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4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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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客已经说不出话来,眼中充满了不解。
  “你太急。”
  “我太急?”
  这是酒客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个念头,脖子上不断收紧的双手,让他永远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感觉到脖子上的血管不再搏动,店主缓缓地放开了手。
  原本粗壮的脖子,已经被捏细了一圈,偌大的头颅歪斜着,脖子扭曲成了一个活人不可能有的角度。
  店主站了起来,面对死不瞑目的尸体,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一路走好。
  小二也跟着过来合十行礼,嘴里喃喃有词。
  就在一片静默中,忽然间,大门处砰砰几声巨响,有人在外面捶门,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喊,“赵九,赵九哥。”
  小二紧张得几乎僵住了,而店主则很麻利地将尸体拖进了房间,一脚揣进了床底下。
  他飞快地将衣服鞋子都脱了,打散了发髻,随手找了一件衣服在身上一批,就踩着鞋子,过去起了门闩,开了店门。
  门外站着一个结束整齐的士兵,正笑嘻嘻地看着店主,“赵九哥,都已经睡了?”
  店主沉默地点点头,小二这时钻了出来,同样是睡觉时的打扮,身上已经看不到方才的紧张,笑嘻嘻地问着,“陈家哥哥,今天你值夜啊。”
  “这话问得稀奇,哪个月三六九不是你哥哥我值夜?”
  来的是本坊的徼巡警察,以前叫做徼巡卒或军巡铺兵,现在从军中划了出来,直属于新设的都警监,俗称就是巡警。街口那一条巷子最外口的门面,就是他们的徼巡铺屋。
  这一位就是今天当值的巡警,跟这边的街坊都是老相识。
  穿着识别度很高的警服,腰上插了根铁尺,看着不是那么杀气腾腾,但这铁尺沉重,一尺子下来,骨头都碎掉。
  巡警在门前,“赵九哥,别怪我打扰你安歇。只是方才我听王老混……啊。”话陡然一顿,然后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不该说他名字的,九哥你也别记着,他也是好心……就是说你家来了生面客,还一副杀人放火相,一直喝酒就不走,最后就剩他一个在店里了,担心九哥你出事。现在楚国公病情不妙,上面就逼着我们要提高警惕,严防外寇于此作乱,大事小事都得多问一句。”
  巡警一边解释,两只眼睛一边瞟着店里。
  店主让开了身子,又指了指门外的巷子。
  巡警会意,“走了?”
  店主点点头。
  巡警看看店里面,又朝着自己过来的反方向望了望,“过来的时候也没见,可能是从另一边走了。”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初春的夜风依然凛冽,冻得他直跺脚,“害俺白跑一趟。”
  “陈家哥哥,天寒地冻的,喝点热酒。”小二精乖地在里面叫着,然后抬头望望店主。
  店主点了点头,伸手邀请巡警进来。
  巡警也不推辞,可能本就是想好了要来蹭一顿酒来喝,大步进来,在老位置上坐下,没口子地夸这小二,“小猴子,又聪明又勤快,怎么就不肯去读书呢。”
  “俺读书了,谁来照顾店里?”
  小二边说便打开酒瓮,酒香气顿时飘散在店内的空气中。
  巡警用力抽了抽鼻子,恨不得将酒气都吸进肺里,笑道,“让你老爹早娶一个,不就有人搭手了?”
  小二舀了几勺酒,将酒壶装满,开始点炉灶热酒,巡警看着,将怀里的半个馒头递过去,“这也顺便热一下。”
  小二应了,巡警就又对店主道:“三号巷李锦记酱油铺上面的花寡妇,上次还说起九哥你,每年赚得也不少,却都往庙里送,秃驴吃香油吃得脑袋发亮,你自家却俭省得面黄肌瘦。你说她没那个心,干嘛惦记你?肯定是有心思了!找我说,九哥你也别再把钱往庙里送,攒两个月的钱,去请你隔壁的徐婆找李寡妇做个媒就好。李寡妇年纪虽大了点,但还是能生养的,身边还有两个小子,正好顶着店里的活,让你家的小猴子去上两年学,指不定就能做了秀才,一个不好,举人也做得。万一中了进士,啊……就是诸科,我们这些街坊邻里的面上也跟着有光彩。”
  这巡警絮絮叨叨的好半日,就着一壶热酒,把热好的馒头吃了。
  店主也不说话,就听着,隔一会就嗯嗯两声,以示自己用心在听。
  喝完了酒,吃完了馒头,谈兴也满足了,身子也不那么冷了,巡警终于起身,“耽搁九哥歇息了,对不住!”他起来告辞,出了门,呃地一声打了个饱嗝,回头对送出门的店主,“再谢谢九哥你的酒。”
  巡警摇摇晃晃回了巡铺中,在出警的记录本上记下了报告人、检查结果以及嫌疑人的基本情况。因为没有结果,他只不过将内容用自己认识的字草草写了一遍,就在巡铺中中了张床,睡了下来。
  第二天,记录本递了上去,不是因为昨夜记录了重要的信息,而是已经到了这个月的记录上交日期了。
  远离这一片街坊,远离南薰门外地大街,就在朱雀门内的一处小院中,一群警惕心极高的人们正在翻阅这些来自于不同地区的出警记录,将之相互对照、印证。
  一个男子正低头飞快翻着记录本,这里面有价值的情报,其实很少很少,需要经过他仔细分析,才能做出应对。
  突然,他神色一动,不再继续翻看。他在地图上,发现了三个来自不同地区的记录,但描述的对象却都很相近,应该是一个人。
  原本迷迷瞪瞪的双眼一下就瞪得圆了,眼神也为之不同,仿佛抓到了耗子的猫儿,多了一种仿佛在玩游戏的暧昧笑容,用着奇怪的调子唱了起来,“让我来看一看,你到底从哪里来,又是去哪里。”
  但他的搜索工作立刻就停止了,外面一阵喧嚣,吵得几乎让人无法安睡。
  “怎么了?!”
  院中一片乱,许多人都在问着,“到底是怎么了?”
  在前院观察的一人跑回来大声喊,“是天子銮驾,往楚国公府上去了。”
  皇帝终于能出门了?!
  仿佛炸弹爆响,众多念头合作一个想法。
  几年来朝堂上犹如一摊死水的京师,现在要发生变化了吗?
第五章
流水(中)
  “这路不对。”
  韩钲敲了敲车厢板壁,提醒前面的车夫。
  上了马车之后继续补眠的韩钲,刚刚在车外的喧闹中睁开眼,就发现这马车已经完全偏离了方向。
  “本官是往王老太师府上去的。”
  韩钲特意用上了开封的口音,他相信车夫会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韩钲他下车后,走了官员通道出车站,坐上的马车也是专门接送官员用的,都没想到,现在还有车夫敢在接送客上弄花活,而且是弄到了官人的头上。
  韩钲听说过东京车站外拉客的车夫,过去是最爱欺生,去南薰门一条直路,就敢带着初上京的外地客兜上三十里的圈子——也不独是东京,全国各地的车站都是龙蛇混杂,黑白不分的。想想各地车站,每天出入的商货价值巨万,财帛动人心,想也知道干净不起来。
  只有那些被当地的大族直接控制的车站,情况才会好一点。毕竟这些大族比泼皮地痞更黑,更加吃人不吐骨头。就好比巩州、秦州,不知死活乱伸手的地痞无赖,都活不过三天。
  如果只是官府,内外勾结、猫鼠一家的情况,怎么都避免不了,时间一长,狂贼横行,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干。
  开封府这边,韩钲都听说过,比代客绕远路或是拉到黑店盘剥更黑的,是在拉人的时候,装作聊天,打听清楚跟脚,没跟脚的直接就杀人夺财,尸首就随便找个乱葬岗丢了。
  前两年开封府破了几桩案子,案子中的人犯,整整杀了四十多个,从车站里面的管事,到车站外面营生见不得光的地痞,都给砍得人头滚滚,就连东京车站的副站长——已经是能登朝的大使臣了——都被全家送去了云南开荒。
  韩钲之后听人说,这一场杀下来,东京车站附近算是见了青天。
  之后,中书门下另外组建了都警监,将天下近七成的厢军,以及数万下位禁军,经过训练淘汰,转为保境安民的巡警,将各地罪案渊薮之地,都日常派遣巡警给管了起来。
  据说如此改制之后,各地的风气都好了许多。
  许多烂茬子的厢军,早就不能打仗,偏偏还占了一份军饷,更有的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在了,军饷还是有人“帮忙”领走。改制整编,军籍中的水分被挤去大半,朝廷节省了数百万贯的军费,地方上也更加稳定。
  加之京师是天子脚下,本就是重法地,同样的罪行,别的地方能判徒刑的,开封府肯定是流刑为起点。如今对车站港口附近犯案的,韩钲听说过,更是再加一等论处,即使代客多绕了两个圈子,都能往诈取钱财论罪,还敢顶风作案的理应不多见了。
  车慢了下来,只听得车夫的大嗓门在前面喊,“官人,这就是去王老太师府上的路。”
  韩钲向外望了一下,还是往城西方向过去的,便隔着前窗问,“王老太师什么时候搬的家?”
  “都两年多了。官人有阵子没上京来了吧?”车夫大声道,“王老太师的府邸就是原来的濮王府。濮王府前些年坏了事,朝廷就把府邸收回去了。两年前,王老太师寿诞,太后就下诏,赐了濮王府。”
  不用再往外看,旧时在京师住了十年,很清楚马车的确是往濮王府方向过去。
  怎么信里都没说这事,害自己在车夫面前丢了个人。
  韩钲肚子里面抱怨着,不过他也明白,这事情并不大,又不是亲外孙,说不说都正常。只不过不论是不是嫡亲外孙,这时候都得赶过去。
  如果自己先回家,倒是不会弄错了地方。但他一下车,就把随行的伴当先派回家报信,自己则是孤身一人去往外祖父府上过去,也没想过竟然会搬去濮王府。
  太宗一脉的支系,在京师耀武扬威了几十年,突然间被连根铲除,赐自尽的首犯十几二十个,剩下的不是去岭南,就是在南京圈禁。那间宅子,这可一点都不吉利。也不知太后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赐了下来。
  “官人是来探望王老太师的吧。”
  京师的车夫,通常都是能说会道,指点江山也不在话下,但他们在载着官人的时候,是不敢多说话的。或许是因为韩钲闹了个笑话,车夫也大胆起来,边赶车,边发问。
  韩钲反问,“怎么,最近有很多吗?”
  “多,多了去了!”韩钲的回应,仿佛打开了水闸的开关,车夫的嘴就再也闲不住,“等到了官人你就知道了,全都是车,从太师府门前一直堵到柳成院门口。小人这车子根本就进不去,隔了一里路就得停下来。到时候官人莫怪,真得要官人你自己走路过去。”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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