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7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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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姓男子就正如富直柔所想,转而问起方才发生的袭击。富直柔将自己所了解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对于受袭击的被害者,富直柔了解的并不多。在列车上认识,只知道对方是唐州的工厂主,要去关西办事。衣着极尽奢华,说话的口气很大,谈起数字都是万贯为单位,何、曲、李、陈这些顺丰行、平安号里的大人物都是称兄道弟,暴发户的做派十足十。
  这回却也不知得罪了谁,被人两枪打在脸上,铅子在脸上开了花,还嫌不足,硬是丢了颗炸弹,被害者一下满车厢都是不说,把车门车窗都炸开,人犯正好从炸开的车门中跑掉了。
  作为邻座,偏偏在案发时离开现场,如果不是富直柔的身份,他的嫌疑至少得去铁路总局京兆府警备司里洗上几个月,怕是才能洗脱干净。那样的话,富直柔他并不是受长辈指派入关西讨论婚事的秘密也就保不住了。
  是的,富直柔的确不是来商讨韩家二郎与自家堂妹婚事的。
  若说韩家嫡子韩钟与富直柔的堂妹婚期将近,富家的确有理由派人与韩冈联络,但家里安排的是与富直柔观点不同的富直方,毕竟是亲兄妹。
  如今京西局势宛如一个火药桶,但富直柔的父亲和叔伯们却宁可坐在火药桶上,做足了守户之犬的姿态。
  最后还派了富直方那个榆木脑袋过来关西,都不想想,京城的章惇都在磨刀霍霍了,再不找靠山,元老家宅的谱还能摆几日?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肈基之业,三代则衰。
  在富直柔看来,富家现在就处于三代则衰的境地。
  祖父不仅宰衡天下,同时还能得享高寿。但祖父之后,叔伯辈皆无缘两制议政不说——自家父亲在韩冈当政的时候倒是做了几日议政,韩冈一走没多久就被选下去了,明显的人情——连寿数也远比不上祖父。
  二叔绍京,在祖父去后一月过世,幺叔绍隆更是早早亡故,两位姑母,大姑母青春早逝,二姑母去岁过世时也不过才五十岁。
  现在看来,真的有所谓气运,祖父消耗了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气运,从叔伯辈开始就要还债了。
  富直柔近来跟叔伯兄弟都议论过家里的情况,有愤恨权臣打压的,有怨艾长辈不肯顺应潮流,但富直柔看来,抱怨权臣打压的足够蠢,说什么顺应潮流的也一样蠢。
  盛极而衰不独富家,洛阳高门,乃至一干京西大族,在朝堂上都没了支撑,都是一样的破落气象。
  雍秦、福建,一西一南两大势力盘踞朝堂,皇帝不过庙里的菩萨,装样子的土块。这时候,什么叫顺应潮流,不是跟着办工厂兴产业抢生意,抢不过还暗中派人下黑手,那叫争道于途,寻死之举,而是改换门庭,听人使唤。
  要保住富家门楣不衰,先放下不该有的架子再说。
  即便家里人都不愿意,富直柔愿意先行一步。
  当然,这是秘密的。对家里,他也只是说一句要出外访友,然后出了城就到车站买了一张去京兆府的车票。
  富直柔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了岑姓男子,打发了这位没有透露身份的负责人之后,在单独的包厢中,就等着列车将自己带到渭水之滨的长安京兆府。
  他只想早点与韩家人接触,免得门外的守卫一直紧绷着神经,却没想到接触来得这么快。
  列车在下一个车站,换了一节新车厢,被安排到其他车厢里的乘客,终于可以坐回来了。同时,列车上还迎来了一位新乘客。
  “原来是富家三哥哥,小弟韩铉见过哥哥。”
第二百八十八章
点画(中)
  韩铉的到来让富直柔很惊讶。
  “正巧在车站上等车回京兆,听到消息就过来见一见哥哥。”
  韩铉既然如此说,富直柔只好姑且相信他。
  不管怎么说,富直柔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韩冈的儿子得到通知后,再及时赶到眼前的小车站。
  除非传说中韩冈一直在到处宣扬的电报真的已经实现了。
  上一个韩冈如此力度鼓吹的器物叫蒸汽机,再上一个是铁路,从中可以看出电报一物到底有多么重要。
  铁路的普及,使得中央与边境的联系,从数月缩短到数日,而电报的出现,联系更会缩短到一瞬间。电光石火间,中枢的意志传递到帝国的最边角处。
  无数人都得期待,韩冈所描述的这一个未来,能够如他过去所宣扬的蒸汽机和铁路一般早日实现。尽管出现时间还没有超过二十年,但现在世人已经无法想象失去了蒸汽机和铁路的生活。
  那种从开封到江宁就要走上二十天的行程表,在人们的记忆中,仿佛只存在于远古时代。
  富直柔就无法想象,出行时只能沿着破烂的官道,每天走上四十里、五十里,就必须停下来安营扎寨的旅程。
  仅仅从洛阳到嵩山,就要花上三天的时间。
  三天,已经足够他他乘坐最新式同时也最快的蒸汽列车,从洛阳赶到长安,再从长安回到洛阳。
  要是电报已经问世,世间因此而产生的改变,肯定会跟蒸汽机和铁路对世界的影响一样,只能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可惜还没有。
  “真可惜,还以为装了电报,铉哥你是接到消息后才赶过来的。”
  韩铉的表情仅有零点几秒的僵硬,就咧开嘴,“三哥哥说笑了,要是电报真的出来了,学会里早就传疯了。”
  “毕竟是机械分会排在第一位的悬赏项目……嗯,还有物理分会的。”富直柔没有漏看韩铉的表情变化,他把惊异放在心底,问韩铉道,“铉哥你到渭南来,是出了什么事?”
  “奉命公干。”韩铉先板起脸,严肃地说道,弄得富直柔一愣,又嬉笑道,“其实是家里准备在蒲城那建水泥厂,就让小弟过去实习。在那里待了三个月才得了几天空,没想到正好撞上哥哥。”
  渭南、蒲城两县都在华州。现如今关西各军州大部分都通了铁路,地势比较好的几个州甚至每个县都通了铁路。到这些县城去,只要先走干线铁路,在对应的中心站进行换乘就可以了。
  韩铉回答得滴水不漏,不过这话如果是韩铉的三哥来说,富直柔到还会信个五分。眼前的这位韩家四郎,自幼性格跳脱,而且还混迹市井,在京师颇有名声,都传到洛阳来了。他的话,富直柔必须打个对折再对折。
  韩铉一贯挺自来熟的,但这性子并不惹人反感。富直柔和其他富家子弟,不多的几次会面,都与他挺谈得来。不过在韩铉轻佻的性格背后,未必没有一个深沉的城府。
  “信你就有鬼了。”富直柔就一直觉得韩铉不简单。
  如富直柔所想,韩铉并不想细说他在此地的原因,很快反客为主,“哥哥过来关西,怎么都不先派人知会一声。要不是在这里凑巧撞上,说不定就错过了。”
  “有些事情,想要求见相公。”
  “是九姐姐和我家二哥哥的婚事?娘娘早几个月就在准备了,还说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富直柔真的觉得韩铉烦了,要是婚事,怎么可能不明说。
  但韩铉乖觉得很,一见富直柔脸色,立刻反应过来,“看来不是了。那是京里的事?还是京西的事?”
  看着韩铉稚气未脱的面容,富直柔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跟他说。
  如果是韩钲、韩钟,富直柔肯定就和盘托出,但才十几岁的韩铉,或许当真有城府有心计,不过稳重二字可就跟他一点也不搭了。
  富直柔犹豫不决,韩铉浑不在意地凑近了说,“既然是自家人,小弟就在这里跟哥哥透个底……这么说吧,如果是京里的事,哥哥可以不用去京兆府了,家严不会管的。”
  京里的事韩冈会不管?若是太后、章惇哪天出了意外,韩冈会稳坐关西纹丝不动?
  富直柔正疑惑间,看到韩铉嘴角似有还无的笑意,顿时明白韩铉的话中之意。
  京中若是事涉天子、太后和都堂的大事,韩铉的父亲当然不会不管,但富家能够涉及的那个级别的事情,在韩铉的父亲眼中,却根本不值得一提。
  “换做三十年,看谁敢在富家人面前说这种话!”
  但怨愤一瞬间就被富直柔压回到心底,这种想法根本没有意义,不正是看到家族不断衰落,他才过来求见韩冈的吗?
  “如果是京西的事,相公想必会问一问的吧?”
  韩铉笑了起来,“那当然。京西卡在京师和关西之中,洛阳更是天下中枢,莫说家严,商会内谁不关心?”
  富直柔眉梢微动,韩铉这话无意中漏了底,三个月在偏僻的工厂里,哪来如此灵通的消息?
  富直柔正想说话,几个人从前面的车厢过来找韩铉,其中还有方才查问自己的岑三。韩铉说了声抱歉,跟岑三几人走到一边。
  富直柔避嫌地走到一边看着车窗外面,但借助车窗玻璃的一点反光,依稀能看见韩铉和那几人的交谈,主要还是韩铉和岑三。
  富直柔敏锐地注意到,两人说话时间或还扭头过来,看着他这一边。如果这时他们的话题跟他有关的话,扭头的频率,已经超出了案件见证人的范畴。
  大概过了半刻钟的样子,韩铉回来了,富直柔若无其事地问,“出了什么事?”
  “那一堆,好像是商会的成员呢。”韩铉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像要在打探什么的样子,“哥哥方才跟他聊的时候,不知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一路上都在说他跟顺丰行、平安号的大掌事们称兄道弟呢,每天都是几十万上下。”
  韩铉呵呵两声,“看来哥哥这回真是来得巧了。”
  “多巧?”
  韩铉比了一个扣扳机的动作,“跟当初京师的那两起案子一样巧。”
  “哦?打算动手了?”
  “这就需要哥哥你通力配合了。”
  “这不会是相公的意思吧。”富直柔微微带着讽刺的笑。
  韩冈根本不会是去玩这种小手段的人,不会,而且不屑。只要见过韩冈的人,都会明白他的性格。
  韩铉收敛起笑容,“拾遗补阙嘛,只是些小点缀,家严不一定会考虑得这么周全。哥哥来关西,不就是这个打算吗?”
  “……当然。正是如此。”富直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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