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71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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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用马正在不断被新事物所淘汰,而也许不久之后,骑兵怕不也要退出军中,成为历史。
  从少年时千请万求才得到了一匹刚过四尺的战马,父、叔更把帐下几百骑兵当作眼珠子一般珍视,到军营内外,处处都充斥着马粪的味道,自家的坐骑也是从河西良驹中千挑万选,才不过十余年的时间。而从国中坐拥数百万马匹,骑兵和有马步人的数量几乎要超过北方的死敌,到如今开始淘汰挽马,亦不过十余年。
  一切改变得太快,快得让身在其中的姚古,细思起来都感到不寒而栗。
  心思藏在心底,姚古只笑道:“过几年,马肉也有的吃了。可惜一直都不算稀罕,终究是比不上牛肉。”
  他看看种建中,“章相公这一回要大开杀戒,韩相公看起来也并不打算坐守,彝叔,种家何去何从?”
  种建中这一回无法自作安定了,立刻抬头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只在三四丈开外,发现在餐车中服侍的仆役。
  姚古呵呵低笑了起来,“哦,我都忘了。种家除了跟着韩相公,也没其他路可以走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种建中的声音低沉压抑,他手下的将校士兵,一旦看见他们的主帅进入了这种状态,要么有多远滚多远,要么就是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缩得越小越好。
  只是姚古完全不在乎,种建中镇不住他。
  “我想说的,难道种十七你不明白?”姚古嘿嘿冷笑,“是不是送给阻卜人的好东西太多,把脑浆也一并送过去了。”
  “那几家很听话。”
  阻卜各部,如今已经是半独立的状态。由于经济联系日渐紧密,草原上的游牧民更加依靠大宋。其中最为亲附中国的部族,都在申请成为雍秦商会的会员。
  种家的商队在与阻卜人交流的过程中,传授给了他们青储饲料的制作方法,还有苜蓿等牧草的种植技术,想要让他们提供更多的原材料。
  经过两年多的改进,种家工厂中所使用的蒸汽机和织机,故障率降低了百分之八十,生产毛毡布的成本降低了近两成,而产量翻倍。
  产量直接与原料挂钩,种家需要的羊毛,就是种家工厂主要产品的原材料。产量倍增,自然带来了种家工厂更多一倍的原料需求。
  为了生产出更多的产品,给阻卜人上上课,让他们学习如何为牛羊提供过冬的食物,这的确是种家做下的,但在作出这一决定前,他们还是好好问询过韩冈的意见。
  有韩冈作保,种建中一点不怵姚古:“狼听话了就是狗,他们很听话。”
  “听话就好。我家这边也挺听话的。”姚古笑道,这一回是真的有心想笑:“我家现在随时都能挑出三四千精锐,你家手中有多少阻卜精壮?要不要我们两家携手起来来一个大的?到时候相公面前也能有一个面子。”
  直到抵达京兆府,种建中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
  因为一切都必须征询过韩冈韩玉昆相公的意见。
  虽然不是宰相了,但在关西,韩冈的权力并没有松懈下来。
  京师那里,已经将关西军政都委托给韩冈,甚至关西的官员任命,都是韩冈拟定后,交给都堂签名。
  这样的安排,与其说是对韩冈的信任,不如说是韩冈从中枢退出来后,朝廷给予的补偿。
  这种补偿,让关西所有将门世家,都不得不投入到韩冈的门下。
  韩冈就是关西的天,一切规模稍大的变动,最后都会汇聚到韩冈这里。失去了韩冈的认同,任何家族都无法在关西平安生活。
  离开车站后,种建中第一时间去拜访韩冈,车将行时,姚古乘机也挤进了车中。
  “一起去见相公吧。”众目睽睽之下,挤进他人的马车,姚古没有半点羞涩。
  两人很快抵达韩冈的府邸,没做耽搁,就被引进了内堂。
  随着两杯热茶,韩冈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并没有回应种建中和姚古的行礼,而是带着一种淡漠无视的语气说道:“有个新消息。皇帝死了。”
第二百八十章
微澜(上)
  皇帝死了。
  种建中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领会到这四个字中的含义。
  然后在他把吃惊表现出来之前,第一个反应,却是韩冈的用词。
  没有用驾崩、宫车上仙、龙驭宾天之类的敬语,甚至没有用过世之类比较和缓的说法,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死了。
  从韩冈的用词语气和态度中,找不到一丝敬畏之意。
  的确,大行皇帝本身并不是那种能激发得起臣子忠心的人物。这位皇帝给种建中留下的印象,比晨间的一缕轻雾还要稀薄。
  自登极至驾崩,近二十年,没有一天亲掌大政,近些年,连朝会和郊天、明堂等典礼都不让他参加了,完全被关在宫禁之中。
  没有人受过他的恩惠,也没有人受过他的盘剥,除却披挂在身上的皇帝外衣,其人无足可道。
  他死了,就说一句死了,的确并不为过。
  但在种建中的印象中,韩冈对大行皇帝批评有之,不屑有之,甚至设法将皇帝赶下至尊之位,剥去其天之元子的伪装,却从来不曾公然违反仪礼。
  皇帝的死,是不是中间有什么变故,出了什么事,有何不可告人之处,故而让韩冈如此失态?
  从韩冈的态度上,种建中有七八成把握,他的这位老同学心里正烧着不知有多猛烈的怒焰。
  幸好自己只是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短短数秒,种建中的脑袋里就转过了有七八个念头,而姚古则比他更加直率地表露出内心的想法。
  “是章相公干的?!”姚古问题出口,就自觉失言,脸色一下煞白。
  种建中明白韩冈脾气,知道韩冈只在意下属说的是不是实话,不会在意说出真心话时的冒犯,“没听说皇帝进来有什么病症。”
  韩冈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苦笑,“是没什么病症……”如果有什么病症,现在根本不需要坐下来专门谈,“现在章子厚麻烦大了。”
  ……
  章相公麻烦大了。
  丁兆兰只在街头走了一圈,就听到了七八种不同的对大行皇帝死因的猜测——说是猜测,其实每个人都说得信誓旦旦。
  有说是死于牵机毒,死时浑身蜷曲,手成鸟爪状;有说是大土囊子压在胸口,活活闷死;有说是吃东西哽到喉咙给噎死;还有说是煤气中毒。
  不是话本中的死法,就是先帝的死法,创意几乎为零。
  无一例外,都确认皇帝死得不明不白。
  正常病死,前面至少会有些征兆,仁宗、英宗,都是缠绵病榻多时,熙宗如果不是因为一口气死了四个服侍的宫人,说他病重不治,没人会觉得突然。
  但现在的这一位呢?
  体弱多病,这是十几二十年来一直都有的宣传。可这一年来,也没说他有什么重疾。
  或者说,几年来,报纸上连一点有关皇帝的消息都没刊载过——只有一次例外,议会中通过皇帝继承法,紧接着京师的报纸就刊登了皇帝全力支持继承法案的通过,并称皇位本得之于万民,理当决之于万民。
  大行皇帝对继承法的支持真伪难辨,总而言之,一直以来什么消息都没有,突然就来了死讯,即使不是皇帝,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也不免让人心中生疑。
  一个弑父弑君的皇帝,一个在臣民中毫无根基的皇帝,其实死了也毫无影响。
  仁宗皇帝驾崩,京师上下恸哭,熙宗皇帝也为京师百姓贡献了相当数量的谈资,但这一位如果不是死因不明,就连谈资都算不上了。
  现在皇帝的确是不明不地的死了,也就一下子成为了京师百万士民议论的焦点。
  有蹊跷,就必须有答案。既然皇帝死因不明不白,那就不免要找一个罪魁祸首出来。
  还有谁比章相公更合适?
  丁兆兰找不出来。
  太后身体欠佳,早就不理政事了。皇后更不可能。远在关西的韩冈,一应事宜都推不到他身上。除了章惇还能有谁?
  丁兆兰一路走来,道路两边的酒肆茶社里面,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人群。他耳朵伶俐,连那些客人的对话都听到了一二。
  也就难怪焦头烂额的章相公和他的走马狗们,连他这个前警察总局提举的铁杆党羽,被调到远郊派出所做驻地警的倒霉鬼,也被叫回来协同查案了。
  丁兆兰带着讽刺的笑走过州桥,在警察总局门下亭下。
  看门的是丁兆兰认识的人,乍见到丁兆兰,倒像是见了鬼的反应。
  丁兆兰没多理会,打过招呼后,脚步不带停顿就往里面走,司阍愣了一下没去拦他。
  走进熟悉的大院和主楼,好些人的反应跟前面那司阍人没有什么区别。被赶走了的边缘人,突然间回乡,到底意味着什么,总是要让人多思量一下。
  其实丁兆兰自家知自家事,要不是自己跟韩冈的四儿子有份交情在,之前展熊飞辞官,自家被人寻个差错,扒了身上的狗皮也说不定。不过那时候,自己就可以去陕西寻个差事,免得现在在派出所里受人闲气。
  “来了?”
  办公室口,现任的总局提举正穿了一身外出的服饰,看到丁兆兰,没有寒暄上两句,就叫丁兆兰跟着他一起出发。
  丁兆兰跟在总局提举身后,沿着中线穿过了警局内部,在一群人跌碎眼镜的惊诧中,他这才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忘了问:“去哪里?”
  “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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