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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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师雄望了过去,才三十步到四十步的距离,“好像近了点?!”他犹疑地问着。
  “官人放心,这只是试炮而已。”何忠说着:“旧的行炮车并不合用,肯定是要重新打造。现在只是先试一试这种方法成不成!”
  “现在再试一试。”韩冈急着看成果,催着何忠来。
  何忠一声令下,七八个工匠一起忙碌了起来。他们的动作很快,拉下抛竿,向竿后的网兜中放入球形的石弹。转眼之间,被拉下来的抛竿向上一翘,石弹从网兜中被抛出后,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砰的一声响,落到了四十多步外的地方,向前滚动了十几步后,停了下来。
  “还是不算远!”游师雄摇着头,四十步别说跟八牛弩比,就是神臂弓也比不上,根本就是普通弓箭的射程,但他更吃惊于这投石车的简单易用,过去的七稍的行炮车,好歹也要七八十人服侍,“这人手用得实在是少!”
  “少多了!”何忠强调道,又说道,“石弹抛得近,是因为前面斗框轻。斗框里放进去石块的越多,石弹飞出去的距离就越远,放得少,自然就抛得近。”
  “怎么不多放一点?”游师雄连忙追问。
  “这斗框吃不住。”何忠他拍了拍身边的投石车,“等过两日,新的行炮车打造出来后,将前面的斗框跟抛竿榫合在一起,就可以多装些石块进去,肯定能抛得更远,六十步绝对没问题。”
  “那就好!”听了何忠的解释,游师雄释然了。
  韩冈对何忠的工作也很满意,赞了两句后,对游师雄道,“其实确定了框子内石块的重量,以及石弹的重量后,再结合起抛竿两臂的长短,最后能将石弹投出多远,那是可以通过算式计算出来的。只要有了算式,想把石弹投到哪里,就能把石弹投到哪里。”
  游师雄问道:“还是玉昆你‘以数达理’的说法?”
  韩冈点着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数’能名列六艺,岂是只用来计算钱谷的?天文地理何处用不到一个数字。圣人之为,自有深意。雪花六出,桃花五瓣,总是有其缘由。大者如日月东升西落,千年不变,万载不移,必有其理蕴于其中,所以日月之食,钦天监便能计算得出。小处就如这行炮车,也是有其道理的,亦可计算得来。”
  韩冈转过头来问着工匠营的作头:“何忠,你在工匠营中有不少年了吧?昨天我说的话,不知在工匠营里有没有地方能用得上?”
  “小人在工匠营里做事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何忠对韩冈崇敬不已,都把他当作了鲁班一般的人物来看待:“可韩官人说的道理,我们干了一辈子的工匠都没有想通。但昨日只是听了韩官人一番话,却一下都明白了。谁能想到一根撬棍都有这么多道理?天天都见识着,就是没去深思。唉……所以小人只能做个工匠,官人才是官人。”
  “听了一句便能领悟,足见何忠你其实早已把握到了其中的精妙。有句话叫做技近乎道。一门技艺到了极处,也便能看到大道了。何忠你做了几十年的工匠,道理早已存在你心中,只是你没有察觉,仅是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而已。”
  游师雄听着觉得韩冈的比喻挺新鲜,笑问道:“今次是捅破了窗户纸?”
  韩冈转过来问何忠:“何忠,你觉得呢?”
  何忠用力地点头。
  三天后,何忠带着一众手下,日以继夜,终于打造出了第一具新型的投石车。在斗框中填满了砖石,试炮时一炮将二十斤的石弹砸到了七十步外。按照何忠的说法,如果给他更多的时间,更好的木料,再用精铁打造出其中几处关键部件,他完全可以造出将五十斤的石弹投出百步以上的炮车来。
  已经回到了泾阳帅府行辕,韩绛还是在几个时辰后就收到了新型炮车成功的消息,放下笔,由衷的感慨着:“这个韩玉昆的确是不简单。”
第三十二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十一)
  随着环绕着咸阳城的围墙和壕沟大体建成,围城的官军在城外终于有了动作。
  吴逵对此早有准备,听到城外传来的鼓声,也只是下令一队骑兵做好出城的准备,然后默然地提起铁枪,走上城头。
  但出乎于吴逵的意料,官军并不是来全力攻城,仅仅是在东门和南门外排下军阵。而在城池的东南角,离城墙不过五十步的地方,八具行炮车一字排开。
  很明显,堵东门和南门外的官军,是为了防止叛军骑兵出城摧毁这八具行炮车,才列阵以待。
  炮车的威力,吴逵曾经亲眼见识过。当几十斤中的石弹、泥弹从天而降,就没有命中,其呼啸而来的声势都能把敌军给吓跨。如果有几十架炮车同时集中于城墙一点,很容易就能在城头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来。
  可是,排在他眼前的炮车的数量,未免太少了一点。
  吴逵看得出来,官军摆出的架势并不是要攻城,但排出这几具炮车又要做些什么?
  围着八具炮车忙碌的士卒,总计才百多人的样子,平均到一架炮车上,不过聊聊十几人。
  而据吴逵所知,就算是小型的三稍炮,也要二十多人来拉索,而如城外这八具炮车的大小,定然是七稍炮无疑。没有三五十人一齐用力,炮弹怎么抛出去?
  而且行炮车最大的问题是准头不行。几十人拉纤一般的扯着稍杆,前一次的出力和后一次的出力,几乎没有保持原样的情况。上一次命中目标,但下一次就能偏到三五十步外去。同时为了使炮手拉索时的行动如一,还要对他们加以训练,耗费大量的时间。所以行炮车在战场的使用上,完全比不上以八牛弩为首的床弩普及。
  只是吴逵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正要下令这一段城墙上的守兵立刻瞄准城下射击,就见着官军的投石车已经有了反应。
  完全没有任何人拉扯,被压下去的稍杆却猛然扬起。如同抡圆了手臂,八个小小的黑点从城外的阵地上飞了起来,划过几道完美的抛物线,越过了五十步的距离,轰然数声巨响,猛然砸到了城墙上。
  直到在震颤的城头站稳脚跟,吴逵仍旧难以置信的望着城外的八具炮车。几条细小却深长的裂缝,就在他的脚下延伸出去。就在身边,十数名叛军士卒,被溅起的碎石砸得头破血流,而其中一名运气最差的,头颅处已经成了一团血泥。
  没等吴逵回过神来,就看到稍杆再一次扬起,石弹从稍杆的尖端飞速而出,依然如前次一般,准确的命中了咸阳城的城墙。
  吴逵扶着雉堞,茫然自语:“怎么可能这么准?!”
  ……
  “五轮四十发二十五中……”韩冈听着炮车命中率的即时回报,当即责问起来,“怎么准头这么低?”
  “不低了。”游师雄收回了眺望城头的视线,“都超过六成了!”
  “区区五十步的距离,才六成的命中率,放在哪里的都说不过去。不论是神臂弓还是八牛弩,都比这要强得多!”
  游师雄愣了一下,“……玉昆,你应该没看过早前的行炮车投石吧?”
  “几次上阵,都没有轮到行炮车出场的机会。”
  只是在韩冈想来,炮车的射程已经事先在工匠营里计算和试验过了,配重也已经确定。不过是换了个发射场地而已,在五十步的距离上,不求百发百中,百分之八十的命中率应当有!
  游师雄摇了摇头,“玉昆你莫要求全责备。这新型炮车,无论从威力、准头还是速度上,都比过去强了十倍不止。说实话,本来以为十发之中,能有四发命中城墙,就已是喜出望外了。”
  “是这样吗……”韩冈仍是难以释然,他现在再一次确认,还是火炮更好一些。
  就在韩冈和游师雄说话的时候,炮车仍在一刻不停地投射着,向着城墙把一枚枚重逾二十斤的石弹抛向城头。由于发射速度快得惊人,事先准备的四百炮弹,没用一个时辰,便已经全部投射了出去。而在耗尽所有的石弹之前,一刻不停地被轰击着的咸阳城东南角的城墙,则终于垮了半幅下来。
  在城下官军的欢呼声中,尘埃落定。原本宽阔得可容四马并行的城墙,现在大约有十余丈的墙体,其外侧已然崩塌了下去,只剩下大约一丈宽的单薄残垣,阻断城内城外。
  如果能继续攻击下去,这一段城墙被摧毁也是转眼间事。但炮弹告罄,且一个时辰不停地发射,八具投石车也坏了一半。
  “已经很好了。”何忠对韩冈和游师雄说着,“几十人同时拉索,力道、方向都不稳,许多炮车投个七八次便散了架。哪像这几具炮车,一连投了四五十次,才坏了一半。而且今天夜里修一下,明天还能上阵。”
  “这么快?!”游师雄惊讶地问着。
  “容易坏的中轴、稍杆,都另外做了预备,换上去就行了。今天坏的四具,除了一具是支架断了,不便修理。其他都是稍杆和中轴坏了,修起来很方便。”
  游师雄对何忠的话赞赏不已,不愧是在工匠营中的老人,做事果然妥当得很。
  何忠带着八具炮车退了下去整修。游师雄对韩冈笑道:“如过明天再来一次,咸阳城怕是转眼就能破了。”
  “但我看贼军的损伤并不大……”
  “嗯。”游师雄点点头,“是不大。但今天的成果已经足够吓坏他们……现在当是派人入城说降的大好时机。”
  ……
  “都虞,官军那边派人来了。”
  “官军……”
  听到亲兵的通禀,吴逵叹了口气。曾几何时,他也是官军中的一员,他麾下的三千人也同样是官军。但眼下,他们身上却脱不了一个贼名了。
  而官军的行动,也不出他之所料。早间的炮击显然是震慑,所以并没有趁着城墙坏损而展开攻城。只是拥有如此威力的武器,而不用以配合攻城,看起来韩相公并不想有太大的伤亡——这一点,当是可以利用一下。
  被派来劝降的陆渊,是环庆路的都监,也是吴逵的同僚,两人之间有着十几年的交情。
  两人相见后,唏嘘了一阵,回忆了一下旧日情谊。接着,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的陆渊,便开始劝说吴逵开城投降。
  听到陆渊开出的条件,吴逵惊讶不已,“只是流放而已?!”
  “的确只是流放。而且不是南方,还是在关西!”
  “……真是多谢韩相公的仁心了。”吴逵冷笑一声,嘲讽一般地咧开嘴。周围一起旁听的叛将则都是阴沉下脸去。他们跟吴逵一样,都绝不相信韩绛会这么宽大。
  韩绛是什么人,他们再清楚不过。要不是韩相公,如何会变成今天的这个局面?要是条件苛刻一点,他们反而信了,去南方的烟瘴地,他们也是有着心理准备。可陆渊开出的条件,宽大得让人难以想象,乱了关西一场,竟然还能留在关西?
  真当他们好骗不成?!一众叛将顿时眼露凶光。
  “这是真的!”陆渊急忙解释,“是宣抚司管勾伤病的韩玉昆提出来的。他请了韩相公的钧令,只要开城投降,不伤城中百姓,便可以全家流去河湟开边屯田。”
  “韩玉昆?”听到陆渊提起韩冈,吴逵的脸色顿时变了,急问道:“是秦凤的那一位?!”
  “正是前段时间,与你同行长安的韩玉昆。”
  听到陆渊能知道自己与韩冈同行的事,吴逵当即便信了三分。几日的同行,加上一起对付过王文谅,他对韩冈的印象很好。而且韩冈的名声在军中也好得很。以韩玉昆救死扶伤的仁德,陆渊说是他提议饶了三千叛军的性命,这番话当不会有假。想了想,吴逵又问道:“那小弟呢?也是流放不成?”
  “也是一般!”
  吴逵叹了一口气,又哈哈大笑起来,“四哥,你也别诳我了,我死罪是定的。是否投降,不过是战死和凌迟的区别罢了。”
  陆渊的话,让吴逵对他前面的承诺重新怀疑起来。他一抬手,阻住陆渊的辩解,继续道:“现如今王文谅也杀了,韩相公转眼就要罢官去职,我吴逵受的委屈也算是报了差不多,这条性命丢了其实也无所谓。但下面的兄弟是为了我才走上这条绝路的。他们只是被逼无奈,并非有心反叛朝廷。我吴逵虽然是个叛贼,这义气二字还是懂的。就算死,要为这些兄弟争出一条活路来。”
  吴逵说得动情,边上的叛将人人感动不已,甚至有人叫起,“都虞,我们不降了……要死一起死!”
  “别乱说话!”吴逵回头骂了一句,又对陆渊道:“陆四哥,不是小弟不信你,实在是不敢拿三千兄弟的性命冒风险。还请四哥回去,请韩相公派个说话能算数的过来。只要事情确凿无疑,我这一军当即便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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