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4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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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也不算遗憾,毕竟这一次皇帝大婚,正是京师乱象的源头。如果每年都来这么一次,他可能还算好,下面的人可都要发疯了。
  送走了曾孝宽,韩冈就收杜到一个叛乱案子的初审的报告。
  报告的主角,是京师里的一个多年不第的秀才,之所以不是举人,是他经考多年,尚未突破一次举试。因而抱着怀才不遇的心,为此愤恨不已。
  这一次天子大婚,就是被他视为拨乱反正的机会,想要通过拯救天子,为自己找到一条登天的捷径。
  不过他的这个阴谋实在是跟小孩子玩闹没两样,没有任何保密措施,也没有任何逃脱准备,完全是蒙着头,自以为是地准备了一番,然后就想要拯救皇帝的,打倒奸臣,还认为只要自己振臂一挥,就能从者云集,将无数忠臣孝子团结在一起。
  最后被他的小舅子首告,然后由那个坊的里正和邮递员引路,整整一个都的巡卒直扑其家,将这位老秀才给捉拿归案。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可以说是大惊小怪,毕竟这个秀才什么准备都没有,只要里正登门就能把他绑着送到衙门里。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信哉斯言。
  韩冈丢下这份卷宗。从已经得到的口供来看,没有任何需要穷究的地方。就跟之前已经破获的几桩同样类型的案子一样,性质很严重,实质很无稽。
  包括这位老秀才在内,破获的谋反案总共有四起,除去被牵连的家人不算,主从犯总计十八人。如果依律判罚,他们的下场多半是菜市口走一遭。
  既不是士族出身,也不姓赵,当然得不到议亲议贵的资格,同时也不可能只被流放,或是得到一个不流血的死刑判决。
  一个正剧的开头,一个喜剧的过程,然后一个悲剧的结尾。
  但韩冈可不敢确定这一回所有的谋反案,都会是这般流程。世界上并不是都是蠢人,想要造反的很多,能够造反的却很少,可能性最大的,正是当今皇帝的族人。
  幸而在宗室之中,韩冈同样有着足够多的眼线。
  “劳烦郯国公了。”
  韩冈起身向对面的老者行了一礼。
  那位老者大受惊吓,忙不迭侧身一旁,不敢受宰相全礼,又忙不迭地郑重回了一礼。
  “郯国公不必如此。”
  从蹴鞠和赛马两大联赛开办时起,郯国公赵世将作为宗室中的领军人物,一直都是韩冈政策的支持者。
  对韩冈坚定地支持,让他在这些年中获利巨大。
  赵世将现在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尤其是封爵,自县侯升郡公,又自郡公升国公,进速之快,在过去,只有濮王府中人,才有这个资格。
  这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一心投靠政事堂的投机者,不能得到最丰厚的回报,那么如何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将自己的未来,挂靠在政事堂的身上?
  而且这还不是对他最大的奖赏,在天子即将成婚的现在,这一奖赏,已经就要浮出台面了。
  “多谢郯国公的通报。”在皇帝成婚前,韩冈不去考虑那个奖赏,“否则真的会给他们掀起些乱子。我等大臣倒是不在意,就是太后面前无法交代了。”
  赵世将道:“那几个丧心病狂之辈,实乃宗室之耻,竟想着去烧东京城。百万军民性命攸关,赵世将如何敢不立刻奏报朝廷?”
  “还是要多谢郯国公的奏报。”韩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回破获了这么多家串联起来的谋反,皇帝那边也能安心了。”
  赵世将配合地点头,“肯定能安心了。”
  两人却没提,所谓安心,究竟是哪一层的意思。
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六十三)
  夏日午后的烈日当头照下。
  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道路,房屋,甚至士兵们身上的甲胄,都带着炫目的白光。
  道路两旁,两列禁军从宣德门一直排列过来。禁军身后,又有两重帷幕,将前来观礼的士民阻隔于外。
  但帷幕却阻隔不了摆案焚香时带来的烟气,一阵阵风吹来,热气蒸腾,仿佛是笼屉一般。
  赵煦端坐在玉辂上,头顶虽有遮盖,可烈日之下,完全没有起到遮阴的作用。平天冠显得更加沉重。身上的衣服一层又一层,又厚又重,还没出门,内里的白纱中单便已经被汗水浸透,脚底下倒是摆了一层冰块,可下冷上热,反倒让赵煦身子越发地不爽利起来。
  如果是乘坐在现在市井中普通的四轮马车上,恐怕要好上许多。至少头上有个遮阳的顶棚,热气不会将冰块的凉气压在脚底下。
  而且赵煦在被拘禁之前,还见识过那种夏日专用的马车,将藏冰盒放在车厢顶上,又用一支支铜管连通车厢四壁,冰水在车厢板壁中流淌,头顶上的凉意又向下沉降,夏日坐在里面,比春秋还惬意。
  一想到过去曾经惊鸿一瞥的新式马车,赵煦就越发地难受起来。
  身下的这架玉辂,夏日不遮阳,冬日不避风,又是几百年的古物,建造的时候,并不是以乘坐者的舒适为目的。
  因为种种毛病,先帝熙宗曾经命人重造一辆玉辂,当将作院的大匠,按照层层加码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复制到实物上时,就在献礼后的当夜,新玉辂便自行垮塌在大庆殿广场上。
  等到先帝驾崩之后,从太后到宰相,没人会为玉辂的问题再多操心,尽管先帝就是因为乘坐玉辂去祭天才病倒。
  还没到吗?
  赵煦想着。
  迎亲的队伍突然从御街拐了出去,就像奔流的洪水,在大堤上找到了一个缺口。
  玉辂在众军的簇拥下,转入的横街比御街窄了数倍。原本走在百步宽的御街上的队伍,一下子就不得不收紧了起来。
  道路的收窄,让玉辂旁的禁卫,明显地紧张了起来。赵煦就看见前方好几名御龙直的禁卫,几乎是在同时,将腰挺得更直。
  道路两侧依然是两列禁军,两重帷幕,帷幕之后,也是焚香观礼的人群。但帷幕上端,则露出了连续不断的高墙。
  紧邻着御街的这一坊,尽是显贵所居。但如果想要刺杀皇帝,或是制造混乱,这里远比宽阔得如同广场的御街要合适得多。
  不过这里的守卫也远比御街更加森严。
  两侧的墙头,还有墙后的屋顶上方,高高低低站着许多士兵。不管是哪家的显贵,在保护皇帝安全的大义下,根本不敢有所拒绝。
  完全可以想象,沿途的屋舍,这两日怕早就被征用,住满了士兵。
  这就是宰相们的手段,一点空隙都不漏,仿佛堤坝一样将河水锁死在河道之中。
  赵煦双眼冷冰冰地直视前方,将心中的燥热埋在心底,他早已习惯就像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只是刚刚又转过了一个街角,他的眼瞳中就多了一点波动。
  车驾的前方,出现了小小的混乱,不知是谁冲乱了严整的队列。
  但赵煦仔细看过去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连车驾也没有慢上一点。
  当玉辂经过发生混乱的地方,一阵清风卷起侧面的帷幕,帷幕之后闪过了一张被鲜血染红的脸,那张可怖的面孔张口欲呼,转瞬间又被帷幕给遮住了,而声音,也是一点也没有传出。
  赵煦的眼神也重新平静下来。
  宰相们的准备实在足够充分,除非出动大军,否则根本打不破他们对京师的控制。
  作为囚笼中的天子,赵煦现在能做的,就是放弃一切希望——不,是奢望。
  车,终于停了。
  赵煦也看到了主持亲迎大典的大礼使章惇。
  章惇看起来已经等候了许久,头戴五梁进贤冠,冠上笼巾貂蝉,端端正正地矗立着。平静的脸上,看不见一丝喜庆,平直投过来的视线,也不讲一点尊卑。
  他看不起我。
  赵煦心道。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与眼前的章惇,不是皇帝与臣子,而是囚徒与夺去一切的看守。
  鼓乐与歌声中,赵煦在玉辂上站起了身。
  下车时,几只手伸来,将赵煦搀扶而下。
  赵煦低头拾阶,掌心里突然间就多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赵煦心中一震,张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长相,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了头,只能看见头顶的盔缨,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不动神色地将纸片收进腰带中,赵煦恍若无事地继续向前。
  就在王府正堂之中,赵煦就看见了自己的妻子。
  皇帝聘后,没有挑去盖头的俗礼。王安石的这位孙女儿头戴龙凤冠,身着朱衣,正被一群按品大妆的命妇簇拥在人群中。
  新嫁娘的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薄施脂粉,虽然平静从容,没有什么表情,可黑白分明的眼瞳带着盈盈波光,如水一般清澈,立刻就让她生动起来。
  即使是穿戴着厚重的礼服,也掩不去窈窕轻盈的身段。江南女儿的柔美,在新妇的身上完美地体现了出来。
  这就是小名越娘的王琹?
  惊艳的感觉,让赵煦心头一阵猛跳,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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