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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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铉还是仰着头,“我看天上月亮呢,是不是变成两个了。”
  韩锬努力地想了一想,然后很认真地说道,“天上两个月亮,倒也是有。记得登州那里有过相关的观测记录,还有一篇文章。说那应是天上的云气折射的结果,不是当真有了两个月亮。”
  韩铉低下头,一副被打败的丧气样子,“哥哥,你真的会让人扫兴。”
  “为什么?”韩锬张着眼睛,完全不明白。
  韩铉叹了一声,这笑话真的得看对象。没人配合,立刻就能冷了场。
  他很无奈,“难得看见你出门。比天上看见两个月亮都稀罕。”
  “噢。”韩锬明白过来。
  “哈哈。”他张大嘴仰天笑了两声,然后平静无辜地问着韩铉,“这样吗?”
  韩铉大翻白眼,“哥哥难得出门,去哪里了?”
  韩锬坦诚地说,“有位友人,被选为祥符县议员,特意恭喜他去了。”
  韩铉又是一副惊讶的模样,“哥哥你竟然知道要恭喜人了?”
  韩锬点头,“正切提醒我,我就想起来了。”
  当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的时候,那就微笑吧。
  韩铉不记得是谁跟他说的这句话,从这句话的语句结构和遣词用字上,应该是他偶尔有些不靠谱的父亲。
  韩锬的回答,让韩铉只能选择微笑了。
  韩锬身边四个贴身伴当,用正切余切正割余割来命名,之所以没有正弦、余弦,是因为家里有一个韩铉。虽然不清楚当时起名的情况,但韩铉可以确定,肯定是别人提醒了他这位三哥,韩锬才会想起还要讲究一下避讳。
  不过韩冈、韩铉都不在意犯讳。尤其是韩冈,完全不在乎避讳不避讳。熙州原本因为犯了庙讳有改名之议,之后却不了了之,似乎所有人都忘掉了,到现在为止还是叫做熙州。
  韩铉维持了大约半分钟的微笑,陪着韩锬往里走,走着问着,“怎么样?”
  韩锬偏过头,皱着眉,“四哥,写论文论点论据论证都不能少,说话也一样,你的话没有该有的主谓宾,这让为兄如何作答?”
  韩铉无力地垂下头,然后抬起,“哥哥,请问你去拜贺你的朋友,他家里对此有何反应?”
  “是哪个此,是说为兄登门拜贺,还是他被选中议员?”韩锬再一次严正指出韩铉的错误。
  韩铉又只能微笑了,“他被选中议员的事。”
  “他很高兴,他爹比他更高兴,所以设了宴席。”
  那是因为最近御史台到处抓人,现在已经抓到议政的姻亲了。韩铉在肚子里面说。
  整个开封府中,平民百姓为北方战事沸腾,但上层,却是为都堂的案子风声鹤唳。
  吕嘉问在大肆清理宗室的时候,也没忘记朝中的官员,军器监火器局的副管勾,没实职的工部员外郎,议政的姻亲,但凡在审案中发现点瓜葛的就先抓紧来问,往往这一问,总会捞到点东西——但到底是为了脱身,随意攀咬,还是真有其事,这谁都说不清楚。
  韩铉甚至还听人说,吕嘉问本人都控制不了局势了,御史台下面的人就跟疯狗一样,见谁都咬。不过韩铉觉得,这是吕嘉问打算为自己开脱的伎俩,堂堂都堂成员,还办不了下面的卑官小吏?这是说哪门子的笑话。
  都堂成员可不是没根基的亲民官,被有根脚的胥吏顶撞就无可奈何,吕嘉问要杀一个小官,只要有名目,即使其与章惇、韩冈有亲,两位宰相都不方便公然阻止。
  韩铉觉得,御史台的疯狂其实是吕嘉问传染上的,说吕嘉问对下面失控的官吏无可奈何,只要改一下主语和宾语就对了,是都堂对吕嘉问失了控。
  在吕嘉问领导下的御史台,就像从苑囿中逃出去的老虎,尝过了人肉的滋味,即使再抓回来,也做不到之前的控制了。
  但有一点暂且可以肯定,就是这只老虎,一时间还不敢反噬过去的饲主。就是跟饲主相关的对象,他也不敢下手。比如议会的议员,比如神机营的军汉,即使下面的人想下手,吕嘉问也会拼死阻止。
  “到了。”韩锬转过身,看着在半路上突然沉默下来的兄弟,“四哥,你要跟为兄一起进去拜见父亲吗?”
  “不!”韩铉反应过来,“当然不,我刚刚出来的。”
  “那为兄就先进去了。”韩锬向韩铉辞别,走进了书房小院中。
  韩铉抓了抓耳朵,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又在想些什么了。
  过了半刻,在守门的亲卫觉得必须要过来看一看的时候,韩铉又低头抓了抓脑袋,就转身往外面去了。
  他零星地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脚步也慢了,不知为何却微笑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
暗潮(五)
  熊熊燃烧的火炬,驱散了笼罩站台的夜色。
  高高矮矮六七十名军官守在站台上,旁边是几名面露焦色的车站人员。
  站台下的铁路线空荡荡的,理应在半个时辰前就载着军官们前往京城的列车,到了现在还没到来。
  “拉屎拉崩了?要爷爷等到什么时候?”人群中,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叫着,紧接着就是一声吃痛的闷哼,很是不解地问,“哥哥,你踢我作甚?!”
  “胡三,闭嘴!”一声断喝,“你个夯货,一边呆着去。”
  粗豪的声音不敢再叫唤,只剩下嘟嘟囔囔,人群中一阵嗤嗤的轻笑声。
  出声呵斥的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中等个头,身材瘦削,看上去就很是精干。左颊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刀疤,从左眼眼角一直拖到嘴边,不言不语便有几分狰狞,显然经历颇多。
  他身边的一个高大汉子,被叫做胡三的,就是被呵斥的对象,须发丛生的一张大脸上很是委屈的样子,嘟嘟囔囔。
  刀疤青年不耐烦地又踹了他一脚,望着北面,“应该快到了,再等等。”
  刀疤青年在军官中似乎很有威信,他开口之后,人群就安静下来,几位车站工作人员,也纷纷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理应是领队的老校尉反而在一旁无所事事了。
  一点微光在北面远处亮起,又渐渐地亮了起来,一声汽笛声也从光亮起处传了过来。
  “来了,来了。”
  车站的工作人员叫着,一个个紧绷的神经终于是放松了。
  尖锐又悠长的笛声,是列车上特有的声音。
  京保铁路线上,已经有许多列车经过了改装。安设了锅炉,用来提供热水,然后是利用锅炉产生的高压蒸汽,拉响汽笛。在蒸汽机还没能上车的时候,锅炉已提前出现在列车上。
  “娘的,终于来了。”
  军官们骂骂咧咧,心中也没那么烦躁了。
  十六匹骏马拖着六节车厢,缓缓地驶入站台。
  刹车瓦磨着钢轮,滋滋的刹车声中,车夫的一声吆喝,十六匹挽马停下了脚步。
  站台下立刻冲出十来人,上去把喘着粗气的挽马一匹匹地解下来,远远地牵走。
  站台上,军官们被车站人员指挥着,退到站台边缘的白线之后。
  一节节车厢的大门纷纷从里面打开,一名年轻俊秀的官人,当先从车头的车厢走上站台。
  他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冲着军官们连连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诸位,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这么久,劳诸位久等了,实在是对不住。”
  看见他,与下面的吏员、小工一起等了半日的正副站长,一同堆起谄媚的笑脸,上去行礼问好。
  军官们看见他,许多人也都露出了同样的讨好笑容,等待时积攒下来的怒气,早不知了去向。领队的老校尉更是小跑着上前,与站长一起向年轻官人问好。
  刚才抱怨声最响亮的高大汉子胡三歪了歪嘴,没好脸色地瞟着那长得秀气的年轻官人,“呸,这兔儿,是去哪边卖屁股了,耽搁外公这……”
  咚的一声,胡三捂着肚子,重重的一下肘击让他痛得五官都皱起来了。
  刀疤青年脸全黑了,狠狠训道,“少说两句!”
  “那小倌儿是……哥哥你怎么又踢我?”
  刀疤青年阴沉着脸,一副恨不得把身边的夯货踹死拉倒的表情,他低声说了两句,胡三猛地回望向年轻官人,脸上的神色顿时就惊疑不定起来,“他是韩相公家的衙内?”
  “耽搁了诸位这么久,时候已经不早了。诸位还是早些上车早些休息,早早养足精神。”韩钟不再与人寒暄,催促着军官们早些上车,“这几节都是卧铺车,诸位选一张床可以早点安歇,有什么吩咐,尽管对列车员说,也可以对我说,只要能做到的,肯定会设法让各位满意。”
  军官们鱼贯而入。
  他们总共七十多人,都是在河北战场上立过功劳的底层军官,最高的是都头,最低的是十将,全都是历经战事,手上有最少有好几个斩首的汉子。
  韩钟跟着上了车,安排军官们的床位,询问他们的需要。
  军官们没提什么要求,对车上的列车员也都和和气气,对安排的床位也没有意见,看不出半点战场杀人时的凶戾。
  一节车厢,中间一条道从前通到后,两边是床铺,上下两层,一张张的头尾相连,也是从前通到后。
  刀疤青年和胡三被安排在中间的一节上,胡三在下铺,刀疤青年则选了中铺。
  虽然紧密的两层铺位,军官们躺上去后,最多也只能坐起来,不过比起运送他们北上的车厢,上百人挤在一节什么都没有的空车厢中,你挤我我挤你,不啻是天壤之别。
  韩钟一节节的车厢走过来,在每一节车厢里,都与上车的军官好好的聊了一番。他们的功劳,他们的出身,韩钟事前都有所了解。
  聊起来时,听到韩钟将自己的功劳一一列举,军官们纵有性子骄傲的,也不期然的为宰相家公子对自己的尊重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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