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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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舜臣拍着胸脯,“三哥你放心,俺的眼光一向不差。”
  韩冈嗯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神机营是模范军,经常有各部精锐调入神机营,也经常有各级军官从神机营调任至其他军额。在这一双向交流中,军中的旧势力不断瓦解,而神机营势力则不断扩张。
  这是明面上的调动,让都堂对天下的控制更加稳定。
  而暗地里,还有一部分调动,是只属于关西和神机营之间的。
  这些被调动的军人,不能算是军官,只能算是小校,最高也只是都副,都没有都头。连流外官都不算的他们,调动时不用走三班院,直接改易军籍就可以了,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但他们的作用却是无可估量,关西有充裕的财力,有充裕的物资,有充裕的兵源,但要把新兵打磨成技艺娴熟的精锐,还需要一道工序。
  神机营如今有一个不断成熟的新兵训练基地,任何新近纳入神机营的士兵,都要在这里接受长达四个月的训练,达到神机营的基本要求,才会被分配到神机营中。
  虽然一开始还不习惯这一模式,在试行的过程中也曝出了不少问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不断解决,而作用也不断显现,这一的新兵训练体系,已经成了神机营系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韩冈设法调出神机营的这一批队正、十将一级的小校,足以以他们为核心,创立一个新军训练基地,随时可以在关西复制神机营的体系。
  韩冈控制着西军上下,种、折、曲、姚、刘等将门世家,都以他马首是瞻。不论从人情交往,还是家族利益,他们都已经无法与韩冈分割。甚至韩冈要带着他们起事,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会如何犹豫。
  韩冈信任他们,但从人事的角度上,韩冈不可能把训练新军一重任也交给西军的军头们。
  所以他需要神机营中的底层军校,他们被调入关西后,就被分派到不同去处。没有人能够凭借这些看似漫无头绪的调动探知到韩冈的计划。但只要有所需要,立刻就能通过军籍簿上的名录,将他们调集起来。
  韩冈望了眼夜空,向前走入光晕中。
  今天的顺利,并不意味着明天还会顺利,只有更加多的准备,才能保证最后的成功。
  演习比预定的流程要更早一步结束,因而第二天的演习科目,就变成了都一级的战斗对抗,另外还增加了一项骑兵对抗演练。
  新式的骑兵战法,需要大量的演练才能成为一个成熟的战术。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时日里,骑兵对抗演练的次数,将会远多过以往。
  第二天上午,看过一次骑兵新战法的对抗之后,韩冈和张璪就不再继续逗留,乘车离开演习场,返回京师。
  前呼后拥的车马队列从新修的官道上轰轰驶过,路边的行人中,一人驻足盯着车队,直至车马远去,方低下头,拿宽边的范阳帽遮住了脸,转身沿着身后的小巷走进去,左拐右绕之后,走进一座偏僻的小院。
  院中的厢房内,一人拥被坐在炕上,瘦得脱了形,脸颊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只有一对眼睛精亮。
  “郎君。”来人取下了范阳帽,露出了一张满是皱褶的老脸,五六十岁的年纪,说话带着恨声,“果然是韩贼和张枢密的车子!”
  炕上人喘着笑了起来,“看起来章相公做得还不够啊。”
  他笑了两声,猛地又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老者忙上前,轻拍着背,“郎君。还是早点走吧,这里连个郎中都不能请。”
  炕上人轻推开老者的手,低声笑道,“宝叔你不说我也要走了。章相虽然向韩相低头,却也没跟韩相坦白我的那些提议。这一回,两边的交恶再也遮掩不住,既然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了。”
  他冷笑着,自己的那些提议,没有哪一件是能够说给针对的对象听的。章惇与韩冈两派,示和于外,争斗于内,早就有裂痕在,现在更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宝叔。”他对老者道,“你先去安排,过两日我们就去应天。”
  “那就好,那就好。”老者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连连点头。
  炕上人笑着,干瘦的脸上,笑容越发狰狞,“如果更始复生,可会让光武入河北?如若霸王复生,鸿门宴上,又如何会优柔寡断。韩相若归关西,则如高祖脱鸿门,光武入河北,天下大势从此定矣。”
  老者忧愁地看着他,扶着他在炕上躺好,匆匆又出了门去。
  他犹在炕上笑着,章惇不论想没想到,自己是提醒过他了,韩冈如今把张璪都拢在他一方,章惇如何会坐视?真要有所动作,也就在这几个月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变迁(十二)
  王宝向后缓缓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当身子完全隐入巷中的阴影,他轻轻呼了口憋在胸中的闷气,立刻回头,沿着小半个时辰前刚走过的路线,再一次飞快地走了回去。
  大步跨过土铺的巷道里一个个肮脏的水坑,一对警惕的眼睛藏在阔边范阳帽下,提防着每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几分钟前的轻松心情不复存在。
  王宝的这种形象其实没有半点遮掩的效果,反而更加惹眼,但这里是外乡人扎堆的地方,京师中最偏僻的角落,即使是都堂的光辉也无法照耀到这里的阴暗处,根本没人有多余精力关注一个不相关的人,即使他如此可疑。
  但都堂的走狗终于追查到这里了,当王宝准备上街去为郎君安排前往应天府的车子的时候,就在巷口处,两个刚刚从旁边的店铺中出来的黑衣衙役嘴里,听到了包永年这三个字。
  王宝的心脏当时就咯噔一声,情知事情不妙,竭力保持着镇定,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在这巷口驻足的短短几秒钟里,他就在大街上看见了十来名黑衣人。
  王宝心中雪亮,这不是例行的海捕查问,而是已经抓到了线索。而能这么快就一路追索上来,开封府中就只能是一个人。能让郎君不得不躲到他这个提前安排下来的隐秘处,除了权势赫赫的宰相,也只有那一个人。
  用力推开熟悉的房门,王宝急切地叫道,“郎君,黑皮狗来了!街上有几十条,沿着铺子一家家问,肯定是丁小狗带队。”
  包永年仍拥被坐在床上,正翻着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听到王宝如此说,他缓缓放下书,将书签夹进刚刚翻看到的页数上。
  “狗鼻子还真灵。”他淡淡定定说着,仿佛只是邻居来串门一般的小事一桩。
  “郎君,怎么办?!”
  王宝没有包永年的淡然,他已经急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自掩护包永年逃离前一个住处后,王宝就想带着包永年离开开封。最近的风声越来越紧,就像一只身边总有狸猫转悠的老鼠,连呼吸都要提心吊胆。
  但包永年不肯走,他这个作仆人的当然也不可能走——他一辈子以包家忠仆自傲,这时候怎么可能抛弃主家?如今终于等到了包永年松口,但追查的捕快也已经到了。
  “宝叔,不要慌。”
  包永年手掌向下轻压了一下,示意王宝不要急。几月来历尽磨难,镇定的姿态已经不是装模作样,而是源自内心的坚韧。
  跟他比起来,反倒显得年纪大的王宝更沉不住气。
  “丁兆兰大张旗鼓而来,就是要打草惊蛇,要是贸然而动,想岂不是让他如愿了?”
  “可是……”王宝欲言又止,作为仆人,他还是不习惯跟主人争辩。
  包永年笑了一笑,转成了一口纯正的陕西腔,“三叔,你看侄儿的话说得还利落?”
  离乡几十年来,秦腔依然难改的王宝一愣,反应过来后忙点头,“郎君说得当然是好的。”
  “嗯——?”包永年瞥了一眼过去,事前说好的计划,这老货事到临头就又忘了。
  被包永年一瞟,王宝讪讪点头,“说得好,说得好。”
  “三叔你先去忙吧。”包永年用陕西话打发着王宝,“等捕快查过来还不知要多久,照常作息便是。”
  王宝又是一阵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了这间陋室中。光柱中,无数细小的灰尘颗粒正随着气流沉浮着。
  窗棂上没有最时兴的玻璃窗,房间内没有琳琅满目的陈设,除了一套桌椅,甚至连书架都没有,只能将十几、二十本书叠放在炕头上。
  包永年随手拿起一本,封皮上写着《张子语类》,明诚先生的言行集这是可以留的,但剩下的书中,能留下来的不到一半。
  包永年明白,为了维持自己的假身份——一个只上过几年学,连秀才都不是的所谓“读书人”,只能看得懂最粗浅的书——一些过于深奥的书册,就只能丢到灶台下面去引火了。
  现如今,开封府追索甚严,就算拿出开封的户籍,照样会被翻三代,而江南方面的,可就更会被查个底儿掉。但换作是陕西人,多半只会被查到三代,不会被当做重点嫌疑对象来看待。
  口音、户籍、再加上容貌——包永年摸了摸自己瘦脱了形的脸,即使是亲友旁擦身而过,多也认不出来了。
  只要不跟丁兆兰打照面,丁兆兰手底下的人,包永年觉得自己还是能够蒙混过去。
  ……
  “小乙哥,这片地可不好查,人太多太乱,天天都有人来,也天天都有人走,没个定数。数来东京城二十七厢,最乱的就是俺这外城第十三厢。”
  街头上,丁兆兰一边看着手下人在街头铺面中的打问,一边听着本厢军巡使的抱怨,或者说找后路。
  “俺分到这里的时候,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乱。只是把籍簿整理了一番,就用了七天。好不容易办好这一茬,三个月后再来看,人都换了一半,全都对不上号了。东京城内外二十几个军巡,就数俺最瘦,累的。小乙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初若是知道会是这样,俺宁可去府衙抗牌子,也不在这里做军巡。”
  “军巡劳苦。”
  丁兆兰敷衍地回了一句,眼珠子转过来了一点。这位军巡的确是瘦。不过这应该是刚刚抬进门的第五房小妾的功劳,与差事的关系不大。
  丁兆兰的话,让军巡激动起来,连连摇手,“不敢称劳,不敢称劳府里要编客籍证,俺们只是听府里的差遣,这怎么能算是劳苦呢?”他憨憨地笑着,“只要小乙哥你能体谅就好了。”
  丁兆兰完全没有接受军巡使的辩解,不论军巡使提前打下多少埋伏,撞到丁兆兰这种油盐不进的性格,就只能干瞪眼了。
  不过丁兆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早学会了怎么与官僚交流:“张巡使的辛苦,我也知道,在这里办差也的确是难。但相公下了严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俺一路追索过来,人有八九成就在此处。不把人给找出来,相公那里也难交差。”回头看着一脸苦相的军巡使,他又提议道,“你想,相公的吩咐不能当做没听到,与其考虑怎么敷衍,还不如想一想怎么让相公满意。”
  军巡使跌脚叹道,“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相公满意,这才让人觉得难。”
  丁兆兰也是一副没辙的样子,提议道,“还是集思广益吧,把你们军巡能调来人都调来,留下值守的,剩下都过来。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把贼人给挖出来。”
  “这样行吗?”
  “当年韩相公被围在罗兀城中时,也是靠了这个办法,集思广益,找了一条好办法。相公都在用,你我也没必要放着。”
  说服了军巡使,丁兆兰的计划就顺利地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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