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2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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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诚以及当地州县官通过平定贼乱的功劳,将自己的责任给洗清。让贼人一击得手,致使乱事扩大的丹徒县尉,用性命换来了朝廷的抚恤,以及百姓的谅解。两浙路的监司官,距离百姓太远,罚俸和延长磨勘时间的惩罚,已经可以揭过此事。
  最主要的罪责自然还要落到事变前懵然无知,事变中躲藏不出,事变后还没出面安抚百姓的润州知州的头上。
  润州也许还有人会觉得朝廷不能无过,但政事堂将杨绘丢过去后,便可谓是怨有所归,还残留下来的怨恨,就都落向杨绘的头上。
  受贬责的官员只能拿到一半的俸禄,以韩冈听到的一些消息,杨绘在润州市面上,能不能买到吃的,那还当真存在疑问。
  生老病死,本是常事。这些老骨头,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死了也算是好事。
  放下杨绘,韩冈又想起宗泽。
  宗泽这一回在润州,看到的那些事,似乎是动摇了他的信念。对韩冈所描述的未来,不再抱有坚定的信心。
  这让韩冈有些挂心。如果是别人倒也罢了,宗泽的才智心性都是韩冈很欣赏的,而且又不缺决断,日后必为国之栋梁——这一点,在另一个历史中已经得到了证明。
  是不是让他去辅佐沈括的工作,被现实所动摇的信念,最好还是由现实重新确立。
  沈括这些年工作的成果,世人皆是历历在目。铁路给社会带来的变化,远远超过了修建铁路时,所付出的那些成本。
  不论是谁,如果能更深入一点地去观察铁路对天下的影响,必然会明白谁才把握住了世界发展的流向。
  不论是另一个世纪的历史书上,还是在此时的现实中,都不乏大宋商业发达的评述。
  但在实际上,所谓的发达只是相对的。在铁路开始贯通大宋南北,真正起到大动脉的作用之后,大宋的商业,才真正发达了起来。
  世人对产品的需求,一直被恶劣的交通情况所压制。直到有了铁路之后,他们的需求才爆发出来。
  棉布在全国各地的热销,来自于方便的交通,降低了运输上的成本,相应也降低了各地的售价。
  而丝绸价格的下降,也同样因为交通更加通畅。蜀锦的贵重,一方面来自其独特的美感和质地,但另一方面,也来自于难于上青天的蜀道。
  而丝厂的工厂主们,便是因为需要通过大量的倾销来拓展市场,又希望能够从倾销中得到更多的利润,才穷凶极恶地对工人尽心盘剥。在工人爆发出了他们的力量之后,没有哪位工厂主会吝啬一小部分利润,而愿意冒着自家工厂被焚烧的风险。
  工人们的待遇,会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提高。看到这一点,再看到工业发展给国家带来的变化,韩冈相信,宗泽会自己分辨回到过去还是继续发展,哪个对大宋更加有利。
  不管怎么说,历史已经走上了韩冈所希望的轨道,韩冈有些得意地想着……
  砰的一声脆响,突然从韩冈身后的书房中传来。
  韩冈的思路被打断,回头进屋,却见三名仆人都低头,看着书房中的满地玻璃碎片,三个人全都愣住了。
  韩冈进门的动静,惊动了三人。领头的仆人指着其中一人,“岑三,你是怎么做事的,那是相公最喜欢的玻璃盏!”
  最喜欢的……
  韩冈转头去看百宝阁,那件玻璃器物的确不见了。
  在韩冈的书房中,没有特别贵重的古董,但大小器物,也都能算得上是珍贵。
  现在打破的一个玻璃盏,从下到上,自蔚蓝逐步转为艳紫,色彩瑰丽,质地又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宛如真正水晶。
  这玻璃盏出自陇西韩家自有的玻璃窑,却是意外中的产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研究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材料,导致了颜色上的变化。也就是说,是世上独一无二。
  岑三已是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相公,小人万死……”
  “好了,你这样吵得慌,不是什么大事,谁没个失手的时候?”韩冈让领头的仆人不要再责骂,又对岑三道,“继续收拾吧,注意手脚要轻些。”
  岑三惶恐地抬头,甚至不能相信韩冈的宽大:“相公……”
  “沙子做得器物,不值什么。你们先把玻璃收拾一下,小心别给划伤了手。”
  韩冈说着就转头出门,但立刻就又回来,从书桌上取了个小屏风,丢下一句“你们继续”。
  三位仆人面面相觑,领头的仆人咳了一声,“相公宽宏大量,你们可别当成了习惯,都给打起精神,别再跌跌撞撞的。”
  岑三一语不发,低下头去收拾东西。
  “哥哥,相公拿出去的那是什么宝贝啊?”另一个仆人小声问着。
  韩冈出去后又进来,是担心他们粗手笨脚,再弄坏了,将那件色泽稀世罕见的玻璃盏都轻轻放过,被韩冈拿出去的那件屏风,该不会是什么稀世珍宝?
  领头的仆人瞪了他一眼,“你什么眼神,那是去年相公寿诞,大娘子亲手绣的礼物!”
  韩冈在院子里,低头看着刚刚拿出来的屏风,庆幸不是这屏风遭了劫。
  要是当真给摔坏了,以自家的宝贝女儿的性子,怕是会赶在出嫁之前,再绣出一幅来。断断续续近一年才绣成的屏风,韩冈哪里舍得女儿熬夜去重绣。
  在六岁开蒙读书的同时,韩锳就开始学习女红。到了十二岁,更是被家里督促着缝制嫁妆。
  绝大多数官宦人家的女儿在出嫁之前,都少不了这一项任务,只有工作量多少的区别。
  在女红上,韩锳没有多少天赋,但有着从宫廷中请来的顶尖名师,本人又愿意下功夫去练习,进步速度自然很快。如今精心绣出的一干花样,水平已不输宫造的绣品。
  韩锳各色陪嫁,装满了三十六只箱笼。其中整整一箱,都是韩锳亲手缝制的绣品。
  韩冈书桌上的这面对开小屏风,就是他的女儿所精心绣制。
  屏风底色纯白,用墨色丝线绣成。气学要义的《东铭》、《西铭》,以韩锳最擅长的欧体,绣在了屏风上。
  韩冈收到礼后,还对外炫耀了一阵。所以在名门众多的京师之中,韩家大娘子的女红水平,也是十分有名的。
  “听说官人你书房里那件玻璃盏给打破了?”晚上的时候,王旖问起了白天的事。
  韩冈低头看着报纸,应了一声,“嗯,不小心给打了。”
  旁边素心就笑了起来,对王旖道,“姐姐你看官人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人自己打坏的。”
  韩冈抬了抬眼,“让人收拾,自然为夫要负责。”
  云娘惋惜道:“可惜那么好的颜色。”
  韩冈低下头,继续看报纸,“打了就打了,只要不是金娘绣的屏风坏了就行。”想想又放下报纸,“南娘呢,还在陪金娘?”
  王旖叹道:“转眼就没几天了,当然是舍不得。”
  韩冈低头看报,素心瞅了他一眼,道,“都舍不得,但金娘总算是找了个好夫婿,祥哥可比越娘要嫁的那一位强多了。”
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温春常早(二)
  赵煦听着御医闫淮的吩咐,赤着脚走上台秤。咔的一声响,计量杆弹起,撞到了上缘的铁架上。
  御医闫淮拿出一厚一薄的两个圆盘形铁秤砣,放在了砣挂上,计量杆纹丝不动。
  “七十斤。”他报着数,又移动计量杆上的游动砣,让计量杆上下轻晃,而不是固定向上或向下。
  把标尺上的数字和秤砣的标重加了一下,闫淮提笔在天子的健康档案上记下了这个最新的数字:“七十一斤半【注1】。”
  赵煦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着跟杆秤截然不同的外形,明明完全不像是杠杆,台秤却依然能准确地称出重量。只不过对答案中免不了要提到的姓名的反感,让他不愿问出口。
  听到闫淮报了体重,他就从台秤上下来,跟在他身边的内侍立刻就把外袍给赵煦披上。
  “似乎没怎么变。”赵煦皱眉看着标尺上的数字,自己拿起秤砣又加了一下。
  闫淮放下笔,抬头面向天子。
  在一层单薄的亵衣下,就是肋骨浮凸的细弱身躯。沐浴在阳光下,依然过于青白的脸色,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健康的模样。
  闫淮暗暗地叹了一声,对赵煦道:“陛下,人的生长是靠日积月累,百十日之内看不出什么变化,一定要一年半载才能对比得出。此番测量陛下御体,身高五尺一寸,体重七十一斤半。与两个月前比,变化的确不大,不过与去年同期来比,陛下的身高长高了一寸,体重也增加了三斤还多。”
  闫淮的长篇大论,赵煦听着不耐,“朕只想知道,朕同龄人的平均数是多少?”
  闫淮低头道,“臣不敢欺隐,有五尺两寸八分。”
  “还差一寸八分?”
  “陛下明鉴,仅仅一寸八分。”闫淮刻意换了种说法,“依照厚生司的统计,男子能长到二十岁,所以陛下完全不需要担心。以这个速度,到陛下加冠之年,身高当在五尺五寸上下。”
  自从太医局设立了病历制度,又按照韩冈的提议,给官宦贵胄,及其家眷设立了个人健康档案,便有了按时体检的制度——其实过去也有,不过覆盖面没那么大,也没有按时记录的医案。
  而学校里的学生,自蒙学入学之后,便在学政衙门编列了个人学籍档案,同样也有了按年体检的制度。有了多达几万例的体检报告,自然也就有了相应统计。尽管只是最简单的身高体重的平均值,但也足够称得上是超越时代了。
  不过这一切,还仅仅局限于京城之中。京城之外——包括开封府辖下诸县——都没有这个条件。
  赵煦半月一次的健康检查,主要就是测量身高、体重,用最新被发明的听诊器来测听心肺功能,最后把一把脉。
  以赵煦的情况,不过是在过去的按时问诊的基础上,加了一个身高体重的检测。
  按部就班地做完检查,将数据和诊断结果一一记录,闫淮告辞而出。
  走在殿阁之中,阴风阵阵袭来,让闫淮裹紧了衣袍。
  “阴气果然重。”闫淮给手上呵了一口气。
  几步外就是初春和煦的阳光,可就差这几步,便是春暖花开和数九隆冬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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