”
  窦舜卿看着孙子的神情不似作伪,心知应该说得是实话,他不耐烦地叱骂道:“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出门半步。若敢违命,看我不打断你的两条腿!”接着又重重地一拍石桌,一声暴喝“滚!”
  窦解连滚带爬地瘸着腿出去了,窦舜卿余怒未消,他在石桌上端起一碗凉透了的香薷饮子,正待要喝,却想起来两名给他打扇的婢女从头到尾看到了方才的这场好戏。
  窦舜卿回过头,冰冷的眼神扫过。两名婢女还算聪明,连忙跪下,身子微微颤抖着等待着他的发落。
  “……方才的事不许说出去,否则拿家法杖死尔等。”窦舜卿威胁了两句之后,一挥手,“你们下去!”
  婢女忙叩头谢了窦舜卿的恩典,站起身急急地出去了。
  院中只剩窦舜卿一人。午后的阳光热辣辣地射在地面上,热浪滚滚,暑气逼人。没了身后扇来的凉风,短短片刻,窦副总管已是汗流浃背,而他的心情更是烦躁。
  他的这个孙儿也不知受了谁的撺掇,竟然在他面前出这等馊主意。说是一个小吏的建议,这窦舜卿可半点不信。一个小吏哪有此等心术,肯定是受了谁人的指派,来诓自家的孙儿。
  窦舜卿心不在焉地一口口喝着冰凉的香薷饮子,就算喝干了,也没有发觉。端着茶盏靠在嘴边,他心中却在计较着。站在王启年背后的,究竟向宝还是李师中?
  现在秦州城内,跟王韶结下解不开的怨仇的,除了他们两个也不会有别人了。
  他们打得也真是好算盘,让自己出头跟王韶再斗上一场,他们却站在后面看热闹,捡便宜。
  想让我出头为你们火中取栗?窦舜卿眯起了眼,眼角纹路深深。
  那个灌园小儿已经立下了这么多的功劳,就算他误用了西贼奸细,也不过斥责两句,罚个半月一月的俸也就过去了。怎么也治不了重罪,最多是在狱中关个两天就了不得了。
  而且指称没有治好自家重孙的党项郎中就是西贼奸细,这件事在秦州处理掉并没问题。但若是闹大了,让王韶和高遵裕把事情原原本本地传到京中,却会变成一个笑话,怕是会惹怒天子。
  不过窦舜卿转过来一想,如果不是让他来动手,这个计划其实也不差。因为本来的目的就不是把韩冈治罪,而是把他治死。
  韩冈看着高大健壮,但听说他半年多前才得过一场大病,躺在床上也是半年,元气不是这么好恢复的。把韩冈弄进大狱,只要把他关个几天也就够了。狱中动点手脚,出来就只剩半条命,活不了几天。
  换做是李师中,当能名正言顺地将其弄进狱中。
  窦舜卿想了想,觉得把这事转给李师中也不错。正好试探一下他。就看着秦凤经略使是不是幕后的主使了,如果不是,他应当对这个计策感兴趣的。
  ……
  王九和周宁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韩冈面前,腰背谦卑地微微弯着。经过了这么多事,韩冈在秦州的威名日盛,两人在他面前不敢有丝毫不恭。
  尤其是今次听说他领命说服青唐部的蕃人出战,斩首一千一百多级,凭借如此的战功,眼前的这位韩官人,肯定又要加官晋爵。早早地抱上的粗腿眼见着越发的粗壮起来,王九和周宁的心中也是兴奋不已。
  他们的想法都在脸上写着,韩冈也都看在眼里。既然两人都已经打定主意在自家门下做牛做马,就没必要跟他们说废话,韩冈直接问道:“尔等可知近日窦副总管家将一个郎中送进了大狱?”
  “这事小人知道。”王九和周宁一齐开口。
  “知道就好!”韩冈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果然在州衙中有些关系,“你们就把你们知道的一个个说来。”
  “窦家这件事做得不地道。”这次周宁抢先一步,“窦七衙内不过死了个幺儿子,就把郎中绑着送进了衙门里。说是要告他妄改方药,诈取钱财,听说还硬是要将那个郎中绞了,祭窦副总管的重孙子。”
  “现在秦州城里的人也都说窦家实在太跋扈了一点,哪个郎中能拍胸脯说自己没医死人过?真有这本事,也能做第二个孙真人了。俺浑家这些年一共生过三个,就一个小二活下来了,俺也没说把郎中拉去衙门里报官。”
  “其实这就是窦七衙内要出一口气。自窦副总管来到秦州,窦七衙内在街市上横行霸道,已经闹出不少事来,有他爷爷在,秦州城中也没人敢惹他。今次他幺儿重病,先请的几个郎中知道窦七的为人,全都不敢下针开方,摇着头就走了。偏偏就那个郎中不知进退,开了药,也施了针,可是窦家的幺儿还是死了。正好这个背时的郎中还是个党项人,跟秦州城里的其他郎中都没什么来往,说绑了也就绑了,也没人愿为他出头。”
  “啊,对了!”周宁突然叫了起来,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位党项郎中据说是仇老的弟子,靠着仇老的面子,所以他的医馆才能在秦州城中开张。”
  “我问得不是这些。”听着两人说了一通,韩冈摇了摇头。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传在外面的留言,而是藏在内里的隐情和伎俩,“你们可知最近有谁去狱中见了他?”
  王九和周宁对视一眼,一起朝韩冈摇头,“这个却是不知。”
  周宁这次又抢先一步,他对韩冈道:“请官人给小人两个时辰,小人很快就给官人打听回来!”
  “俺一个时辰就够了。”王九像是在跟周宁竞价,一下就把价钱喊低了一半。
  “小人其实也只要一个时辰!”
  “好了。”韩冈不耐烦地说着,“你们一起去!快点把事给问回来。还有……要小心一点。”
  两人会意,一齐开口道:“官人放心,小人绝不会说是官人要小人来查问的。”
  周宁和王九急着走了,各自去发动他们的关系,为韩冈打听消息。
  “仇老怎么样了?”韩冈回头问着。韩云娘便从小厅的侧门走进来。方才厅中有外人,小丫头也不便抛头露面。
  “仇老爷子已经睡下了。”韩云娘答着话,手上则是端着一杯解暑的酸梅汤,递给韩冈,“这是素心姐姐做的,用井水冰过了。她现在正在厨房里,说是三哥哥你奔波劳累好些日子,要为三哥哥做一些补身子的菜。”
  韩冈眉头挑了一下,这都叫起姐姐妹妹了?看起来严素心和韩云娘的关系已经处得很不错的样子。
  笑着接过茶盏,立刻从指尖处流过一丝冰凉。素色的瓷面上凝着一片细细的水珠,还没喝下去就解了韩冈一身的烦热。揭开盖子,喝下一口酸酸甜甜的汤水,冰澈的清爽感觉从喉间一直传进腹中。
  韩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还是在家的好。只恨总是有人不肯让他清闲下来。
  见着韩冈刚刚回家,就忙着把人招来问话,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韩云娘很乖巧地走到韩冈身边,蹲下来帮他捶着腿,扬起小脸问着:“三哥哥,出了什么事?”
  韩冈抬手轻抚着云娘的头,发丝柔柔细细,像是在摸着一只可爱的小猫,他轻轻笑着:“没什么,只是一些跳梁小丑不肯下台,想强留在台上多翻上一阵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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