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138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138/1757

  等到赵煦再大一点,向太后的身体不再如今日这般安稳。王舜臣和李信两人里面,至少得有一人留在京城中——就是王厚和赵隆,韩冈都不是那么有把握。
  不过从另一角度来看,害怕赵煦亲政的人,宫里宫外都有一大批,不独韩冈一个。而认为赵煦没有资格做皇帝的,世间更是多。
  赵煦的情况早就向天下公开,赵煦之所以不被废掉,还是看在被他误杀的先帝的面子上。要不是他是先帝赵顼唯一的血脉,早就废掉了。到时候他若是……韩冈手上有了大义的名分,有些事还是能做一做。
  所以现在,还是做圆满了再说,让小皇帝学一学儒家经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内东门小殿中,一问一答,被留了近一个时辰,韩冈出来时抬头看了看天色,都已经是黄昏了。
  他叹了一口气,这还算是休沐吗?
  当然不能算是休沐,等到他回到家中,看到一封急件,立刻就愤怒了起来。
  亲自过来唤韩冈吃饭的王旖,看到丈夫脸上的表情,就暗暗地叹了一声,合上书房的门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韩冈,脸色铁青地盯着六路发运司送来的奏报。
  ——今年年前最后一批纲运,损耗量超过了一成。有鉴于此,六路发运司请求朝廷明年在南方六路加征,以保证纲运输送足额抵达京师。
  在薛向倒台之前,六路发运司的工作一向做得很好,纲粮损失率已经很多年保持在百分之三到五的水平,但从今年三月开始,纲运的损失率一路上涨,直至今天的百分之十一。
  韩冈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很看好今年六路发运司的工作。
  就算正常的升迁都无法避免“人亡政息”,而薛向更是因为叛乱而得罪,他在六服发运司中留下的种种制度,如何能保留的下来。
  韩冈可是听说,薛向曾经留下的碑文、匾额都给清除了——这不是一处传来的消息,关西、河北等薛向任职过的地方都有。
  而前些日子,韩冈在做白马知县和开封府界提点时的幕僚魏平真,三年扬州军事判官任满回京,路上借道汴水,坐上了官船。因为年纪大了,又不担心走慢了没有好缺,一路便是走两日,歇一日,顺道看看风景。
  据他所说,泗州的六路发运司衙门如今正张罗着要搬家,只因为里面薛向留下的痕迹实在太深了——这是魏平真从当地驿馆里听说的消息。
  而新任六路发运使请求将衙门从泗州迁至扬州的章疏,前几天还在韩冈的案头上放过,上面列出的种种理由,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不过韩冈、韩绛、张璪三人商议了一下,然后驳了回去。劳民伤财不说,泗州在汴水纲运中的地位也不是扬州能比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指望他们能维持薛向留下的善政?
  当年因为船工与押运的士兵联手干没纲运物资,纲船时常报损,就是在只有六尺深的汴水中,都能屡屡上报大风倾覆船只,薛向便受命主持汴河水运。在他的主持下,将官船和民船同时编为一纲,进行发解输送,抵达京城后,会对比官船和民船的损失率,如果多于民船,押送纲粮的官兵与船夫就要受责。
  由于纲船在汴水中有着航行优先权,不论是载人还是载货的商船都愿意被编入进来。这就让那些奸猾贼子不敢有所动作,使得纲粮的损失率大幅下跌。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六路发运司中的老鼠一个比一个滑溜,只有薛向那等深悉情弊的老人,才能一眼看破他们的伎俩,并时常都在京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现在没了薛向,一切就都回到了十几年前。
  韩冈摇摇头,拍了拍奏章。
  明天,他要就此事与韩绛、张璪好好地商量一下。
第一十一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九)
  前一天的夜里,为了肆无忌惮的六路发运司官吏,韩冈坏了一个晚上的心情。
  次日,韩冈在宣德门外见到韩绛,这位宰相的脸色也是难看。
  由于要押班,韩绛难得来早了一点,不过这位宰相的身边,只有一个张璪陪着他说话。
  两位宰辅并肩站着,却没有什么人奉承,与平常的情况截然不同。
  都会看风色呢。
  韩冈想着,走上前去,向韩绛行礼问好。
  “玉昆。”韩绛看见韩冈,甚至都没回礼,就急着问,“六路发运司昨日的那份奏报看了没有。”
  韩绛年纪大了,地位高了,心情倒也不需要多加掩盖,细节上也不需要那么注意。
  “是那份奏报?韩冈也看到了。一个月三十多条纲船损坏,两万多石纲粮损失,也亏六路发运司敢报上来。”
  韩绛冷笑道:“薛子正不在了,就敢糊弄人了!……”他又冲着张璪道,“蒋之奇到任也有几个月了,可情况越来越糟,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现任江、淮发运使蒋之奇是张璪提名的,被韩绛质问,张璪也觉得难堪。
  蒋之奇在朝中一向以干练之称,不论是水利还是理财,皆有所长。
  尽管他因为弹劾举荐他的欧阳修帷幕不修,在朝中一向被视为奸人,可从来没有人质疑过他的才干。正是因为有这份才干,所以蒋之奇才能在朝中屹立不倒。
  说起来这位现任的发运使,跟沈括一样,都是顺风倒,还总是会反咬一口。欧阳修在南方郁郁而终,也多亏了蒋之奇揭了欧阳修家的家丑。
  从蒋之奇身上想起了沈括,韩冈又顺带想起另一件事——沈括的堂兄弟可是蒋之奇的岳父,这可以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不过沈括的堂侄女嫁给蒋之奇是去做继室的,又不像沈括家的河东狮,能把丈夫使唤得滴溜溜乱转。
  可是,这一回蒋之奇的表现,远远对不起他所得到的评价。
  不过这段时间,韩冈与张璪合作愉快,遂在旁帮他解围,“其实也不能怪蒋颖叔,他是投鼠忌器。薛向留下的规条,他遵从不是,不遵从也不是。”
  “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该以公事为重。不然朝廷将他放在六路发运的位置上做什么?!蒋之奇向以理财和漕运著称于朝,怎么会这么糊涂。”韩绛气哼哼地说着。
  “发运司中刚刚又换了一批新人,蒋颖叔想要打理好内部,还得一些时间。”
  其实从发运司三月时的奏报中,就可以看出些苗头了。那是汴河解冻之后纲运重启的第一个月,纲船的损耗率就超过了过去几年的同期水平,只是超出不多,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但从这之后,纲船损失率一个月比一个月更多,就算政事堂中的三位宰辅再迟钝,也很快看出了不对。不过当时以为是薛向曾经提拔的一干重要官员,被调离和贬官所引起的结果,只要调派得力之人去掌管发运司,就能解决这个小问题。蒋之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会被派去做了发运使。
  只可惜政事堂的期望给他辜负了,发运司中的情况并没有变得更好,而是更糟了。
  “哦,既然玉昆你这么说,那下面该怎么办?”
  “邃明参政怎么说?”韩冈将球丢回去,他是帮张璪说话,可不是在帮蒋之奇。剩下的,该是张璪的事了。
  “这要问相公了。”张璪反问回韩绛,“薛向过去在发运司中留下的规条该怎么说?”
  “人有过,策无过。薛向的罪过又与他在六路发运司中的举措无关。”韩绛肯定了薛向过去的成绩。
  “玉昆?”张璪又回头来问韩冈。
  韩冈道:“过去薛向在六路发运司中定下的规条,让朝廷每年都能少损失数十万石的纲粮。既然是善法,当然该留下来。”
  “既然如此,就这么告知蒋之奇,让他好生把衙门里面处置一下,明年的纲运必须恢复到之前的情况。”
  “再给蒋之奇一次机会,若他还不能将纲运事安排好了,他还是去监酒税吧。”
  “最好能明确一点,明年的纲粮损失率不得高于之前五年的平均水准,否则六路发运司上下一律磨勘加一年,若毁损数量远远超过旧年平均,那么别怪朝廷的刀子斩人了。”
  “玉昆的这条好。”韩绛当即说道。
  张璪也点头。他现在可不介意将六路发运司都洗一遍。
  “那今年怎么办?”
  韩冈又问了一句,抬头看看周围,苏颂这时候也到了,不过他见政事堂的三位宰辅围在一起,脸色严肃地说着话,就没有上前来打招呼,而是远远地站到一边。
  “对那一帮奸猾贼子,必须严惩不贷。”
  韩冈听见了韩绛杀气腾腾的声音。
  也难怪韩绛生气。薛向倒台之后,来自南方的纲粮损失率立刻就升上去了,发运司那边是想证明什么,没有薛向就没办法了?
  这让当朝宰相的脸往哪里放?
  没了老猫,一干鼠辈的确就得意了。可这不也是再说,剩下的猫不会捉老鼠吗?分明是在为叛逆张目。
  “贪渎官员不得不严惩。”张璪也附和着。发运司中的官员,可算不上是士大夫。而且他也对不知死活的发运司官吏动了真火。
  “那就全部送去西域吧!”韩冈提议。
  “全部?”张璪顿时吃了一惊。
  汴河之上,与纲运有关的,连同拉纤的厢军在内,也不过数万人。可把数万人都送去西域,这依然不可能。但一味喊打喊杀,对底层官员并不一定有用。想也知道,朝廷怎么可能当真杀那么多官吏,只是调去边疆才是最好的处罚。
  “把最后一批运送纲粮上京的所有人,军校士卒也好,民夫也好,都抓起来,问出到底谁是主谋,谁在收购纲粮。收购赃物的贼子,抄斩!其余人犯,让他们在问斩和流放中选一个。”
  “如此甚好。”韩绛立刻点头。
  “玉昆,犯罪的不能全都流放西域,各地都缺人。”
  边疆缺乏户口充实,不论是东南西北,都缺人。
  西域、交州就不说了。就是人口最多的河北,像沿海的沧州等地,同样是人烟稀少。
  偌大的沧州,沧州城以北,界河以南,南北百五十里,东西百余里的土地上,连一个县城都没有。虽说此处是黄河入海口,多有沼泽,地质又偏盐碱,不怎么适宜耕种,但更不适合耕种的西北照样有很多人在那里生长繁衍,沧州北部渺无人烟,就显得太过浪费了——不能种粮,还能种棉啊。
  此时来到城门下的朝官越来越多,而站在门前议论汴水发运事的韩绛、张璪、韩冈三人越发地成为关注的焦点。
  韩冈心中有些恶作剧的想法,要是他们误以为东府的三位宰辅在朝堂上来什么大动作,那可就有趣了。
  “邃明兄说得是。”韩冈也没耽搁说话,“照韩冈看,重法地也该改改了,有了流放,也不用都问了死罪,也免得三法司的麻烦。”
  所谓重法地,就是对盗劫等重案的罪犯,一律往重里判,一般取判罚上限的地区。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138/175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