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5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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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两人哪里不清楚,这种事根本就不必韩钟来说,内河七大船场都在设计蒸汽船,难道只是为了造军舰?
  河北水道密布,从立国时起,历代朝堂都在致力于在河北修造运河,沟通南北水道。从太宗时起,就已经能做到通过不同水道的周转,自大名府一路坐船抵达安肃军。
  即使有了运力更强,速度更快,路线也更直接的京保铁路,河北水运也没有被放弃,河北各地淤田灌溉都需要畅通的水道,而且这也是很宝贵的运输渠道,是铁路运输的最佳补充。
  但在河北的水系中做航运,从南往北,从北往南,借助运河穿梭在一条条不同的河道中,时而顺流,时而逆流,对水路稍稍生疏一点的水手,就能把船只带进岔路去,而更重要的,在平缓安静的水域中使用的竹撑和船桨,在河流中派不上太多用场,还是必须要有纤夫,否则遇上逆流便寸步难行了。
  若换成是蒸汽船,纤夫就不需要了,只要有一个引路的,沿途再有几个加煤的港口,河北各州将会是畅通无阻。
  “不过有一点,河北各州县的大户,都投入了太多家业在铁路上,朝廷也喜欢铁路,收钱方便,要是有人要在河北办航运,可就是捅了马蜂窝。还不知道会怎么死。”
  韩钟在京师长大,父亲又是宰相,每日耳濡目染,有着天然的政治敏感性,即使有时候会犯些迷糊,在政治利益上却十分敏锐。
  陈六和岑三都暗自点头,要是韩钟一直都表现得跟方才一样糊涂,他们还不如找机会返乡养老。
  “二郎!六叔,三叔。”
  一个人一边叫着,一边跑上大桥,急匆匆地往韩钟这边跑来。
  陈六看过去,却是方才派出去的斥候,年纪轻轻的,是韩家家生子,跟着韩钟一起来河北。
  岑三上前急急地问他,“小猴子,出了什么事,列车到哪儿了?”
  “没出大事,就是翻车了。”小猴子喘着气,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其实还是轨道出了问题,是辽人暗地里做了手脚。昨天修路时没有发现,列车来回两趟都没事,但今天又走过一遍,一侧轨道松脱,两节车皮都翻了下去。
  护卫列车的有一个马军指挥,随车而来的维修厂工人也有二十多,车子一翻,护卫队先是慌慌张张地救人,等人救出来后,看着车子已经没办法收拾,急得跳脚,赶紧派人回去找新车。等新车来了,又赶着将掉落的铁轨部件重新装车。
  维修厂和护卫队两边都以为对方已经派人去通知韩钟了,便没有再派人报信,谁想到都没有,竟犯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韩钟听了之后,都没力气生气了。这种事传出去,外人不会笑话当事人,只会笑话他韩钟没本事,没教导好下面的人。
  一番磨蹭,几番波折,韩钟所率领的维修队,这一天一直到了中午才出发。
  午后的热浪中,维修的工作终于铺开了。徐河以北的铁路轨道,被破坏的程度又要超过南岸,韩钟觉得天黑之前,估计是没办法走太远了。
  到时候是回石桥堡,还是再稍稍往前一点,去……
  韩钟正想着,就看见陈六脸色难看地走过来,“二郎,不好了。”
  “怎么……”韩钟刚刚开口,随即就瞪大了眼睛。
  就在前方的一处小丘顶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名骑兵。如果从作战的角度来说,并不算远了。韩钟虽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已经能够分辨出他们的身份。
  陈六一叹,“辽军来了。”
  数里之外,辽国的骑兵悄然而至。
  此时韩钟一行离开徐河大桥仅仅三里而已,但想要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除非是韩钟愿意孤身逃回,最多也只能带上骑兵,将修路队给丢下。陈六问过韩钟的意见,韩钟立刻就拒绝了。
  在辽国骑兵冲杀过来之前,韩钟和他的人不过是来得及将维修的摊子收拾一下。
  鹿角比昨天下午布置的要多一些,但远不及昨日上午的警备。火炮早前就从车上拖出来了。在维修位置上前后左右的放置,不过对面五六千的辽国骑兵,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快放出求救信号。”陈六毫不犹豫地代替韩钟下了命令。这个时候,脸面是用不着顾及的。
  韩钟只是瞥了陈六一眼,然后默认了陈六的僭越。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必须遵从专家的意见,将指挥权交给经验丰富的陈六。
  红色的浓烟升上天际,韩钟的手下正用最快速度整备阵地,视野中的辽军越来越多,甚至可以看见其中有许多骑手开始更换马匹,准备开始冲锋。
  从出现的位置和旗号上来分辨,那是五只归属不同的兵马,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六千人的样子。浩浩荡荡,旗帜连绵,铺开的正面有五六里宽,充斥在宋人们的前方视野。
  而韩钟这一边,连同修路的工人,加起来也才不过千余人。韩钟现在就要凭借这一千多人跟五六倍的敌军对垒。
  “赢得了吗?”韩钟自己问自己。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他低声对自己说,竭力平复下正激烈跳动的心脏。
  韩钟在出来之前,王厚曾再三吩咐必须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冒险,也不要逞强,最不要的就是意气用事,整整教训了韩钟一个时辰。
  以千余名杂牌军——甚至有一半根本不能算作军队——对抗威名镇压万里东土的契丹精骑,不论是护卫军还是护路队,每一个士兵的脸色都是煞白的。
  但韩钟不觉得现在自己是在逞强,是在冒险,是在意气用事。
  他很清楚王厚不会就让他这么孤军出战,在附近,还有两三千人的骑兵,这是岑三告诉他说的,是定州路第二将。而王厚的主力,虽然不清楚在哪里,可韩钟相信,王厚现在绝不会还坐在保州城中。
  当鱼饵终于诱到鱼儿咬钩,韩钟相信,提着鱼竿的渔夫,肯定已经迫不及待了。
  只要王厚所率的定州路主力出现在这里,彻底击败对面的五千多辽国骑兵,想必天门寨的围困就该解开了。
  铁蹄声响,韩钟期待已久的战事终于来到他的面前。
  ……
  刘镇一副汉人的装束。
  不对,其实他就是汉人。
  他的同伴中,还有好些是契丹奚族和高丽人,都是受命,身上暗藏的包裹,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落到了哪里,只剩下一把短短的匕首。
  刘镇现在就在天门寨的城门外,抬头就能看见城门门洞顶上的砖块。这是他今天的目标,但他没空去高兴。
  刘镇整个人被压在城门上,后方不知有几千人,都在向前挤,使得排在最前的他,仿佛被几千斤的石板压着,只能艰难地呼吸。脸不得不贴在组成城门的宽木条上,完全变了形。
  他面前是天门寨北面城门,一丈半高,两丈宽,内外两重。外门就是一道栅栏,一掌宽的厚木板几层交错钉成,外面包覆铁皮,刘镇的脸皮正在感受着栅门包铁的粗糙。这样的栅门,显得厚重无比,在城头上得用绞盘方能提起。
  内门就是寻常可见的城门,中间对开,看起来也很是厚重,似乎能挡得住火炮。
  内门和外门之间,有两丈多的距离,这是天门寨城墙的厚度。对上面想要炸塌城墙的计划,刘镇表示不容乐观。
  如果有敌军出现在城下,只要在内门和外门之间布置上几门火炮,从栅门的缝隙中发炮,没有哪个勇士能冲到城门前,只会刚刚接近,就被打成肉泥。
  所以即使他快要跟出现在车辙中的老鼠尸体一般扁平,刘镇还是庆幸他所参与的计划成功了,借用一群没用的老弱宋人,束缚住守军的手脚,让他们不敢动手。
  刘镇挤在门前,城门牢固的锁死了通道。他知道,城里的守将肯定不会开门,但计划中也不需要他开门。
  炮弹的尖啸声传入耳中,咚的一声,打在了城墙上。头顶上扑簌簌地落下了灰,外面一阵嘈杂的叫声,不知有多少人被落下的炮弹砸中。
  刘镇念着阿弥陀佛,祈求着自家的炮弹不要打在自己的头上。
  他左右全是汉人,除了他之外,每一个都在拼命摇动着栅栏。
  每一次炮声响起,他们的动作就会变得更疯狂一点。刘镇偷眼看他们的表情,扭曲得几乎能让人夜里做恶梦。完全是就是被吓得发了狂,根本不去分辨哪个是城里的火炮,哪个是城外的火炮。
  能够跟刘镇一起挤到城门前的,没有一个是妇孺,一个个看起来年纪挺大,力气却不小。方才刘镇往前挤的时候,跟几个人争抢位置,差点就没抢过。
  他左边一个,老得牙都掉了,却筋骨毕露,下手也狠。直接扯着前面人的头发,把人扯倒,再狠狠地踩过去,刘镇就是跟在他身后,才挤到了前面来。
  就是在大辽,像这样的人,也是死了比较好。要是手里的包裹没丢,刘镇会直接丢到他的脚底下,再丢个火引子。
  都是汉人,不过刘镇可不认为跟他们有多少瓜葛。他们是南人,自己是汉人,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些天,刘镇在各处村寨抢了不少,有绢帛有金银,还有一个嫩出水的雏儿,可惜自己还没有好好享受,就被首领的侄子要走了。
  要是能第一个冲进城中,也许还能拿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被弄坏掉,但只要能生就好。
  或许有上千人在挤着城门,刘镇已经隐约可以听到自己的肋骨在嘎吱嘎吱的响,但城门坚固,必须多堆积一点火药,一包两包肯定不够,三五十个两三百斤肯定够了。
  但刘镇手上现在没有火药包,他现在一直在奋力地抬起头,左右顾盼,试图发现自己的同伴,不是帮忙,而是确认之后,就赶紧从反方向离开,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吱呀呀的一阵声音传来,刘镇一下瞪圆了眼睛,内里的城门竟然打开了。
  后面的人立刻骚动起来,不知多少张嘴,都在冲着里面大声喊。
  刘镇却想向外走,要是里面推出几门炮来,站在最前面的可就是第一个死。
  只可惜他被压得越来越紧,就快要嵌进外面的栅门了。
  内门彻底打开,门后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人,甚至之前开门的人都没有露脸,只有一座小小的广场,周围依然是高墙包围。
  “是瓮城。”刘镇想。
  瓮城并不大,只有七八丈见方,跟他见过的天雄城差不多,传言说是天雄城是学了南朝的天门寨,看来是没错的。
  没有火炮让他松了一口气,想到之前看到过的几个被火炮炸死的袍泽,他就心中发寒。
  只剩下一道包铁的栅门了,要是有火药在这里,百来斤就足够了。
  刘镇想着,却更想往外逃去。肯定有同伴看到了,他们不一定会带着火药包挤过来,只会在安全的地方点起火,丢到人群中,炸开一片之后,再冲过来炸城门。
  刘镇双臂用力撑着栅门,想要撑起身体。他死死咬着牙,额角的青筋都迸了起来,将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但这时,栅门突地一晃,刘镇撑着栅门的手臂也是一晃,整个人顿时就失了姿势,重重地拍在了栅栏上。
  刘镇疼得眼前一黑,金星直冒。栅栏吱吱地往上提起,蹭着他的脸皮往上,使得他差点没疼晕过去。
  这时候已经有人拼命地蹲下来,从缝隙中钻了过去,拼命地狂奔向空荡荡的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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