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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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说,在双方加起来超过十万人的战役中,满编才五百余人的指挥已经不适合作为最基本的战术单位来调动,必须组建兵力更多,火力更猛的战术单位。而且新组建的编制,不能是一个战时才仓促集中在一起的松散组合,必须要有更加紧密的配合,经过严格的训练,能够娴熟的共同完成战术调动和作战,这就意味着要有一个稳定的编制结构。
  可如今将级编制,却都是驻扎在同一地的不同军额的指挥总合而成。往往一个将中七八个指挥,其中真正兵力充沛,有足够战斗力的,也就两个指挥而已。其他要么是不满编,要么就是不堪上阵。集合起来,往往是拖后腿,而不是互相促进。
  最早的时候,将级编制甚至都只是为了方便训练而编成,参战调派,依然是以指挥为单位,而后情况稍稍有所改变,却也是没有脱离过去的窠臼。神机营创立时也有将级编制,但初衷一样是方便训练而设,最后也是习惯性的拆散调动。
  过去不提,从战争开始,就此事上奏的就有几十人。其中有武学教授,有从河北前线回来的制置使司幕职官,也有边境战场上的参战将领,甚至包括李承之、王厚,都上书备言旧日军制之弊,以至于空有强兵神器,却不能彻底压倒敌寇。因而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场演习。
  参战双方总共七个指挥。蓝方是刚刚从河北战场上撤回来的队伍,而红方则是预定要进入河北轮战的部队中抽调出来的四个指挥。
  双方在这一次演习中,行军、输送、安营、战斗,这些都要算是考核的项目。之后进行总结,并讨论更加符合实战需要的新的军队编制。
  当然一次演习是不可能达成目标的。这将会是一系列的演习,包括神机营在内,将有数以万计的战士加入这一实验来。
  相对于探索新编制这一目标,演习的胜利根本无足轻重,尤其是作弊带来的胜利更是会干扰到目标,到时候,只是为了浪费的演习经费,都堂都饶不了当事的将校。
  韩冈望向车外,“这就要到了。”
  有什么问题,下车后就知道了。
  宰相和枢密使一行车马停在了二三十丈的山丘下,一群将校早从小丘上的棚子里下来,在车旁恭迎韩冈、张璪。领头一人,便是如今为韩冈掌握神机营的王舜臣。
  虽然是事关重大的演习,不过一开始谁都没有想到会劳动到宰相和枢密使。今天突然接到通知,说是韩冈和张璪会来,对一众参与演习的将校们来说,与其说是惊喜,还不如说是惊吓。
  王舜臣身后众人脸色复杂的表情,让韩冈莫名的熟悉。上级的突然袭击,不管是哪个时代,下面的人都不会喜欢的。
  对此,韩冈和张璪皆不在意。草草行过礼,一行人便在王舜臣的引导下重新返回山丘之上,一片开阔地出现在韩冈等人的眼前。
  远近都是刚刚收割过后的良田,田地尚未翻耕,还带着金黄。间中一点树林和村庄作为点缀。只有小丘之下的最近处,方圆五六里,有平原、有台地,地势略有起伏,一条小河自中央横贯而过,中央还聚集成湖,水土皆属上等,可放眼望去却是一片荒凉。
  这里百年前还是朝廷先后设立的六十一处牧监之一,之后被宗室逐步侵占,以至于牧监最后不得不被撤除。但近几年,朝廷明理暗里都在整治太宗一系的宗室,而侵占此处的七八家宗室正好都属于这一脉——话说回来,在京畿,侵占官田、牧场的事通常也只有太宗皇帝的子孙做得最肆无忌惮——为了自保,他们被迫将此地退还,唯一一个咬着牙不肯退的,就被找了一个罪名,丢官罢职,连爵位都丢了,侵占的土地也自然被抄没入官。
  朝廷一开始还设法恢复了此处的牧监,但很快因为土地过于狭小,能够承载的战马数量太少,从而维持成本远高于西北几处大牧场,使得朝廷又不得不将之废除。再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了京营禁军的演习场。
  此刻两支军队隔了近两里地,正在这一片命运多舛的开阔地上相互对峙着。
  望远镜中,人马如蚁,在远处缓缓挪动,只有红旗和蓝旗分外醒目。
  双方都各自抢占了战场上的一处高地,在上面掘壕垒土,试图先行一步将营地给修筑好。高台下,有整齐的军阵,护卫着上面的营垒工地。而双方之间的中央区域,又有着两三百骑兵,正在奔驰对冲,阻挡对方骚扰后方的营地修筑。
  而红旗一方的高地下,正有一团团烟雾腾起,火光在那一处不停地闪过。
  各指挥火炮集中运用,声势一起就惊天动地。
  韩冈不由暗暗点头,军制改革就要设法加强指挥之间的联系,将之作为一个整体来使用,各指挥辖下的骑兵、炮兵,这样的特种兵力,集合起来使用,往往会有着更好的战果。
  “情况怎么样了?”张璪放下望远镜,他年纪大了,眼力不济,即使拿了望远镜也看不清东西。
  “才开始。两边差不多同时到的。”王舜臣介绍,“方才是探马游骑先到,斗了一阵,接着掩护主力进场,又对冲了一回。但红方的炮先到了。”
  王舜臣留了一把大胡子,乡音始终未改。年纪老大的张璪听起来就有些吃力。
  好歹还是听懂了,他又举起望远镜,“红方的炮都到了,怎么蓝面还没有?”
  “可能是炮不同。”王舜臣道,“红方的都是子母快炮,要轻一点。”
  “子母快炮。”张璪点点头。十二三门子母快炮,难怪能打出三十门榴弹炮的声势。
  子母快炮与后世的火炮有几分相似,其中子炮就类似于炮弹,从母炮的后膛填装入子炮。子炮装进母炮后,要销紧锁死,避免漏气。
  不过一般来说,口径相同的情况下,因为子炮的约束,子母快炮的装药量肯定少于前膛火炮,故而射程和威力都下降了不少,但射速要远快于普通的前膛炮。同时因为有子炮的存在,母炮炸膛的风险比普通榴弹炮要低一些,可以造得比较轻巧。运输起来也就方便了许多。
  他回过头,看了王舜臣一眼,“这威力不够吧。”
  王舜臣道:“子母快炮,射程只有三零榴弹炮的三分之二,杀伤力也要打个折扣。”
  韩冈也回头,望着棚中,“里面在算?”
  回到山丘顶端的凉棚中,正中心一块大号沙盘,演习场的地形地貌尽数映在沙盘上。几名军官正拿着各色小纸旗,插在沙盘上。
  另有十好几个年轻军官在棚子的深处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炮膛里面不能装实弹,火炮一轮齐射给予敌方多少杀伤,都要通过相应的公式来进行计算。
  时至今日的正规演习,越来越专业化,已经远远不是最早时的沙盘军棋那样游戏般的水准,韩冈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算出红军的炮击给予了蓝军多少损失,但他能够肯定,这几轮炮击肯定会打乱战场中的骑兵战斗,帮红方骑兵占据优势。
  现在的在山丘下的骑兵交锋,看起来是势均力敌,但在山丘上的记录中,应该是一面倒的战况。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变迁(八)
  榴弹炮。虎蹲炮。
  至今为止,依然是神机营中最为常见的火炮。
  其中虎蹲炮近似于大型火枪,更多的是跟随步军阵列左右。而归属指挥使直接调用的火炮,则基本上都是在百姓心目中,市面上的各种画册中,都已经成为火炮形象代表的三零榴弹炮。
  而山丘之下的稍远处,正在不断喷吐着硝烟、火焰和炮弹的子母快炮,则是为数寥寥。会出现在演习场上,自然是有些人玩弄的小狡狯。
  从都堂下达决议,到演习开始筹备,再选调演习队伍,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扣除公文流转以及参战双方赶赴出发地的时间,其实留给红蓝两军用来进行针对性训练和准备的日子,就只有十一二天。
  实兵演习不是实弹演习,枪炮里面都没有装入正规弹药。火炮只有药包,火枪也同样只有药包。只看两边谁能够更快更好地完成演习科目,导演部就会给予相应的分数。但胜利同样是参演双方都在追求的。这么短的时间,让战斗力上一个大台阶并不现实,玩弄一些小手段就是很常见的一件事了。
  说实话,原本的计划除了对军制改革进行探索之外,将河北调回的指挥和即将奔赴河北的部队,分成两军进行对战,其实也是准备顺便让即将开拔的队伍多一点经验,同时也压一压他们争强好胜的心,让经验丰富的百战精锐告诉他们,即将面临的敌人不会跳到炮口前自动变成战功。
  自然,这一切必须是自河北回京的一方,也就是打着蓝旗的一方获胜。
  一般而言,半年充分的实战经验,足以抵得上十年苦训。而且回京的一方,本也是神机营中的精锐,相比起他们,红方的水平就要弱上一些了。加上导演部内部,同样秉承了都堂之意,会偏袒一下蓝方。正常的情况下,蓝方自然不会输。
  谁想到红方拖来了子母快炮,一顿快炮,蓝方用以遮断敌军的骑兵暴露在炮火中,导演部即使要偏袒,也没脸明着判蓝方的骑兵能够在挨了一顿炮火之后,还能与数量相当的对手打得有来有往。虽说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为了圆满完成演习科目,导演部偏袒一方的时候多了去了,可是让即将投入战场的将士们满腹怨气就不好了。
  演习偏离了预定的走向,看起来不一定能够完成预定的科目了。一场失败的演习,对参与其中的将校士兵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韩冈若无其事地向后扫了一眼,王舜臣看起来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举着望远镜,为下面的厮杀龇牙咧嘴的,就像一个入了戏的看客。
  不过韩冈也清楚,他的这位兄弟看似粗豪,实则内秀于心,此刻当已是心知肚明了,却城府甚深地将一切给藏在心里。王舜臣身后的将校中,就颇有几个脸色难看的。
  红方换装肯定是几天前,如果韩冈和张璪没来,就算蓝方输了,弄得科目没完成,导演部也能遮掩过去——事后找人算账是一回事,首先肯定是要把都堂糊弄过去,不然先吃挂落的肯定是导演部。
  但韩冈和张璪两人临时决定前来,不但导演部没办法了,就是红方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张璪作为枢密使,自是知道演习的目的所在,同时也应该对双方的人员装备有所了解。只是现在一派若无其事,真是得了难得糊涂的三昧了。
  再多看了战场一眼,韩冈放下这件事,事后再算账也不迟。
  棚子中,一群年轻军官左手打着算盘,右手奋笔疾书。
  在演习和沙盘战棋系统中,不同类型的火炮在不同气候、地形、物资准备以及对手的情况下,都有相应的数值来确定杀伤力,带入距离、兵力,通过一系列的公式换算,很快就能得出在一轮火炮中,骑兵的伤亡情况。
  韩冈并不清楚千年之后的军事演习是如何运作,现在的做法应该与其差别很大,但效果并不算差,至少比过去的校阅有意义多了。
  可惜还没有微积分,所谓的公式都只是些最为粗浅的经验公式。但这也是真正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才能完成,如今即使是韩冈,都没办法与正在打算盘的军官们相比了。
  不过韩冈能看得懂结论,还不需要劳动专家多费唇舌。
  “你们继续做事。我自己看看。”韩冈拍了拍慌张站起的年轻军官的肩膀,从桌上拿起了一份记录纸。
  纸上的笔迹有些潦草,不过炭笔在白纸上留下的字迹则很清晰。
  韩冈眯起眼睛,将纸条拿得稍远一点,辨认了一下字迹,“红方火炮第一轮齐射,蓝方只损失一骑?”
  坐下去的军官,嗖的又笔直地站起来,“是!禀相公,蓝方马军当时正位于红方炮兵射击极限处,所以经过末将计算,蓝方只损失一骑。”
  红方火炮第一轮射击,蓝方损失一骑。第二轮没有。第三轮一骑——从纸面上,就可以看得出蓝方的骑兵在规避炮火的水平不低。
  但红方骑兵此刻赶到了。双方骑兵的单兵战斗力是按照相同数值来计算的。这种情形下,兵力越丰,战斗力自是越强。对冲之后,红蓝双方损失是四对八,因为规避炮火,队形开始散乱的蓝方,损失多了一倍。
  子母快炮的射程,归根到底还是比同口径的前膛火炮打一个折扣。同时弹药的携带量也要少许多,这才是子母快炮没有在军中大批量装备的主因。只有关键性密封性问题得以解决,子母快炮才能够大规模装备部队,或许那时候,淘汰前膛炮的时日到了也说不定。而眼下,子母快炮炮组打得很欢,可实际上对骑兵的杀伤力还是不大,也不能远及蓝方步卒的军阵。但其最大的作用,就是干扰蓝方骑兵的阵型。
  因而红方骑兵在一轮轮的轰击配合下,蓝军的骑兵在记录本上损失已然近半。红方的子母快炮瞄准旗号所指方向射击,一轮射后,红方骑兵就乘势冲击过去,蓝方骑兵的伤亡一次比一次更大,就像衣服上的破口,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孔,但只要不补上,自然会越绽越大。
  当蓝方的炮兵赶到战场,演习的第一阶段就算告一段落。到时候,导演部就会公布本阶段双方交锋的结果,并将双方的伤亡扣除——在将被判阵亡的官兵手背上画个押记,将他们调出战场——然后双方将会在剩余的兵力和阵线的基础上,开始第二阶段的战斗。
  目前看似势均力敌的骑兵阵线,再缠战一阵,等第一阶段结束,记录纸上的蓝军,说不得就要全军覆没了。
  “老夫还以为神机营的人都知道演习的算法。看起来蓝军的马军指挥有些莽……退了!”
  张璪话说到一半,声音陡然一变,蓝军骑兵在莽撞的横冲直撞丢掉了一半成员后,让人很是惊讶的从前线撤了下来。三四百骑兵,留下了三十多骑断后,剩下的都加速退往后方。
  神机营每一年都有一次大规模的演习,每一季也有一次规模小一点的,还有更加频繁的对抗训练。要说演习经验,参战的双方都不缺乏。如何在无法即时确认伤亡情况的实兵演习中,分析双方军力对比变化,是神机营指挥一级军官的基本功。
  要说莽撞,蓝军上下的确是莽撞了。以为自己是从河北回来的,经验充沛,能够吊打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如果是真正的战场上,或许他们的确能够凭借血战老兵击败现在的对手,但在实兵演习中,战斗经验的作用就没有那么大了。
  现在蓝方当是发觉战情不利,一边躲避炮火,一边与阵型严谨的对手交锋,只会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宁可损失一部分兵力,也要把人撤回来重新集结。
  可是现在,该怎么挽回?
  “咦!”张璪忽地一声轻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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