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77部分在线阅读
韩冈回府,简单地换了一身衣服,就到了书房。
书房里面不见韩铉,一问,又去了州桥。再听说是王旖派出去,因为黄裳去了州桥,韩冈摇摇头,“让四哥回来吧,用不着他一趟趟地跑了。”
“可黄知府。”这是王旖的吩咐,亲信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韩冈一笑,“吾信回之为仁久矣。”
孔夫子相信颜回不会偷吃,韩冈也相信黄裳就算有其私心,在这种时候也不会做蠢事。
安排人去通知韩铉,韩冈翻了翻桌上的名刺,比平时至少多了三倍。甚至近年来,尽可能不露面不招摇的宗室,都有十几份名刺在。
宗室如今是惊弓之鸟。之前濮王系被连根拔起,太宗一脉恨不得把头钻进地洞里。现在韩冈遇刺,谁知道剩下的宗室会不会被栽上身。无论贤与不肖,生死关头都不会糊涂。韩冈随手挑了两人,其中一人就是赵世将,让他们向宗室传达他的心意。
剩下的名刺,重要和亲近的一摞,韩冈是都要见的。剩下关系疏远、地位不高的一批人,大部分都不需要接见,他们只是过来表明立场,名刺送到就好。寻常时候,韩冈也都只会接待其中一部分,其他人则只是收下名刺了事。
“相公。”幕宾把韩冈翻乱的几摞名刺整理好,小声地说,“要不要都见一见。说两句话,花不了多少时间。”
韩冈讶然抬头,他的这位幕宾四十多岁,一贯谨言慎行,韩冈不问,从不多言,此刻却提议失笑道:“怎么,要亮个相?”
“不会用相公多少时间。”幕宾强调道。
韩冈见一般的客人,通常三五分钟。虽说是待客,其实也就只是说两句话,如果有关心的话题,就多说几句,没有就点汤送客。平日里,来来去去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今天就算多一点,一个半时辰怕也是都能过上一遍。
他飞快地展开最上面的几封名刺,书写在中央的,全都是章系中坚的名号,“此辈皆是心向相公,故而来此投递,愿为相公效犬马之劳。相公只消见他们一面……”
韩冈笑着打断,“那章子厚可就要跳脚了。”
那些墙头草,今天能倒过来,明天就能倒回去。韩冈现在想要维护稳定,三十万大军还在前线。放弃唾手可得的战果,冒着三十万大军崩溃的风险,眼前的一点利益还不够。而他要自保,有军队就足够。那些墙头草会倒过来,还不是看见韩冈手中有兵。
“一切如旧。”韩冈道。
虽然如此警告,让幕宾失望而去,但韩冈明白,已经不可能恢复到过去的局面。
黄裳的反应,朝堂官员们的反应,甚至家中妻儿、门客、幕僚的反应,都让韩冈感到警惕。
韩冈还想着太后遣人给章惇的圣谕,也不知是什么内容。
王舜臣……太后传谕章惇的事,他应该通知自己的。甚至圣谕的内容,王舜臣也应该打听来,传给自己的。
韩冈不信,有哪个传谕的内侍,胆敢拒绝王舜臣的询问。
现在还要韩冈自己派人去打听,问题肯定出在王舜臣的身上。
呵。
韩冈低声浅笑,他现在有点相信,黄袍加身,不是赵匡胤自导自演的戏码了。
毕竟推动车轮滚起来的,从来不会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相公。”
“相公,章相公遣了人来。”
收到了章惇的传书,韩冈已经毫不惊讶了。
太后也有太后的想法。
看来自己之前在御前的一番说辞,太后全都没有听进去。
“相公。”传信的伴当提醒韩冈,章府来人还在等回话。
“就说我知道了。”韩冈确信章惇需要的不是自己的保证,而是自己切实的行动。
“准备一下,我要入宫。”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谴其咎”,这话已经形同威胁了,要是太后再说一句“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章惇要么立刻造反,要么立刻滚蛋。
北方三十万大军,南方数百万灾民,都离不开章惇的鼎力合作。
没有稳定的朝堂,北方大军能安稳撤回,就已是万幸。而韩冈这件案子,本来辽人的嫌疑最大。
韩冈就要辞相归乡,说起来,在朝堂上已经无害于人了。远在关西,京师鞭长莫及。多少年来,离开开封就是退出政争的标志——知道电报的能有几人?所以说,这一回的刺杀,不是在韩冈一人,而是整个朝堂。
成功了,韩冈的党羽能与章惇拼一个你死我活,失败了,韩冈能与章惇拼一个你死我活。之前韩冈、章惇在苏颂家中商谈时,所选择的要其背锅的对象,就是辽人。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不能让辽人如愿以偿。
而南方灾区,更是要仰仗福建商会运送的粮食来赈济。当初为了省时省事,也为了避免灾粮在下拨过程中一级级地被侵占,就依入中法的旧例,把粮食和运送两桩事都交给了福建商会,如今正是关键时候。福建商会乱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替补,真的是要死上几十万人的。
韩冈叹了一声。说实话,此时他和章惇之间的交情虽还在,但猜忌之意却更胜一筹,章惇若是辞位,若无其他后患,他乐见其成。
可惜呢,问题就在后患上。
他贵为宰相,一举一动都会决定千万人的命运,虽然位高权重,但走得越高,背负的也就越多,也就更加没有任性的权力。
所谓兢兢业业,正是如烹小鲜时的谨慎小心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变故(二十五)
丁兆兰被堵在了御街这一头。
前面御街上是浩浩荡荡的三四百人的队伍,有熟悉的旗牌,有熟悉的马车,还有好几十张熟面孔。
韩相公这是又要去宫里?
许是因为早间的刺杀,韩冈的队伍前呼后拥,把沿途的街口巷口都封了,丁兆兰张望了一眼,掉头绕路。
高高在上的宰相去哪里都不干他事,除非去了西天——当然,现如今的两位宰相,丁兆兰还是觉得很不错的,能不换人最好还是不要换。
不过宰相是宰相,宰相家的公子,就着实让人烦了。
平常打交道还好说,今天本就事多,丁兆兰收到一条情报就要亲自跑一趟,回来不仅要上报黄裳、展熊飞,还得跟韩铉报备。想想就觉得麻烦。
穿街过巷,绕了一点路,丁兆兰还是很快就回到了州桥总局衙门。
还没近大门,前面又是一片喧腾,一队人马打着议政、谏议大夫、权知开封府的招牌,从他眼前招摇而过,往开封府衙的方向去了。
“黄府君怎么走了?”
丁兆兰刚回到总局,就扯住一个相熟的同僚问道。
“谁知道。”同僚摇了摇头,又讶然瞅着丁兆兰,“小乙,这么快就回来,又白跑一趟?”
“算是吧。”丁兆兰有气无力,不想多话。有谁一个上午在京师里来回几十里,都会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
但他的跟班却道,“怎么能算白跑,小乙哥可又破了一桩杀人的大案子!”
“小乙,你可真行啊。什么案子,怎么破的?”
丁兆兰还是没精打采,“运气,失踪的那个车夫,是被他主家给杀的。”
韩冈遇刺,侦缉四下出击,搜集到的各色消息如江河奔流般汇聚到警察总局。丁兆兰得到新的情报,理所当然地又是出门奔波。但报称失踪,有犯案嫌疑的一家高官家里的车夫,在丁兆兰丰富的办案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探查下,很快就真相大白。
车夫是因为与主家的妾室私通,被主家发现后,二人随之被施以私刑,最后一起死在了暗室里。如果不是车夫的姐姐寻兄弟时,主家推说派出去办事,让她感觉不对而报警;如果不是因为韩冈被刺杀,使得警察们如同猎狗一般疯狂地寻找每一条线索——尤其是莫名失踪的案子——而不去顾忌主家的官宦身份,这桩案子说不定就要被压下去了。
丁兆兰虽然破了这桩案子,但又是误报,几次无功而返,让精力充沛的他,也感到了心力交瘁的感觉——想要破的案子,到现在还是毫无线索,而不相干的案子,却接二连三,再想到还要去见韩铉……
丁兆兰突然间发现,没在大门这里看到韩家的人,脑中一念闪过,“四衙内是不是走了?”
“刚刚被相府里派人叫走了。”
“是不是韩四衙内走了,府君才走的?”
“谁知道。”
麻烦人物走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丁兆兰都振奋了一点,“总局回来了吧?”
丁兆兰被同僚一把拉住,“回来了。正发落人呢,迟点再去吧。”
偷懒的建议,丁兆兰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小乙哥,我帮你拿吃的去。”
五分钟后,丁兆兰没有等来他的午餐,而是等来了展熊飞。
“小乙,你回来了。你现在就去府衙。黄府君说了,相公遇刺的案子都报到他那里去。”
……
黄裳正在路上。
韩铉被韩家人叫走了,除了韩冈不会有其他人下这个命令。
而在章惇离开后,韩冈也从苏颂府上回家,多半已经与章惇达成了某种协议。
京师的局势看起来已经重新回到韩冈的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