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3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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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悄悄接近!
  犹如冰水浸透了全身,陡然之间,赵煦的全身都僵住了。
  有人发现了自己在笑!
  强烈的恐惧感猛然袭来,把赵煦的血液都给冻结了。
  赵煦不敢再出一声,更不敢再动,整个人就僵持在现在的姿势上,不敢稍移一点。
  赵煦停下了所有动作,但身后的脚底蹭地的声音没了,只是那人的呼吸稍稍重了一点,赵煦登时就发现了他的身份。
  是杨戬!
  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贼子!
  没有这些爪牙,没有这些耳目,在那个妇人病重时候,外面的权奸根本就奈何不得自己。
  要不是杨戬,自己哪里会吃喝拉撒都被人记录下来,送去宫外给权奸们检查?
  要不是杨戬,自己哪里会连笑一生都得藏在被子里?
  赵煦心中杀意大盛,暗暗发誓,等到自家掌握大政,定要将此辈一个个都上刑场,剐上千万刀。
  只是发誓的同时,赵煦还是不敢有任何一点动作,直至背后传来杨戬远离的声音。
  杨戬退到门边的动静,让赵煦憋住气终于可以换一口,但警惕心却越发高涨。
  莫不会是欲擒故纵?
  不论是与不是,赵煦都不敢冒险。
  只要给那些奸佞得知自己的反应,自家可就要危险了。
  不论是苏颂、章惇、韩冈,还是两府中的其他执政,他们都是才智高绝之辈。
  赵煦承认苏颂说得没错,论才智、论学识、论心术,他都不如那些从数千万士人中考出来、又从数以千万计的官吏中脱颖而出的宰辅们。
  只要他们知道自己还能笑得出声,就肯定会想得到他们的底细被自己看透了。
  一旦他们清楚地了解到这一点,想必就会立刻改弦更张,真的开始要废掉自己了。
  在此之前,自家都是人畜无害,甚至演出了一场闹剧,怎么看都不会是有为之君。但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聪明,明天早上说不定就会看见一块肉饼。
  要有耐心,要藏拙守愚,要等待时机,等到……等到……赵煦抿了抿嘴——要等到王安石抵京。
  孙女婿和女婿,究竟谁更亲一点?
  赵煦并不清楚,他一直不愿意去考虑自己与韩冈的亲戚关系,也始终觉得韩冈没有极力反对这桩婚事,也许是因为王安石站在了他的一边。
  尽管给自己许多理由想要去信任王安石的忠心,但眼前一个个身居高位的逆贼,让赵煦不敢相信这位与权奸们关系紧密的元老。
  不过赵煦现在想多相信王安石一点,如果王安石有叛逆之心,把孙女嫁给外孙才是最好的选择。而嫁给皇帝,日后不免左右为难。
  以苏、章、韩的滔天权势,又将所有重臣收服,阻止他们更进一步的,也只有京外的元老。
  富韩已逝、彦博老迈,王珪、冯京之辈更是被压制得毫无声息,真正能与权奸们对抗的就只有一手缔造了新政的王安石。
  王安石虽说已经致仕,如今正优游林下。
  但天子大婚,王安石作为皇后的祖父必然要到场。也许两府在平时能够阻止他上京,可这个时候,却不可能阻止。
  也就是说……不用等待太久了。
  就快了。
  就快了。
  赵煦默默念着,渐渐沉入了梦乡。
  也就在这个夜晚,王安石的专列,从扬州启程,正向京师驶来。
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二)
  王安石上京。
  王安石抵京。
  金陵至京师两千里,两条消息在旧日能拉出半个月的距离,如今由于铁路的存在,则是昨天前一个消息刚刚送到京师,今日载着王安石一家的专列,就已经抵达了东京车站。
  自宣德门、朱雀门一路向南的御街上,一队人马匆匆而过。上百人的队伍前举旗牌,后张罗伞,非是宰相,自无此等声势。
  如果是对朝堂稍稍有一些了解,不用看旗牌,只看马车上的标识,便知道这是宰相韩冈的车驾。
  探究和好奇的眼神,纷纷从御街两侧投射过来,一路追随着韩冈的马车。
  耳目稍稍灵通,再加上些许联想力,韩冈出门去做什么根本就不必多猜测。
  王老相公来势汹汹,韩相公这怕是给弄得手忙脚乱了。
  王安石与韩冈翁婿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以像报纸上刊载的传奇小说一样,用上一年的时间来连载。
  更重要的一点,王安石选在这个时间点上京,明面上是为了孙女和天子的婚事,宰相们会容许他有别的打算,可实际上谁都清楚,他是为了孙女婿,来拆女婿台的。
  王安石从来都不好对付。他提前上京,都没让宰相们有时间准备。
  尽管东府已经统合了议政们的意见,但王安石要是想要闹事,还是能将朝堂搅成一团烂泥。
  宰相们前几天闯进福宁宫,将皇帝一阵训斥,这件事在京师之中早就传遍。
  皇帝不成器也不是稀罕事,事关天下亿兆元元,朝臣劝谏,宰相责难,过去也不是没有过。但那毕竟只是个人行为,目的也是为了教导天子学好。而这一回三位宰相共同行动,对天子的态度也不是教导,而是真正的训斥。
  宰相们对皇帝的态度,已不止于戒尺打手心了,可以说是一个耳光一个耳光地招呼上去,皇帝连脸面都没了。
  天子在太妃的唆使下伪造中毒,用来诬陷太后和宰相。幸好有忠直的内侍及时发现,仓促间用炭粉替代了毒药,免得身娇体弱的天子误服下毒药,不小心一命呜呼。
  天子如果当真如传言一般如此不知自爱,这的确是该骂的。可对于许多有心人来说,京师市井中的传言,但凡这般细节充分,那原因就只有一个,就是有人故意泄露。其中的真实性,却还不一定比得上那些没来由的谣言。
  官做得越大,这谎就扯得越凶,一旦朝堂政争到了需要散布谣言来影响舆论的阶段,为了打压敌人,谁也不会吝惜于多说几句谎。
  不过这种过于用力的传言出现,也证明了宰相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王安石一来,局势又会起变化了。
  “官家在外有此老,此老在内有官家,两相呼应,相公们可就难以如愿以偿了。”
  街旁的只言片语传入耳中,叶温叟回顾身侧同伴:“现在的人,当真是什么事都敢说。”
  宗泽道:“如今跟过去不一样了。”
  “因为没乌台了。”
  宗泽笑了一笑,过去的那个御史台,的确可以说是没有了。
  在过去,士人们平日里议论朝政,也不会是百无禁忌,若是遇上朝堂大变之时,更是一个个都变得小心谨慎。
  那一等自以为是的狂妄之徒,没有哪个能在朝堂上待得久的。
  即使有一个做宰相的岳父,即使名声传遍士林,一旦被政敌抓住机会,照样会灰头土脸地滚出朝堂。
  因为皇帝手中有一个皇城司,而朝堂之中还有一个乌台。
  这两个衙门,如同两把利刃,悬在每一位文武官的头顶上,让他们谨言慎行。
  幸而这几年,御史台中的乌鸦们,先是变成了路边吱吱喳喳的麻雀,继而连麻雀都不是了,变成两府豢养的家雀了。
  而皇城司,原本竖着朝外的耳朵,现在一只冲着福宁宫,一只冲着圣瑞宫,给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再去宫外搜罗市井传言,监察臣子们的动静。
  少了悬在头顶上的刀枪剑戟,管不住嘴的也就越来越多。
  宗泽身在中书,对此颇有感触,“没了监察,这市井之中,就越发的好事了。”
  叶温叟笑道:“现在京城里面,可不是人人都在想着两府会不会与太后一起,将皇帝给废掉?还有王相公,他这一回上京,会不会跟他的女婿打擂台。”
  宗泽笑了起来:“不知转运如何看?”
  叶温叟坦言:“如果天子得势,朝堂上会腥风血雨好些年。如今的这位皇帝,可比不上仁宗。”
  宗泽是韩冈的心腹,但凡是在他面前提到韩冈和皇帝,都不会站在皇帝的一边。何况叶温叟这位两浙转运使本就是韩冈的人。
  嘉佑二年的进士,不去走章惇的门路,却来投靠韩冈,宗泽一直都感觉有些怪。这可是他出生之前,就已经考中进士的同乡前辈。宗泽在读书时便已屡闻其名。可这几年在韩冈门下的交往中,宗泽都没看见过叶温叟有半点倚老卖老的作派。现在口吻,更是摆明了要为韩冈冲锋陷阵。
  宗泽暗叹,不意议政之位,竟是贵重若此。
  收敛了情绪,他说道:“千古以来,仁宗之号,也只有本朝用过。”
  叶温叟点了点头,忽然道:“相公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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