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1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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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听不到。”韩冈叹着,“范纯仁前回为《资治通鉴》上书,几乎就是指着鼻子骂了。”
  “这事可不怪老夫。谁让玉昆你的心思都放在《幼学琼林》上?”
  “《本草纲目》为先帝所托,不可不慎。《幼学琼林》就简单多了,都不用动脑,每天修改几笔,只当休息了。”
  “哪里简单了?”苏颂笑着摇头。
  《幼学琼林》属于蒙书一类,提供给小学生阅读。但作为实质上的科普读物,韩冈更希望天下士人都能来读一读。除了解试,日后的铨试,他也不会放过。
  考中进士与诸科后,释褐注官,还要过身言书判一关,正是授职,也还有铨试。这些考试,都可以是逼迫士人去学习自然常识的大好良机。
  韩冈苦心积虑要推重气学,怎么可能有太多的精力放在《本草纲目》上。
  “相公。”一名吏员匆匆奔进厅中,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什么事?”苏颂问道。
  “司马光的儿子因为在站内闹事,给铁路警察收押了!”
  “司马光的儿子?”
  韩冈想了一下,他对此人有些印象,好像是叫做司马康的。但又不是司马光闹事,司马康闹事至于要惊动两位宰相?
  “司马光病重,他是赶来京城求医的,但在出站时被小吏给耽搁了。”
  韩冈和苏颂脸色同时变了,对视了一眼,苏颂问道,“为何不报请河南府发急报?司马君实就这么一个儿子吧?”
  “大概是来不及。”韩冈道:“过去有马递,自己上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如今可是有铁路了。”
  两天之内抵达京城,顺利的话,再有两天便能回去。而通过官府转呈,则时日久长,说不定消息还没送到,人就已经不在了。
  “洛阳的医院,也有御医主持。”苏颂皱着眉,难道司马光已经快要不行了吗?
  “想来,总是觉得他们比不上京师太医局里的医官。”
  韩冈冷声道,在后世,病人和家属肯定也是更相信大医院而不是社区里的小医院。但管理西京医学院的医官,也都是太医局中顶尖的名医。他们治不了,京里的医生也同样治不了。
  “这也没办法。”苏颂叹着,“人之常情。”
  “去放他出来吧。子容兄,你……”
  韩冈回头去跟苏颂说话,苏颂已经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见太后。玉昆,你去安排御医去洛阳。”
  苏颂随即起身远去,只留下了几声叹息声。
第一十八章
霁月虚明自知寒(下)
  司马光重病,其子司马康来京城求医,不想才抵达京城便被抓进了衙门里。
  这件事说起来有几分好笑,由于轨道新修,因为不懂规矩而被抓进衙门里的本地人、外地人都不少,官员也不止一个。如果司马康坐官车抵京,那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官人总是能得到更多的优待,上车下车,都会有专人引导,从不同的地方上下车,根本不会闹出今天的这场误会。可惜司马康心忧司马光的病情,并没有乘坐每天只有一班的专用官车,而是坐了最早一班车。
  但这件事闹到了官府里,证明了司马康的身份,除了留下一个笑话之外,也就到此为止。
  苏颂请动太后下了派遣良医的口谕,韩冈也命人从太医局选了两名高品的翰林医官,当天午后就让他们去了洛阳。
  在韩冈看来,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苏颂与司马光有交情,故而求到太后那边,而韩冈与司马光可是没什么瓜葛,甚至就见过两次面,其中一次还是在文德殿上,韩冈让人为他找了两位御医,尽一尽人事便算了事。
  回到家中,把这件事当做闲聊的话题同妻妾提起,周南便冷笑道,“也亏他想要朝廷赐医!”
  周南对朝中大臣一向不客气,尤其是跟韩冈过不去的。就算司马光重病垂危,也没半点关切,倒是先想到朝廷赐医上。
  “朝廷赐医怎么了?”云娘不解地问道。
  韩冈道:“苏子容是好心。而且医官是官,岂能擅离职守?”
  王旖也说道:“朝廷赐医不是好事,只会乱花钱。真要救人,直接请医生过来就好。”
  云娘圆睁着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韩冈笑了起来,都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却还存留着少女时的天真,像现在这样的歪着头、眨起眼,就让他想起刚苏醒时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
  “太后下诏赐医,医官要向太后交代,病家延医,医官是向病家交代,云娘你说哪种情况医官会用心治?”
  大臣生病,天子惯常是赐药,下诏派遣御医上门治病的情况并不多见。平常御医给朝臣治病,都是病家主动上门去请。若是天子下诏赐医,宰辅们还好,下面的朝臣可就要叫苦不迭。
  但凡朝臣重病,第一怕的就是天子遣医。御医受命之后,为了讨好天子,只会往贵里开药,到时候万贯家财能有一半留下就是好的了。第二怕天子遣人治丧。一旦丧礼落到了朝廷派来的礼官手中,也不会帮着节省,剩下的一半财产也不会剩下什么了。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钱财并不是大事,但轮到天子赐医的时候,多半就已经不治了,根本就救不回来,徒耗家财,可事后还要一本正经地叩谢天恩。落到哪家的头上,哪家不会是满腹苦水?
  一番解释,云娘终于明白过来。
  她点着头:“原来是这样啊。官家的赏赐,不全是好事呢。”
  “当然。”韩冈笑了起来,“莫说天子所赐,就是上天所赐,顺风、甘霖之外,却也有水旱蝗汤。”
  “汤?熟水?”严素心纳闷地问道。
  “不是,说差了。”韩冈摇头,跳过这个不好解释的口误,“上天与人万物,也是有好有坏,天子所赐,怎么可能都是好事呢?”
  “怎么官人不拦着?”韩云娘又问道。
  韩冈道:“先不说当时没想那么多,事后想起来,总不能让太后将口谕再撤回。”
  “而且前面官人也说了,司马侍郎远在洛阳,东京的医官不得调令,也不方便擅离职守。”王旖解释道,“而且太后对司马侍郎没有好感,这是人所共知。没有太后亲口下诏,去洛阳不一定会用心救治。苏相公是好心,希望被调去的医官能够尽最大可能地去治病救人。”
  “何况把做人情的好事留给君上去做,这是忠臣该做的。”
  韩冈笑着道。但他的话里完全听不出真心,甚至还有些许讽刺味道。
  王旖眉头微皱,丈夫偶尔语出不逊,她其实已经习惯了,只要韩冈不在外面说就行了。但韩冈在整件事上的态度,却让她觉得不太合适:“官人是不是对司马君实还有怨恨?”
  “司马侍郎应是怨恨为夫,但为夫为何要怨恨于他?”韩冈反问道,他与司马光只打过一次交道,吃亏的不是他,与旧党打过很多交道,吃亏的也从来不是他。
  “嗯……”韩冈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要说旧怨,的确有一条可以算……《资治通鉴》交上来太早了,这让为夫和苏子容很不好做啊……”
  王旖狠狠地瞪了韩冈一眼,都宰相了,依然不正经。
  韩冈笑了一笑,又提起了其他话题。
  在韩冈看来,这件事仅可供闺阁闲聊,但是余波却在不经意间开始泛滥起来。
  次日韩冈案头上,便摆了一份弹章的副本。
  弹劾的目标便是昨日误捉了司马康的铁路交通局。
  弹章上面别说司马光,就是司马二字都没有提。只是在说东京车站的官吏以权谋私,妄捕良善,给贿赂便放行,若不给好处便关押起来,更进一步说铁路交通局管理混乱,上下皆是汲汲营私之徒。
  交通二字,本是交相通达、交往、甚至还有勾结之意。赋予其运输新意,是韩冈的主意。整个衙门上下都是韩冈的党羽,这篇弹章想跟谁过不去,不用想就知道。
  铁路交通局的品级虽不高,只是中书门下下辖的一个二级衙门,与火器局地位相当,但其重要性,没有人看不明白。只可惜给韩冈布置得水泼不进,这回有机会,有心人当然不会放过。
  但这个弹章,韩冈完全没放在心上,只要车站每天的净利润还能保持在两百贯上下,只要这笔利润还能不断增加,只要还没捅下大篓子,一百本弹章都没用。
  只是来自于铁路交通监内部的报告,让韩冈心头火起。
  “那个小吏被抓起来了?好么……”韩冈将公函丢到了桌上,脸上不见喜愠,问身前的宗泽,“汝霖,你怎么看?”
  “孝景皇帝被阻于细柳营外,未闻处罚了守门的士卒。”宗泽立刻道:“规矩就是规矩,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是依照规矩行事,如何要治罪?司马侍郎虽有他处不是,但人品毋庸置疑,岂会因己病而迁怒于小人?”
  司马康为父求医,不辞跋涉,这是至孝没错,此举中途却被人干扰,并非他人有意作祟,而是他准备不周,怎么能够怪罪车站里的小吏?
  韩冈点头,“车站人流汇集,龙蛇混杂。不以峻法约束,迟早变成祸乱之源。司马康若是准备充分一点,岂会有昨日的事?”
  东京车站建成才一年多,抓住的扒手就有上百个,全都被送去了西域。而逃票的旅客,也同样抓了不少,只是还不至于将他们也给流放,只是要补票。若是不肯及时补票,也会被拉去打上十几棍,然后让他们做工还债。
  虽然说车站内的律法苛刻了一点,可韩冈还是坚持如此。那些敢于破坏铁路,盗窃铁轨、枕木的贼人,以破坏御道的名义,杀了都有数百了,然后是全家流放。
  ——严刑峻法,才是保证交通顺畅的关键。
  这座车站位于城南,向西的一条线通往洛阳,向南则是直通泗州。往东的要跨过的河流不少,向北更是黄河,但这两个方向上,日后肯定还是要修铁路。待到东南西北的铁路汇聚于京师,可想而知东京车站到底会有多少人流量。如果现在不管严一点,到时候,就不知会有多乱了。
  “不过……”宗泽沉声,“这一次是有心人想浑水摸鱼,并不是要替司马侍郎打抱不平。”
  “这是当然的。”
  韩冈点头,期待着宗泽接下来的分析。但宗泽就没下文了,好像提醒了韩冈一句,已经还了人情。
  韩冈心中苦笑,他知道宗泽的性格,不喜欢朝堂上狗咬狗一般的党争,能多说一句,足见人情了。可宗泽这个性格,若不是遇到国家危难的时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但这点小事,韩冈也不会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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