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6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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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街两侧,近宣德门处,尽是衙门。起得早的官吏,此时业已出现在御街上。这一处,围了许多士兵,更加受到关注。
  丁兆兰让手下收拾起所有能够带走的证物,但地上还是有着让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要清理现场吗?”丁兆兰问着韩冈的元随。
  “相公没有吩咐。”元随一板一眼地回答。
  至少可以确认,韩冈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这让丁兆兰很是安心,免得案子查到一半,却被紧急叫停,不上不下,却让人难受得紧。
  “小乙哥,要回去了?”手下人问着丁兆兰。
  “不回去还留在这里吃饭?”丁兆兰哼了一声,“东西都装上马,不要漏下了。”他分派着任务,两名下属一人跟着他送证物回总局,另一人手里则被塞进了一块牌子,“你带着我的牌子去请张先生,请他速到衙门来查案。”
  下属低头看着被硬塞进自己手里的牌子,是丁兆兰的名牌,愣然抬头,“要牌子?”去请个法医,要带着丁兆兰的牌子作甚?过去从来没有过。
  “这时候,肯定四门都封起搜检,没我的牌子,怎的出入?”
  “封城门了?”下属更为惊讶。
  “这么大的事,总局回去肯定发布一级戒备了。九房十三局一切都要按照预案行事,封城门这是排在头里的第一桩。”
  开封警察总局还没有成立之前,尚是快班、军巡、行人司各家分立的时候,就分别被都堂要求针对各种可能发生的紧急事件做出应急预案——这是对整个开封府衙门的要求,又细分到不同部门身上。
  丁兆兰当初在开封府的东阁内看过那些预案,堆满了半个房间。总局下属的每一房,都有对应的分预案。
  就是丁兆兰所属的刑侦房,也有在紧急时候,就要全数镇守在警局之内,拿好武器随时准备出动。
  刑侦房,包括下面各厢分局的刑警队,总共也只有三百来号人,除了杀人、纵火、抢劫之类的重案,都不会随意出动。但遇上了一级戒备的时候,即使他们,也同样要接受任务的分派。
  “好了,别说废话了。早去早回。”丁兆兰打发走了下属,自己与宰相元随打过招呼,翻身上马。
  马行飞快,丁兆兰心中忐忑,前途晦明难测,却不知局势会不会继续恶化下去,以至于难以收拾。
  他真的没有底。
  警察总局辖下有近五千人马,放在平日,是权柄,放在眼下,也难说会不会有人觉得是一种威胁。
  朱雀门渐近,前方已经几重鹿角,鹿角间人影憧憧,多年来从无封锁过的内城城门,这一回终于被拦了起来。
  丁兆兰默然暗叹,“真的要乱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变故(十)
  军营东西四百九十步,南北三百五十步。
  位于南薰门外,比邻青城行宫,靠近东京车站和新国子监。
  军营的主体,是偏南侧的一座炮垒,主炮垒加四座子炮炮垒总共拥有轻重炮六十四门,控扼东京车站和南薰门这两处京师要冲,是东京外城防御体系的关键节点之一。
  另外有着六栋三层、四层高的营房,一座大号的操场,以及马厩、食堂、点兵台等附属建筑。
  神机营第四厢三个指挥一千八百七十人就驻扎在此处,除了第四厢之外,还有炮垒守备的一千一百人。
  周全就站在炮垒最高处,俯视整座军营。
  正是卯时三刻,营中出操,近三千官兵在营中的水泥操场上铺陈开去。姜黄色的军中常服整齐划一,宛如将熟的稻谷在灰色的土地上生长起来。
  下面的官兵并非都是周全的下属,野战和守备分属两个系统,炮垒守备并不归于周全指挥。士兵们在操场上的站位泾渭分明,就连操演时的呼喝也在一争高下,要用嗓门压倒对方。
  同样的情况,在神机营的驻地中很多见。两家同驻一处,日常相互牵制,战时协同防御。需要时调走野战部队,也不会影响到京师的防御安全。
  但周全回过头来,这座营垒中所有十三名指挥使以上级军官全都聚集在他的身前。包括第四厢,也包括这座青城堡的守备军。
  十三人的神色,尽数落入眼中。
  有人怯弱,有人积极,有人迫不及待,有人忐忑不安,也有人不知转着什么心思,更有四人,或是周全心腹,或是韩系死党,早提前得到周全的指示,方才就在旁边推波助澜,助周全压制其余同僚,此刻就带着临到大事前的紧张和期待。
  人心依然不一,但周全就站在这里,他不点头,没有人能够离开。不论有什么样的想法和打算,在他面前,都得咽在肚子里。
  直到中午之前,周全都不打算放他的这些部将离开。即便是四名党羽,周全也一样不会放他们离开。
  周全从爆炸现场离开时就已经留下话,他只等到中午。只有韩冈确实安全了,传来了不需行动的命令,否则到了中午,他就要率军出营。
  如果韩冈有何不测,他这等铁杆亲信必无幸理。幕后黑手不论是谁——即便不是章惇——又岂会留下后患?既然如此,何不干脆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即使不能反扑成功,也要让幕后黑手痛彻入骨。
  尽管久居京师,周全那饱经西北风霜的彪悍之气依然丝毫未消,手握长刃,杀心自起。
  “相公如果没有吩咐,那肯定最好。杀头的事,本将也不想干。但要是相公吩咐下来……”
  周全眼神深沉,他没有跟这些部将说韩冈入宫后依然可能会面临危险,更没有说他破釜沉舟的打算,而是假传了韩冈口令,要他们等待号令、随时准备出击。
  造反的勾当,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心腹也罢,党羽也罢,都不是那么可信。
  如果韩冈不测,除了他自己之外,周全不敢保证这十三人中,能有一个还是两个会跟着他拿着全家老小的性命堵上这一铺。
  不过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执行的是韩冈遇刺后发布的命令,大多数人还是愿意从命,更有人颇为主动:
  “都指放心,除了相公,我们谁也不认!”
  “都指放心,相公的吩咐,俺们绝不敢拖延。”
  心腹率先带节奏,聪明人积极表忠心,稳重的也不得不附和。谁也不清楚,周全在下面到底埋伏了多少刀斧手,只等着他抽刀为号。而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时候不站对位置,等事后韩冈秋后算账,人家给安排位置了——给猴子们围观的位置。然而更重要的,却都是看好韩冈,要在韩相公身上压上一注。
  周全只微微点头,“王太尉进皇城了,进门宫禁,出门都堂,比谁都要近,就不跟他比了。但除了皇城中的兵马,神机营各部,没一家比我们离城中更近。待会儿起事,若是有谁迟疑不进,让本将没了脸面,也莫怪本将不讲人情了!”
  众将皆悚然应是,更有人高声说,“定然是俺们第四厢拿头名!”
  不过不论部将应答如何,周全依然不打算让他们回营准备,无论如何,此刻他只相信自己。
  立于炮垒顶端的观察哨上向下俯视。
  一条大道宛如玉带,横亘于军营之前,路上马车辚辚,人流如织,连接着东京车站和南薰门的通天大道,如同一条动脉,将无数财富与人口送入京师。
  视线稍转向东,松柏苍翠,点缀着国子监的新校区,南薰门外,民居局促,黑瓦屋顶连绵起伏,树木稀疏,有着大片大片的浓绿,唯有此处。
  再向近处,俯视青城圜丘,天子祭天之所离之不远,圜丘顶部,天子涉足,却仿佛就在脚下。
  天子体弱,宰相揽权,多年未有南郊之礼,青城空置,圜丘蒙尘,但此处仍不是周全此等武夫能够随意踏足的地方,周全对青城行宫内部都一无所知,直到此处炮垒修起。每一次立足高处,黑洞洞的炮口就在身旁,俯视宫室的白墙青瓦、圜丘的玉栏金砖,大逆不道的心思,就在周全心中如池塘里的水草一般不断滋生。
  “相公这一回当能因祸得福。”
  周全觉得自己等着一天,已经等得很久很久。
  不管贼人是谁,处心积虑的刺杀,相公却是安然无恙,这便是天意。
  既然是天意,那就遵从便是。老天爷送的礼物,那有不要的道理。
  要是相公真能得了好处,他们这些鹰犬,自然也能沾光。
  周全自觉胸无大志,对管军、横班也无奢求。不求公侯,能够富贵传家,福泽绵长,就很不错了。
  周全凭栏而立,神飞天外,后面一群将校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待周全发号施令,却见一骑穿营而入,在营门处稍待片刻,便直奔炮垒而来。
  “你们且稍等。”周全继续让部将们站着吃风,自个儿走下楼,方才入营的骑手已经在炮垒中等候,周全等不及他行礼,急着问,“情况怎么样了?”
  杀头的买卖,周全不可能就干守在军营里,等着城里传来韩冈的命令。他回来之前,就已经分派了亲信在城中搜集消息,一切异动都有可能意味着危险。
  “街上到处都是警察,朱雀门的警察也多了好几倍。出入都要严查。拦了好些人在城门口了。”报信的骑手说到有人被拦,不禁有几许幸灾乐祸的笑容:“小人本也难出来,亮了都指给的牌子,才被放行,私下里还跟小人说警察总局里面刚刚发布一级警备了。”
  “一级警备……有个鸟用。”周全一贯是看不起土兵、弓手,天下间最精锐的厮杀汉就在他的麾下,那一等只敢欺负良善的胥吏,即使被整合在一处,也不是神机营的对手,他哪里看得起,“南薰门呢?”
  “出城的也查得严了,消息已经传开了。”
  周全脸色微变,“是警察告诉他们的?”
  “多半是。”骑手点头。
  城门的守卫上,内城归属于警察,而外城则依然由军队掌握——内城的防护本就是名存实亡,就在几年前,东京的内城——或者按民间的习惯称呼:旧城——城墙,还有着多处崩塌和豁口,最近才修起来。正好给了警察总局一个能够切实封锁内城的机会。外城虽然得到消息慢了点,但如此大事,得到消息后,没有谁还敢当做平常事给无视掉,一个比一个精明。
  “听说是警察总局展熊飞遣人传信。”骑手说着自己费了点神才打探出来的消息,“十二座城门警察总局都派了人传信。”
  “会做人呐。”周全冷笑,展熊飞此举利人利己,给了各处城门守卫一个大人情,也让京师的守卫更高了一层,更讨好了顶头上的黄知府,好歹弥补了一点罪过。
  但一日查不出案子,黄裳就一日要负责任,对没有事先阻止案件发生的警察总局,他不可能有好话和好脸色。即使展熊飞能讨好更多人,只要不能破案,就一切都是无用。
  所以,周全现在就很想看看黄裳的脸色变成什么样。
  ……
  黄裳的脸色的确与周全想象中的差不多,由白而青,由青而红,现在又开始泛起青色。
  “章相公呢?今天他不用押班,还在府邸中?”
  如今朝会,五日一参,两位宰相轮流押班,实际上皇帝和太后都不到场,只是虚应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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