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3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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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元震笑道:“既得提点此言,元震便可安心回宫缴旨了。”
  说是这么说,但韩冈接下来肯定要挑时间进京一趟,直接面见天子,陈述自己的应对方案。而且要尽早——府界提点的衙门马上就要移到了白马县,虽然这代表着让韩冈全权处理河北流民之事。但也因此,韩冈他也得耗费一段时间来搭建位于白马县的府界提点新衙门。
  与此同时,韩冈还要处理好与同僚之间的人际关系——府界提点照规矩都是由两人同时担任——所以他要及早去京城,衙门迁移的事情不能全都交代给另一位提点处理,许多资料、档案、籍簿都是工作上少不了要借助的,而措办公事的人手,也要从东京城的旧衙门中拉出来一批。
  事情不少,要操心的地方也多了很多,不过韩冈仍是精神抖擞,他很喜欢这样的挑战。
  后院这时送来一大一小两个包裹,韩冈示意下人递给蓝元震身后随行的小黄门。
  依照世间惯例,朝臣受诏之后,只要不是贬斥,都要封一封礼金,或是银钱,或是绸绢,来谢过传诏的使节,并不能算是贿赂。韩冈本是要吩咐下人去后院取财物,但自己的这位夫人,的确是贤内助,不待韩冈说出口,就做得妥当。
  “多谢提点。”蓝元震收了礼之后,拱手又谢了一声。
  韩冈则道:“想必供奉此来,还有相度流民的差事吧?”
  蓝元震怔了一下,不意韩冈竟然直接说了出来。有些尴尬地点着头,“……当然。官家也想了解一下提点安抚流民的手段。”
  作为天子近臣,蓝元震来白马县,他身上所负担的使命,不仅仅是宣读诏书,理所当然的还有更深入地察访韩冈安置流民的情况。
  这应该算是秘密使命,韩冈哪能不知,但他还是很干脆地点出,他为流民做的一切,无不可对人言,无不可让人查探。坦诚一点,就更能显出自己的信心。
  他抬手抱拳:“此事供奉还请自便,县中各处供奉可任意查看。韩冈有急务在身,不克作陪。”
  “不敢,不敢。”
  蓝元震连声谦让。他宣诏之后,就是一个内东头供奉官而已,身上带着管勾皇城司的差遣。韩冈什么身份,蓝元震哪敢让他作陪?
  向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王家二衙内行过礼,蓝元震带着一同来的小黄门,还有一队侍卫告辞离去,根本都不要韩冈安排人手引路。
  天使告辞离开,韩冈出门相送。他的两个幕僚则在后面窃窃私语——游醇还在县学中——讨论着这一任命。
  “想不到提点晋升如此之快,当真是命数。”魏平真摇头感叹着。随着年纪见长,他对虚无缥缈的命运就越是信之不移,自己给人做了一辈子幕僚,都没能混到一官半职,而韩冈却似乎是毫不费力,时时刻刻都能撞到机缘。
  “命数也是提点自己挣来的,换做是你我,都是在路上就咽了气。”相处久了,方兴看得出魏平真在想什么,笑着安抚了一句。又道:“若能提点能将流民一事妥善措置,等旱情消退后,甚至可以再进一步!”
  魏平真则是干笑了两声,道:“诏书中并没有说白马县由谁来接手,看来得让侯县丞来代管政事。”
  方兴冷笑着:“府界提点的新治所就在白马县中,想必侯敂知道该怎么做。”
  官员职位的交接,有两种不同的情况。如果即将离任的官员事先已经定下差遣,正常的手续就是将手中的政务交割给副手代管。若是没有定下差遣,还要到京中守阙,那就得等到新官上任之后再亲自交割。韩冈现在既然已经接下了新的任命,那么白马县中的事务,就得交割给县丞侯敂来处置。而以侯敂的识趣,不会做出蠢事来的。
  “提点既然已经接旨,这两天肯定要去京城走一遭。”魏平真说道,“入宫请对自不必说,王相公和孙知府那边,提点也都要去见一面。”
  “孙永……”方兴沉吟道,“他是潜邸中人,可年过五旬方得为开封知府。而提点才二十出头,不知他会怎么看提点。”
  “孙曼叔为人中平宽和,行事颇正,勿需担心。”魏平真对现任开封知府有所了解,同时也不喜欢方兴这么说人,他举例道,“之前提点动用常平仓存粮,他也没有从中阻挠。”
  韩冈和王旁这时正好回来,闻言就笑道:“孙曼叔那边的确不用担心,见一面而已,我又不与其争权,为国尽力,想必仁人君子都不会在这时候扯我后腿。”
  韩冈在东京城时曾见过一次孙永。他任白马知县,没有不去拜见长官的道理。去年见的一面,虽然只是泛泛地尽了一番礼节,寒暄了一阵便告辞了,并无深交,但现任开封知府还是给韩冈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这半年来,韩冈在白马县的一番举措,虽然有天子和王安石做后台,但孙永怎么说也是顶头上司,有资格和充分的理由插手,但他并没有拖后腿,让韩冈一切布置得十分顺利。只是这一件事,韩冈就要承他的人情。
  但韩冈的话,却也提醒了两名幕僚另一桩事。方兴皱起眉头,担心道:“既然是提点府界,总不能只管着白马一县。可那些知县不知道会怎么想,说不定其中会有人不乐提点见功。”
  魏平真这一回则点头表示同意:“世间君子少而小人多,开封赤畿二十余县,其中妒贤嫉能之辈必不会少。”
  王旁一听心惊,连忙对韩冈道:“玉昆,此事不可不虑!”
  韩冈则不以为意,“做人做事最忌的就是乱伸手,我也没空将手插进县中事务里去。将天子关心的事情做好就够了。”
  韩冈没余暇与开封府中的二十多个知县打擂台,烧火也好,争权也好,并不是眼下的急务。只要将流民营仿照白马县的制度在开封府中建起来,不让大股的流民进抵开封城下,就算完成了赵顼交代的任务。届时就算自己没有因功升迁,坐稳位置也是肯定的。到时候,地方上的知县们,搓扁捏圆全都凭自家的心情了。
  “在京库场要抓在手上。”韩冈知道何为重点,“不论粮库还是草场,皆不涉县中事务,要掌控住也容易,而有了粮食,指挥流民就方便了。先顾着府中库场,日后再论其余。”
  “恐怕还会有人不知好歹。”魏平真摇摇头。他已是五十岁的人,世间的人和事,他见过的和看过的,不知有多少。韩冈的际遇实在太招人嫉恨,若有机会,想让他跌个灰头土脸的绝对不在少数。那等心怀诡谲之辈,也不会放过眼下的时机。
  “这没关系。”韩冈则是咧嘴一笑,笑得温雅醇和,如同此时的春风:“那时候,会让此辈知道我韩玉昆的手段!”
第三十四章
雨泽何日及(一)
  清晨的时候,韩冈已经活动过筋骨,浑身热气蒸腾,身上穿的一件短褂都被热汗湿透。紧贴身体的衣裳,将他棱角分明的身躯勾勒出来,越发地显得身强体壮。
  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淡金色的晨辉洒遍白马县衙的后院。接过云娘递上来的汗巾,韩冈擦着汗,往院中特别辟出来的浴室去。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院中的两株已经长出了叶子的腊梅上,有着星星点点的细小反光。他的脚步一停,转身走过去,定睛一看,就发现在两株腊梅花的枝叶上,有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在叶面上发现如同宝石一般的露珠,让韩冈大喜过望。天气干燥了八九个月,终于有点湿气了,前些天可都没有发现。再想想,这两天天上的确是多云偏阴。看起来旱情已经开始扭转,说不定过个几天就快要下雨了。
  韩冈今天要去京中,看到了下雨的希望,出发前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冲洗过身子,回到房中。昨晚云娘和周南就帮他整理好了行装,还有换洗的衣服,现在周南又将包裹打开,坐在床沿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缺漏。
  素心领着两个小丫鬟端着今天的早餐进房来,一边张罗着,一边笑道:“可能快要下雨了。院中腊梅的叶子上今天可都是露水。”
  周南低着头,拿着件内袍犹豫着该不该放进去,随口答道:“前些日子没在意,都忘了照顾院子里的花木。昨天才想起来,就让墨文去浇的水,多半是得了水后挂出来的。”
  严素心哦了一声,韩冈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不免失望,可能是因为浇了水才有露的。
  不过再想想,天气有变化倒是真的,虽然今天还是晴天,但天上还是有云层在,下雨的日子应该离着不算很远了。一旦下了雨,所有的指责就都可以丢到脑后去。
  王旖也早早地起来了,后面的两个乳母抱着韩冈的一对儿女,一起走进来。一家人聚集一堂。
  孕期进入第四月,王旖害喜的情况终于在某一天之后突然就停了下来,丰满起来的腰身上,能看出来有孕的迹象,行动也变得有点吃力起来。
  “官人,现在已经转了任,是不是要从这里搬出去?”王旖坐下来,问着韩冈。
  “不用,”韩冈摇头笑笑,捏了一下正在酣睡中儿子的小脸,“安心地住着就好了。过两天将外面的牌匾改了,这里就是府界提点的衙门。”
  现在的白马县衙原来是滑州州衙,而旧日的白马县衙被封存着,原本有着改为寺庙或是道观的计划,韩冈也曾有将之改为文庙,将县学安置于内的想法。只是都没有来得及实施,现在正好可以让新任的白马知县搬回去。总不能让他这个府界提点住小房子,而知县住大院。
  另外,衙门的搬迁千头万绪,另一位府界提点,确切点说,应该是叫做同提点——因为是武职的缘故,所以要加一个同字,以示要比文职低上半筹——暂时应该也不会搬到白马县来。而且武职出身的同僚,没有与自己相争的资格。只要他韩冈还在白马县中,这个院子完全可以安心地住下去。
  陪着家人吃过饭,安顿下白马县中事务,韩冈便乘上驿马,与七八名随从直奔京城而去。
  ……
  韩冈借着驿马一路飞奔,区区一百多里地,一个白天就走完。一行人抵达京城时,正好赶在城门关闭前。
  入了城,韩冈并没有去相府拜见王安石,而是先去了宣德门登了记,等待入对,接着则是去城南驿馆安顿下来——进京等待入觐的官员,不方便访亲探友。如果是奉旨出外察访的使臣,回京后更是连家都不能回,必须等缴了旨之后才能回去。
  不过韩冈不能去王安石府上,并不代表王安石那边不能派人来见他。遣了一名随从去相府通报,顺便在驿馆附近的一间清静酒楼定了一个包间。到了初更的时候,换了一身便服的王雱就走了进来。
  久不相见,王雱很是热情。一进门,就上前拱手行礼,笑道:“恭喜玉昆了。”
  韩冈摇头失笑:“若是清要之职,还当得起恭喜二字。如今的这个府界提点,却是吃苦受累的活计,小弟可不知喜从何来。”
  王雱深深地看了韩冈两眼,不知他是真心话,还是在说笑。试探地说道:“现在开封府中,除了孙府尹,可就是轮到玉昆你了。他人都是先吃苦受累,才能步步高升,而玉昆你却是反过来了。”
  “当初天子有意让司马君实提举二股河工役,不知吕公著是怎么说的?”
  王雱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
  黄河自仁宗庆历四年后,多次决口,下游一段分出东流、北流分别入海,故而被称为二股河。到了熙宁元年,黄河再次决堤,天子赵顼有意将北流填塞,导水东流。司马光此前受命视察二股河情,回来后也发了不少议论,所以天子让其担任“都大提举修二股工役”,自然是顺理成章。
  但御史中丞吕公著却说,“朝廷遣光相视董役,非所以褒崇近职、待遇儒臣也。”——让司马光去主持工役,这不是对待近职儒臣的道理。以吕公著的说法,儒臣有说话的权力,没有做实事的义务。
  韩冈似乎是在抱怨,只是王雱口中绝不输人:“玉昆若是能为近职儒臣,即可远离此等繁事俗务。如今晋升府界提点,岂不是离着司马十二当年的职位更近了一步?”
  韩冈哈哈一笑,“玩笑而已,元泽不必当真。”
  “能者多劳。”王雱说着好听话,“现在也只有玉昆你能安抚下河北流民。”
  “谬赞了,小弟可不敢当。”韩冈拱手一礼,并不当真。
  王雱则定了定神,问韩冈道,“玉昆,不知现今白马县中的流民人数究竟有多少?”
  “流民人数我这边不是天天上报吗?其中可没掺一点假。”韩冈说道,“到昨日,是六万四千四百余口。现在估计快要到六万八了。流民超过十万之前,小弟之前的准备尚能支撑。但若是过了十万,以白马一县之力,就无能为力了。”他神色转而变得严肃起来:“时间不多,所以小弟准备在七八天之内,将府界提点一职接手过来。”
  ……
  第二天清早,韩冈换了朝服,进宫参加朝会。不过他参加的并非每隔五日的百官大起居,只是由普通朝官日赴的常朝而已,天子并不露面,仅由宰相押班。对着空无一人的御榻行过礼,各自散去。
  但韩冈没有离开,他已经得到通知,今天可以越次上殿。与其他同样等候入觐的朝官一起,守在阁门内,等着内殿重臣议事结束。
  但等许久,不见宫中有传。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有人来找他,不过并不是天子遣来的班直,而是王雱。
  “出了什么事?”韩冈看着王雱的脸色不对,从阁门中出来后就立刻问着。
  王雱双眉紧锁:“有人昨夜上书弹劾,今天天子就拿着那份弹章来质问家严。说方今大旱,民情忧惶,十九惧死,逃移南北。并说外敌轻肆,敢侮君国,皆由中外之臣,辅佐陛下不以道……”
  这等口水弹章过去从来不少,韩冈惊讶于王雱的紧张,“上书是为谁人。韩稚圭?富彦国?还是文宽夫?”
  王雱发狠道:“是监安上门的郑侠!他在奏章中还说白马县流民几近十万,为玉昆你承宰相之命而阻之,不得抵京以沐皇恩。”
  韩冈听着倒没生气。御史们道听途说的事多了,文臣只凭谣传就写奏章的事也多,一个监门官说白马县流民如何如何,根本不算什么特别。但有一件事却让人很奇怪:“区区一介监门官,选人而已,他怎么将奏章直接递到天子案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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