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2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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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吴叱咳嗽一声,阻止了下面的纷纷议论,他点一个聪明伶俐会说话的亲信,“你去带信给禹臧花麻,把唇亡齿寒的道理说给他听,并说如果功成,将把武胜军北面靠近兰州的那一片割让给他,请他率军来救援。”
  不顾下面的窃窃私语一下响亮起来,瞎吴叱又道:“你走之前,去库中一趟,里面的财物觉得有用的尽管搬,只要能把禹臧花麻请来,搬多少都随你。”
  瞎吴叱大方地说着,仓库里的财物是这一年来积攒下的,只要能保住临洮城,今天送出去的,一年后就能补回来。而割去的土地,只要等禹臧家与宋人打得两败俱伤,他也可以摇头不认的。
  先把禹臧家的兵诓来再说!
第三十三章
旌旗西指聚虎贲(五)
  清晨,韩冈被传遍县中的晨钟之声从睡梦中唤起。
  窗外的鸦雀声声。朝东的窗口,那新糊的窗纸上,也透着明亮的红光。
  睁开沉重的眼皮,韩冈脑袋里还隐隐作痛,酒醉的后遗症,让他只想再睡上一阵。对于一向精力过人的韩冈来说,这样的情况实在很少见。
  昨天的接风宴上,他喝得多了一点,没想到就这么醉了。韩冈努力回忆着昨天的宴会,希望自己在席上没有失仪。
  高遵裕和王中正一行,是在前天到的。秦凤、泾原两路的援军,也是或前或后,陆续抵达通远。泾原军最终还是以姚兕为首,秦凤军则是由转了钤辖的刘昌祚率领。让韩冈惊喜的是,李信也带了一个骑兵指挥过来。虽无选锋之名,但这也是秦凤兵马副总管张守约身边最为精锐的一支队伍。
  到了昨天,随着最后一支援军抵达通远,秦凤路转运使蔡延庆竟然也一起到了。这就让人很惊讶了。虽说按照朝廷颁下的条贯,各路转运使一年之中,必须有半年时间在辖下各军州巡视,但蔡延庆赶在战前跑来通远还是出乎意料之外。王韶和高遵裕也都没想到漕司的大头目会来,一时之间只感觉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有了蔡延庆,准备好的接风宴上,王韶、高遵裕都成了陪客。不过蔡延庆并不是崖岸自高的那等人,没有自持身份,韩冈依稀记得,在宴席上蔡延庆还与自己对饮了几杯,又说与韩冈是乡里——韩冈的祖籍是密州胶西,而蔡延庆则是莱州人,的确离得很近。一路转运使,能不在意地位尊卑与人交谈,反倒比他身边随兴而来的转运判官蔡曚要亲切不少。
  今次大战,韩冈并不需要上阵,而是负责后勤转运。可真要计较起来,后勤方面的工作比起上阵要麻烦许多。但在眼下的通远军和缘边安抚司的官员序列中,也只有韩冈的地位和身份,能安稳地坐上这个位子。还有他的能力,更是让所有人放心。王韶对韩冈的提名,没有二话地被所有人都认同了。蔡延庆重视韩冈,一是因为韩冈名声响亮,可也有因为他的职位的缘故。
  只是在宴席上,蔡延庆的官威还是太重,使得酒宴的气氛稳重甚至僵硬。直到蔡延庆、王韶、高遵裕他们识趣地提前退席,并吩咐苗授来主持宴会,场中的气氛才热闹了起来。
  接下来的记忆,已变得模糊了,韩冈已经回想不起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前自己酒量还不差,但他一向喝酒不多,又是很长一段时间不锻炼,想不到这酒量渐渐就退步了。
  看着窗外的红光渐渐淡去,心知时候不早,韩冈想要坐起身,却一时没挣扎起来。左右看看,周南和严素心两张如花俏脸正一左一右地与自家同床并枕。两具香软的娇躯紧紧贴着他的身子,耳畔的呼吸声浅浅细细,犹然是在海棠春睡之中。
  一大清早,正是阳气充沛的时候。周南丰腴挺拔的双峰押着手臂,而严素心修长笔直的双腿又缠着腿上。韩冈头疼中,便多了分口干舌燥。只是看到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几道泪痕,却心知不好。
  一点点地掀开被褥,暴露在空气中的两女晶莹白皙的肌肤上,竟然有着许多处手指揉捏和唇齿啮咬过的痕迹。尤其是双峰和颈项,一抹抹鲜艳夺目的瘀痕,让韩冈都觉得自己昨夜借酒逞凶,做的事有些过头了。
  韩冈怜惜着用手抚过两女的伤处,只见她们在睡梦中都蹙起了双眉,不堪痛楚的模样,让韩冈心中不忍,不想打扰她们。从肢体交缠中轻轻抽出身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三哥哥,起来了?”听到屋内终于有了动静,韩云娘敲了敲门,在外面问着。
  “起来了。”韩冈轻声答话。回头看了看,身后床上,两女还在沉沉睡着。
  门被推开,韩云娘端着脸盆,进了房来。一转眼就看到床上的两女风情,小脸顿时红了,她不敢多看,忙上来帮韩冈梳洗更衣。
  韩冈昨夜醉醺醺回来,便把周南和严素心强拉着进屋。韩云娘都看到了,只是年纪渐长,已经少了许多旧时的孩子气的嫉妒,而是变得更加稳重。加上韩冈一直对她都很亲昵,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因为有了周南和严素心而被冷落,心思也安定了很多。现在韩云娘跟年纪差不多的墨文,还有招儿,三个小丫头的关系都很好。
  韩冈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看天色,已经是没有了锻炼身体的时间了。在韩云娘的服侍下,匆匆梳洗过后,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今天作为前锋的苗授和王舜臣,晚些时候就会率领两千人马当先出发——以王韶和高遵裕的想法,攻打武胜军还是以自家人为主——而接下来,明天后天,中军、后军也将分批开拔。
  留给韩冈的,是为九千四百余名将士,两千六百余匹战马,运送粮秣军资的任务。同时,还有超过三千人、两千牲口的辎重队伍要他管理。等到夺下武胜军之后,增筑城池,修建寨堡,还得组织起大批的民夫人力。钱粮等物,已经事先筹划好,并不缺乏。但中间不能出一点乱子,没有浪费和损失的余地。
  在经历了熙宁三年的连番大战后,平静了近一年的河湟之地,从今天开始,重新又沸腾起来。韩冈也必须尽快赶去衙门。
  帮着扎好了腰带,韩云娘又踮起脚把韩冈的襟口整理好。神色间是聚精会神的专注。这一年来,小丫头的个子没有再长,身形也是有些纤弱,但相貌越发的明艳起来。略深的眼窝,和挺直的鼻梁,带着一丝异国风情的容色,并不比周南和严素心稍逊。
  既然人在家中,对父母的晨昏定省那是少不了的。换好衣服,韩冈便带着云娘去正院拜见父母,而唤了墨文在房中照看周南和严素心。
  他到的时候,韩千六和韩阿李都也已经起来了。韩千六正穿着青色的官服,腰背挺直,端坐着,很有几分官威,已经没有一开始怎么看都不搭调的感觉了。而韩阿李虽然没有太多装饰,但穿戴也是有了官宦人家的气派。
  就在七月,通远屯田喜获丰收。新辟的千多顷良田,总计有了接近二十万石的收获,远远超出了一开始的预计。王韶、高遵裕都得了嘉奖,而指点农事的韩千六,也便得了天子恩旨,改了个韩谦益的大号,正儿八经的当上了官人。
  现如今,身为军事判官的韩冈在通远军官衙中地位排在第四,仅次于王韶、高遵裕和苗授。可一旦排起座次,韩千六却要抢在韩冈的前面——没有老子坐在儿子下首的道理,这不符合孝道。故而上个月中秋开宴时,王韶、高遵裕并坐在上首,右边第一位坐着苗授,而左边首席便不是韩冈,而是捋着胡须一直在笑的韩千六。
  韩冈向父母请过安。看着儿子只带了云娘过来,韩阿李便问着:“怎么不见南娘和素心?”
  世间的规矩,做新妇的早上若不起来服侍舅姑,那就是不知礼法,要受罚的。放到妾侍身上,情况也是一般。若是在平常,周南、严素心都是循规蹈矩,服侍长辈都是小心谨慎,唯恐哪边疏失。
  只是今天情况特殊,韩冈赔着笑脸:“有孩儿和云娘服侍爹娘还不够吗?”
  韩冈为她们遮掩,韩阿李也不多问。她巴不得儿子在周严二女身上多用点心,早点给她带个孙子来。
  家里也多了好些仆从,厨房中,也不需要严素心亲历亲为。这些人中,有些是原来的乡邻,生活不下去过来投奔。有的则是韩冈救助过的士兵,或是年长或是体弱,不适合再留在军中,故而投到韩冈门下。还有几个,是领了与韩冈交好的官人家的荐书,被荐到门下——就如章惇荐来的钱明亮夫妇。
  现在韩家大约有二十多个下人,都是忠勤听话的。并不是没有有作奸犯、心怀诡谲之辈,来投奔韩家。这本是暴发之家都难以免除的情况。韩冈在官衙中,经常能听到黠仆欺主,坏了一家名节的故事。外界看到韩家扩张门楣,有许多人都想着看看笑话。但有韩阿李主持家务,赶走的赶走,治罪的治罪,一点也不心慈手软,很快就把急速扩张的门户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事传到外面,便有人笑说,韩冈治事的本事多半是跟他娘学得。
  匆匆吃过饭,韩冈和韩千六一起赶去衙门。
  今天的天色看起来并不好,大清早还有着太阳,才半个时辰过去,天就阴了下来。铅色的天空,让人有些不安。就在快到衙门的时候,一点冰凉就轻柔的落在了脸上。韩冈抬起头,细小的雪珠从灰色的阴云中洋洋洒落,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幸好不是下雨。”韩冈低声自言自语。
第三十三章
旌旗西指聚虎贲(六)
  “爹爹。”看着纷纷落下的细雪,韩冈叫住了韩千六,“今年棉田的收成怎么样?”
  “总共才一顷地,一亩产棉不过七八十斤。收上来后,又要去籽,又要梳理,比起缫丝要麻烦许多。丝绵三四两就能填满衣服,棉花至少一斤。”
  “……慢慢来吧。”韩冈摇了摇头,果然还不到时候。
  棉花种植在通远军还是第一年,自从去年韩冈让来往西域河西的商人们搜集棉种,转过年来便是一包包棉籽堆满了半间仓库。韩冈没想到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能让那些商人们忙不迭赶来奉承。
  既然种籽足够,韩冈本意是先种个几亩做实验的打算便放弃了,一口气种了百亩之多。他这也是担着风险,幸好韩千六有本事。韩冈不知收成多少算是合格,城中也没人知道,七八十斤的产量是多是少,只能让商人们再去打听。
  不过通远军这里不适合养鸭养鹅,不然大规模的制作羽绒服也省事。韩冈自己就有一件,里面用的是雁绒。如今市面上也有用大雁腹部绒毛做的斗篷,数量不少,但价格很高。来源不稳定,并不适合普及。真正合用的,还是能够规模化养殖的蚕和棉花。如果局限于河西,就只有棉花。
  “慢慢来吧……”又叹了一声,韩冈与父亲抵达了衙门前。
  进了衙门,韩冈去正厅听候命令,韩千六则是自去自家的官厅。
  蔡延庆正在正厅中,王韶、高遵裕打横陪话,转运判官蔡曚也在。
  “玉昆,你来得正好!”见到韩冈进来,蔡延庆连忙叫着他。
  韩冈先躬身向他们行礼,然后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运使有何指教?”
  “防寒的衣料,还有行军用的雨具,准备得如何?”蔡延庆急急问着,竟也是问着关于下雪后的应对。一场雪后,天气只会越来越冷,若是没有预备,军中就会多上许多无谓的损伤。
  “挡雨的斗笠和蓑衣,韩冈已经事先预备好了。”韩冈回答着,气定神闲,“配发给将校军官的油布斗篷,也都在好端端地放在仓库里,前几日韩冈是再三地检查过,都没有问题。无论是隶属于通远的军队,还是来自于外面的援军,就算赶过来时没有带上这两样装具,下官也能为他们配齐——只要领头的军校签字画押,能让下官报账就行。”
  韩冈的回答体现了他做事的周全,蔡延庆点点头,而王韶、高遵裕也都笑了一笑,韩冈的最后一句,算是在半开玩笑。
  “那冬衣呢?”蔡曚却是冷着脸问着。
  “冬衣的问题不好办!”韩冈先摇着头,他感觉着蔡曚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回答时没有一点拖延,“照旧年规矩,孟冬十月才下发丝绵。现在才九月中,今年的冬料还要半个月才能到。韩冈这里想要问一下运使和运判,能不能把参战的外路援军的配发丝绵和冬衣,不送到他们原本的驻泊之地,而是直接发到通远来?”
  “不可能!”蔡延庆尚在考虑,蔡曚就已经一口否决,“漕司行事自有轨范,若是事事从权,事情就要乱了套!”
  “既然如此,那也就罢了。”韩冈轻描淡写的口吻,就像是看到学生写错了一个字的先生,很是不在意。他冲着蔡曚微微一笑:“其实在征调各路援军时,诏书中已是通知了他们携带冬衣。据韩冈所知,绝大多数都携带了冬衣。只是韩冈觉得,若是能再有一两套冬衣,或是更多的丝绵,参战的将士过得更好一点。”
  这几天,两路援军到来时,韩冈并不仅仅是点算人数,以便计点粮草。同时还小心地检查着十几支队伍的兵械和装具情况。他是缘边安抚司机宜,不仅仅是出谋划策,处理庶务,也有义务要为王韶判断出各军的强弱和堪用与否。韩冈和王厚辛苦了几天,基本上心中都有了底,比如冬衣、雨具,合格的将领不可能不带。
  韩冈方才的提议,只不过想试探一下蔡延庆和蔡曚两人的态度。现在一看,至少有一半清楚了。韩冈看了看,王韶没什么反应,而高遵裕则冲他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
  蔡延庆的私德很好。当蔡延庆来秦凤路任职时,韩冈就已经从高遵裕那里听说过。
  蔡延庆是前朝宰相蔡齐的侄子,因为蔡齐一开始没有儿子,他便被过继到蔡齐的膝下。后来过了十几二十年,蔡齐终于晚年得子,蔡延庆便主动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家里,并把自己的家产全数留给了他的那个年幼的堂弟,不论是自己挣得,还是蔡齐曾经给的,一点都没有留下。他这等不爱财帛的义举,在莱州乡中颇受好评。
  只是蔡齐的女婿刘庠,就是前些日子跟蔡确争庭参礼的开封知府。刘庠是铁打的旧党,韩冈不知道蔡延庆的政治偏向,但好歹跟刘庠也算是亲戚,可能也差之不远。即便蔡延庆对自己看起来有结交的意思,但许多话韩冈也不敢多说。总要提个心眼,有机会便要出言试探。
  但这番试探,由于蔡曚抢着出头,蔡延庆的态度仍无法确定。反倒是蔡曚的这番举动,则让韩冈确认了他的派别——又是一个旧党!要不然,说话至少也会婉转一点,“不可能”三个字,未免强硬过头了,也不符合官场上正常的处事习惯。也只有有人想表明自己的立场,才会有如此激烈的言辞。
  由于蔡曚和韩冈隐晦的交锋,使得气氛有些冷场。
  蔡延庆出头缓和气氛,他问着韩冈,“玉昆,今次的随军转运由你负责,不知你有何想法?”
  韩冈想了想,答道:“今次出战,不能指望因粮于敌。通远军的动静这么大,木征只要稍有头脑,都不会正面拮抗。反而要担心他命其弟瞎吴叱坚壁清野,然后绕道我军背后,威胁粮道的安全。”
  “也就是说,你没把握运粮到军中?”蔡曚冷淡地问着。
  韩冈权当没听出蔡曚话中的刺,答道:“从陇西到渭源的这条路并不需要担心。青唐部、纳芝临占部,还有沿途村寨中的保甲,都能护住。就是过了鸟鼠山后,直至临洮,那一段行在山谷间,很是危险。”
  韩冈如此说,王韶便接口道:“到时会安排人手护卫,别的都不怕,就是粮道一定要保护好。”
  只是在正厅中稍作商谈,衙门外的钟鼓楼上,鼓声响起,出兵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苗授、王舜臣先到,一身介胄结束整齐,头盔上的红缨鲜亮如血,在王韶的案前,他们单膝拜倒。苗授双手上举,接过了王韶掷下来的令箭。
  而后又有刘昌祚和姚兕领头,二十几名将校分左右罗列,整齐地站着,听候王韶的指派。
  此外,包顺【俞龙珂】、包约【瞎药】还有张香儿也来了。今次王韶并没有下令让他们出兵,可欲擒故纵的态度,反而让他们主动送上门来。这也是逼不得已,王韶手上也没有多余的钱粮,既然他们主动上门,正好可以让他们自备干粮。
  从这一天开始,先是苗授、王舜臣誓师出军,紧接着中军、后军便是次第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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