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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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竟然是御街。
  在得到报告的五分钟之后,展熊飞熊一般的身躯却像野猪一样横冲直撞了出去,骑上马,带着丁兆兰等亲信,赶往事发地。
  十余骑自侧门飞驰而出,展熊飞一马当先,斗篷下扣起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露出一双圆眼凛凛生寒。
  蹄声促急,展熊飞一行心忧之下,毫不顾忌在道路上奔行。
  一队才结束夜巡的巡警,在快要抵达州桥口总局衙门的时候,按照训令的要求,排起了整齐的队列,踩起了严整的步点,准备返回总局。
  可刚刚进入街口,迎面却见一队骑兵气势汹汹地猛冲而来。
  巡警们整齐的队列立刻就乱了,一个个狼奔豕突,向路边上连滚带爬地躲过去。一个倒霉点的巡警甚至还碰到了一个坏掉的阴沟盖,半个身子嵌了进去。幸好如今天寒,阴沟上冻,倒是没有把身上都弄湿了。
  差点撞伤了巡警,这队骑兵却丝毫不顾,在领头的骑手率领下,从巡警们身边直冲而过,擦着身子冲上了御道。
  马蹄声嘚嘚远去,巡警们方一个个爬起身来,皆是又气又恼。
  一名巡警从路中央捡起自己的帽子,一脸心疼地看着上面从破口中绽出来的棉花。
  上好的狗皮帽子,顶好的棉线缝起的针脚又齐又密,还塞足了棉花,两侧帽耳放下来正好遮住耳朵,寒夜戴着出门,走几步都能热得冒汗。这个冬天戴了,耳朵上硬是没生冻疮。
  这么好的帽子,跟身上的狗皮夹袄、棉布外袍、棉裤和脚底下的皮靴子、棉布袜是一套,据说成本就要五贯、七贯,放到外面卖,还要翻一番。按局中的规定两年才会发一套。
  这套警察制服穿在身上,又精神又暖和,还招小娘子的眼,他平日里爱惜得不得了,连随处乱坐乱靠的毛病都改了,吃饭时都小心端着碗,唯恐袖子在饭桌上靠得脏了。
  方才要不是走得热了,把帽子的系带给松开了,打个闪哪里会把帽子丢了,巡警心疼地整理着帽子破口,追着远去的骑手,破口大骂,“赶死也不趁夜里走?……唔,唔。”
  只不过仅仅骂了半句,就再也发不出话,却是被同伴及时地捂住了嘴,只能唔唔地叫着。
  “是总局。”同伴紧张地说着,放开了手,呜呜声也没了。
  一名巡警走过来,拍着身上的灰,抻着脖子望去,“这辰光?是哪里出事了?”
  “谁知道?反正肯定是大事。”
  “该不会又有哪里被枪击了?”
  “总局都骑马跑,至少得议政家挨了枪。”
  “说不准是府衙那边。”
  借着路边的灯火,看清领头骑手的标志性的身材,总局展熊飞仓促出行的模样,不免猜测议论,却是一个都猜不到是宰相的车驾挨了炸。
  “别扯了,都先回去。找地方睡。”领头的队长走过来,四十多岁的他正揉着腰。方才躲闪的时候,不小心闪到筋了。虽然疼得厉害,还是招呼起下属。经历过当初的枪击案,对能够劳动熊总局仓促出行的事件等级也有了经验。他推着对着帽子哭丧脸的巡警,“别管你帽子了,回去我让你嫂子帮你补好,快点回去,今晚兄弟们说不定都没时间睡觉了。”
  队长回望着已经沿着灯火通明的御街一路北去的马队,脸色凝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事,十天半个月内,怕是别想睡好觉了。
  马背上的展熊飞在一刻钟之前,也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人敢用炸弹刺杀宰相,而且还是宁可粉身碎骨的自杀式攻击。
  哪里出的事?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出的事?
  拿几个关键点盘问过前来报信的手下,展熊飞对整件事的了解,依然只是表面上的一点。
  但只要消息无错,刺客为豫让、要离一类的死士是毋庸置疑的。而能够使动豫让、要离的又是什么人——智伯!阖闾!
  放在当下,又有几人手底下拥有殒身不恤的死士?
  想到这里,展熊飞心底一寒。
  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风闻奏事的行人司有一部分都归属了警察总局,有些事对展熊飞来说并不是秘密。比如某位宰相家的衙内,暗地里所联络的那帮人。
  即便展熊飞对那帮子只有嘴皮子、却做不得半点正事的废物向来看不起,却也不代表这一回就能够排除他们的嫌疑,在展熊飞看来,那位衙内和他身边的废物,是这一次案子的最大嫌疑人。至少有一多半的几率,案子要着落到他们身上。
  展熊飞只觉得迎面来风越来越冷,骨子里都寒透了,他已经可以看到未来笼罩在京师上空的血雨腥风,说不定就从今日起,几十年的太平日子就要成为过去了。
  “总局,前面有人!”
  展熊飞一惊,回过神来,就看见前面数丈外有人拦路。忙勒停坐骑,发现宣德门城楼已经在了不远处。
  从州桥到宣德门附近的,也就两里路不到,一条御街直通。还没等展熊飞想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就已经到了现场。
  天色刚开始蒙蒙亮,应该上朝的朝臣都已经进宣德门去了,不需要上朝的大臣还在家中睡觉,平常这个点,宣德门前反倒是安安静静的。
  今天自然不同以往,此刻御街两侧的路灯依然昏暗地亮着。两百步宽的街道,从朱雀门到宣德门的这一段,只有四条窄窄的晕黄光带,大半路面依然处在黑暗之中。
  只有展熊飞前方不远处,一片灯火通明。上百支火炬,照亮了前后数十步的道路。火光内外,影影绰绰的尽是簇拥的人头,粗粗一数,差不多有三四百号。
  这三四百人隐隐围成内外几重圈子,最外围的就拦在展熊飞的马前,最内侧就三四位明显是头领的人站在一处。
  神机营。
  展熊飞借着些微光亮,看清了他们身上的制服。神机营特有的全副披挂,一支支长枪扛在肩头,展熊飞面前还有两支刺刀直直指着。
  展熊飞皱了皱眉,眼前的刺刀反射着火光,有点晃眼。而被几名小赤佬厉声质问着身份,更是让他心中不快。
  可是这几名士兵都不懂察言观色,也不会看人身份,就笔挺地站着,把装了刺刀的火枪拿得稳稳当当,就指着展熊飞的鼻子。
  跟随而来的丁兆兰凑过来低声道,“是神机营,相公这是动了真火。”
  正常情况下,京城内调动禁军兵马,无论多寡都是要枢密院的签书。以韩冈的身份、威望和权势,调动神机营当然只要一句话,但这违反法度的事,展熊飞之前没见他做过——直到今日。
  “真的要乱了。”展熊飞心烦意乱地想,当街挨了一炸弹,韩冈照常入朝,这是宰相气度。但他们这些走卒,如果不能在韩冈出宫之前,找到一点破案的线索,那可就难看了。
  展熊飞头在疼,还不忘催丁兆兰上前去交涉。
  丁小乙的名号在京师也是数得着的响亮,亮了身份,守在外面的小兵飞一般的跑进去通传,转眼神机营的圈子打开,将展熊飞和丁兆兰放了进去。
  原来站在人群中央的几名军官迎了过来,几人中央的一位身量高大,脸上乱须如同刺猬,袖管子外冒出一个铁钩。
  这是老熟人了。
  铁钩周全的大名,在京师是如雷贯耳,同样是韩冈的亲信。虽然残了一只手,却是神机营中排位前几的统领。
  可展熊飞真心不想在这个地方见到他。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变故(八)
  夜将明。
  天色昏沉,地上的火光也同样昏沉。
  带着铁钩的汉子站在人群和火光中央,听到一众警察奔马而来的动静,抬起眼,转向展熊飞,目光被夜风侵染,带着冬日的肃杀味道。
  “展熊飞。”他沉沉低语,带起了周围数道同样不善的视线,投注到来人的身上。
  早认出是周全,展熊飞下马后,脚步也是重了几分。
  他与周全是旧相识,却不是好相识。他不想靠近周全,他很清楚,周全的铁钩总是想要挥到自己的头上。不过现在却不得不接近。
  而更让他脚步沉重的,还是这件案子,地上灰黑一片的痕迹告诉他,不是谎报,不是误报,韩冈确确实实的被炸了。
  周全冰冷的视线,看着展熊飞走近,直至身前,却没有跟前几次会面时一样,挥起手腕上的铁钩,冷笑着讽刺:“展总局,你守得好门户!”
  展熊飞面无表情地抱拳行礼,“见过周都指。”
  直起身,并不理会周全身后几名军汉的横眉竖眼,回头吩咐跟着同来的丁兆兰,“去查看一下现场。”
  丁兆兰依言上前,带着两个人,绕过周全和几名军汉,走到爆炸点旁,拿过一支火炬,蹲下来仔细查看痕迹。这是他的专长,案子的蛛丝马迹,往往都是从现场发现的。
  丁小乙的名声在军中亦是响亮,没人干扰丁兆兰的动作,周全也只瞥了他两眼,就又盯回了展熊飞。他身后的军汉也是一般怒瞪展熊飞。
  跟随展熊飞的下属纷纷站到了前面来,翼护左右,熟练地与军汉们面对面互瞪着眼,两相对峙。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警察总局初成立,正是定规立矩的时候,执法唯恐不严。前日有一神机营指挥使无故奔马市中,撞翻十几家摊位,因未伤人,不过是寻常鸡毛蒜皮的小案,被两名巡警抓住后,指挥使赔钱道歉罚款,一应惩罚也都老实接了下来。
  本来此事当就此了结,偏偏被人报予报社,又刊载了出来。正是战时,军纪森严,该指挥使便被当做了典型,降职处分,甚至要贬出神机营。指挥使正是周全下属,周全出面为老下属打抱不平,找到了展熊飞。
  展熊飞却也是有苦难言,没曝出来的小案子,私下里怎么让步都行,已经公开的案子却不能让步。新设的衙门如同新栽的小树,容不得摇晃,以免坏了根基,他本人更丢不起这个面子,加之周全态度强横,展熊飞的反应也相对强硬起来,半步不让。
  新设的总局衙门,拿了名气最大的神机营作伐,硬是给新设的警察总局衙门扬名立万,全局上下都与有荣焉,对这一新衙门认同感也更深了几分。紧接着又整治了几家权贵,下面的警察执法起来,腰杆子比过去硬了许多。
  警局内的气氛让展熊飞一步也无法后退,而周全则是更认定这件事是警察总局处心积虑要拿神机营立威。
  这桩官司,此时已经打到了韩冈那边,韩冈还没给个处断。如今双方见面,正是仇人眼红。
  噼啪火花轻爆,火炬晃动,展熊飞看了看蹲在地上的丁兆兰,还有地面上的血迹和爆炸痕迹,先退让了一步,问周全,“都指是一直跟着相公的,还是刚刚过来的?”
  周全阴沉着脸,“问这些作甚?”
  展熊飞道:“自是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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