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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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吕嘉问之后结果如何,现在吕嘉问所做的一切,都是体现着韩冈的意志。
  黄裳和游师雄都领会了韩冈的心意,对此并无二话,只要吕嘉问不去牵连韩党的相关人等,那么他们也不会为其他倒霉鬼抱不平。
  两人告辞离开,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知道的,心情和步伐比进来前要轻松了许多。
  韩冈在他们离开后,脸色却逐渐沉了下来。
  黄裳和游师雄今日的行动,并没有事前征求过他的意见。作为一个政治团体的核心,维护自己的核心地位,就是让自己处在一切联系的交汇点,没有人能跳过自己,去与其他同事勾连。
  旧日宰辅被严禁私会,一旦被人发现,御史的弹章立刻就会递到皇帝的案头上。宰辅之间,更是不能拥有血亲、姻亲之类的关系。
  为何如此?正是因为皇帝无法容忍宰辅们有相互沟通,从而架空自己的可能。
  黄裳和游师雄的决定,已经有了一个很不好的苗头。
  如果是在过去的十年中,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韩冈对此很是为难啊。
  说到底,其实还是自己将要辞位的问题。核心不稳,手底下难免人心浮动。
  大树将倒,难道还不允许树上的猴子乱跑吗?根本约束不了的。
  韩冈虽然并不是要倒台,但离开权力中枢,谁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来。
  作为领袖,背离了部下共同的期望,他的控制力,当然也会衰落下去。
  黄裳离开时欲言又止,韩冈知道他想问什么。这些天来,已经有好几人问过他,为什么不去参选议员?
  只有成为县议会的议长,才能成为州议会的议员,成为州议会的议长,才能成为大议会的议员。
  以韩冈的声望权威和地位,一旦能够进入大议会,必然就能够就任议长。
  大议会援引韩冈之意而生,只有韩冈加入其中,才能够将大议会的作用发挥出来。
  他可以在天下士大夫代表的支持下,直接在都堂之外形成第二个核心。
  大议会本来就有选举议政的权力,下一届可以推举宰辅,再下一届,更可以推举宰相。
  韩冈为此安排的路线图,其实就是让大议会执掌皇帝手中的人事权。但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依靠韩冈。
  人人都以为韩冈会成为大议会的议长。
  但韩冈,却没有参选议会。
  ……
  “李家那个蠢货竟然也是议员了。”
  “蠢货都能做议员,这个议员到底做什么的。”
  “就是好听罢了,没什么鸟用。”
  “县议会、州议会都没什么用。但大议会,可以选举议政。朝廷里面,够资格升议政的官儿几百个,但议政的位置就那么三十五六个,选谁不选谁,只有大议会。”
  “听说那一位卸任之后,就会担任大议会议长。”
  “不,他没有参选。”
  “现在只是县议会!”
  “你看过章程没有?没进县议会,就别想进大议会。”
  “他是宰相!”
  “即使是宰相,也不可能越过选举章程。这可是他自己定的。要是他都不遵守,县、州、天下这三级议会,可以直接废掉了。”
  “他不参选议会,难道不正是说明他根本就不看重议会?”
  “等等。”争论之中,一个冷静声音响起,“这样一来,若是他辞去相位,不就是什么差事都没有了?”
  厅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个问题,一下勾动了所有人的心。
  过去宰相辞位,如果不是致仕,那么就会去地方做知州知府,虽然从宰衡天下,变成治理一州一府,但这是很正常的变动,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毕竟宰相并不是国家的中心,上上下下并不会影响国家的稳定,只要皇帝这个核心还在,朝廷就能够正常的运转。
  但如今操天下之权柄的是章惇、韩冈两位宰相,他们已经取代了皇帝的地位。韩冈辞相,就像是皇帝退位一般。而让一个退位的皇帝去管理地方州府,这可能吗?这将会是很别扭的一件事。
  外人看着别扭,而韩冈呢,会不会也觉得别扭?
  章援不知道。也许他父亲清楚,一年之后,朝廷内外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一场没有太大意义的聚会在午后结束了,除了吵吵嚷嚷之外,章援没有听到任何有用的意见。
  一群无用之辈自以为是地离开,只有一人还在桌旁自斟自饮。
  章援走了过去,这是他近日结交的友人,性格不佳,但见识出众。
  看见友人如饮水般喝酒,章援笑问,“还在喝?”
  “为什么不喝,多喝一点,也许再过几年,想喝都喝不到了。”
  章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不会去问其为何如此说,因为之前就已经听过答案了。
  “相公高居九重之上,却不知根基早已断绝。如果是皇帝那般名正言顺倒也罢了,其实都堂不过是借了太后的势,才得以执掌天下。韩相公设大议会,则是想用天下士大夫授予都堂秉政之权,取代自古以来的天人感应,君权天授。如果不想行太祖之事,或是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设大议会就是最好的替代办法了。韩相公虽然是奇思妙想,却颇为有用。”
  仅仅是这一段,当初就让章援改容相向,因为没有谁比他说得更透彻,更接近他曾经从章惇那里听来的说法。
  而方才诸人所议论的韩冈辞相之事,章援也听他评价过。
  “韩相到了明年,甚至会一个官职都不留下,此举必然为世人所赞誉,其实却是将相公架到了火堆上。”
  “即便相公再如何鞠躬尽瘁,兢兢业业地治理天下,最多也就再有十年的时间,之后就不得不辞位。在庙堂外生聚十年的韩相,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卷土重来,就任宰相。没人能拦他,也没人能够说他不对。”
  “如果相公做了些让他不满意的事,他一句勤王锄奸,就能从关陇、河东、河北调来大军,京师内又有神机营、上四军为他内应,更能找到太后为他补上诏书,试问相公如何能够抵挡得了?”
  “实际上这就是韩相为自己留下的后门,只要他这一回毫不恋栈地离开,那么他在庙堂之外,就能坐等相公犯错。不论日后凭借武力重新回返,或者是等待十年之后再为宰相,他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已经是一位干干净净,不爱权势的贤人。谁能比他算计得更精明?”
  “相公就是被他约束住了。以至于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
  其人所说的每一段,都让章援浑身上下冒出更多的冷汗。即使是时隔多日的回想,也让章援打起了寒战。
  “员外。”友人举起酒杯,结束了章援的回忆,“决定该怎么办了?”
  章援沉默着,他不想去思考该怎么办!因为答案只有一个。
  可是他也清楚自知,他不喜欢自家父亲继续为相十载,十载之后,韩冈复归的计划。
  一点都不喜欢。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变迁(一)
  王中正不是第一次过潼关。
  但长途铁路还是第一次。他过去历次经过潼关,都是骑马或乘车。铁路的长途旅行对他来说还是很稀罕。
  铁路大规模的铺设,是在熙宗驾崩之后,那时候王中正已经是宫中柱石,须臾不可或离。尽管如今京师小民都能乘车游历泰岳、华山,一月之内跑遍江南、关西、河北,但王中正就只能窝在京城里面,把守住皇城。
  终于,在他寿数将尽的时候,他终于得以离开京师,奔赴陕西,宛如脱出鸟笼。
  多走走,多看看。
  这是临行前韩冈给他提的建议。
  陕西的现状,故地的变迁,趁着精力尚足,都可以走一走看一看。
  王中正接受了韩冈的建议,一路向西,也一路看过去。
  经过了潼关,就算是进入了关西。
  仅仅是经过了旧时关隘,列车从新修的大型棱堡外驶过,甚至连空气都让人感觉不一样了。
  如果要王中正说潼关东西两侧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一定就是天空的颜色。如果要王中正说关西与京师有什么相似的地方的话,那一定也是天空的颜色。
  延州是国中最早大规模利用石炭的城市。二三十年前,即使是京师,家中炊事都是以木炭、柴草为燃料,只有延州,因为石炭使用过多,使得城池上空总是蒙着一层雾霾。
  如今京师同样是整天浓烟滚滚,数以百千家工厂、工坊大量使用石炭,甚至超过京中百万军民的使用量,使得天上雨水落到地上都是黑色,更不是过去的延州能比得上了。
  王中正倒不是想做这个比较,只是他近十年来都在京师,早已习惯了污浊的空气,当他一路西来,离开京师之后,京西路上各州,包括西京洛阳,尽管民间都在使用石炭,可相形之下,比起京师都显得是山清水秀,空气清新,这让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只在穿过潼关之后,陕州、京兆,都能看见一根根高耸的烟囱,向天空中喷吐着浓浓的黑烟。王中正嗅着空气中熟悉的气味,反而在列车上睡得更加安稳一点了。
  工业亦是中国命脉,而重工业,则是命脉中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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