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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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君意开疆雪旧耻(下)
  赵顼、王安石君臣两人的对话就这么一直持续着,从西北边事,一直说到江南纲运。只有文彦博会瞅准时机主动出头来攻击王安石,曾公亮、陈升之等人则如同土石木偶般站在一边。如果不是赵顼偶尔会向他们询问一些问题,几位宰执官怕是要沦落成纯粹的装饰物。
  王安石自任参知政事以来,虽然还没升任宰相,但由于赵顼的信任,中书权柄已尽在他手。政事堂中的宰相执政本有五人,宰相富弼、曾公亮,参知政事王安石、赵抃、唐介。不过曾公亮老迈不理政事,富弼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而告病不出,赵抃能力不及,总是在叫苦,唐介则与王安石几次君前辩争不过,气聚于胸,发疽而死,唯有年富力强的王安石生气勃勃,独力处理着所有的政务。故此世间便有了“生老病死苦”的笑话——王安石生、曾公亮老、富弼病、唐介死、赵抃苦。现今政事堂中又换了几人,但王安石执掌中书大权的情况依然不变。
  崇政殿中的奏对一直持续到近午,需要君臣商议的政事处理得差不多。沉默得跟块石头没两样的首相曾公亮终于开口:“已近午时,臣等不敢耽搁陛下进膳,臣等告退!”
  首相发话,殿中重臣便齐齐告退。赵顼也不留他们,只犹豫了一下,对王安石道:“王卿,你且暂留一步。”
  王安石依言停步,其他宰执照样出殿离开。自王安石从江宁入朝之后,单独奏对的情况太多了,多到无人感到惊讶的地步。
  王安石站在殿中,等着赵顼说话。赵顼从御桌上的一摞奏章中,抽出做了记号的三本来,着站在身边小黄门将之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展开一看,却是昨日他签书过后,随着其他重要奏章转给赵顼过目的三封荐书——秦凤路管勾机宜文字王韶、雄武军【秦州】节度判官吴衍,同举荐秦州成纪县布衣韩冈入官,为秦凤路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兼理路中伤病事宜,而秦凤路都监张守约也同样举荐韩冈,不过只有后一项。
  王安石只看了几眼便抬起头,他知道赵顼想说些什么。
  “王卿,你说说王韶这些年来到底做了些什么?!”赵顼的声音中透着隐隐怒意。
  关西的主战方向进展顺利,但预期中的侧翼,却没有什么动静。王韶去了秦凤一年,如今给出的成绩却是一份荐书!赵顼是顾忌着一直对王韶青眼有加、大力支持的王安石的脸面,所以方才才没有当众斥责,但现在还是要说出来:
  “王韶三人所荐的韩冈才不过十八岁,连个出身都没有。难道要朕给一个从九品选人下特旨不成?秦州就没有其他人才了吗!?”
  年龄不到,不得任实职,这是朝中通行多年的任官制度。除非是有功名在身——如进士、明经等科——不然为官者未及二十五岁,虽可以有官身,但却不得拥有差遣。也就是挂个官名,领些俸禄,却不能出来做事。
  大宋开国百年,对臣子越发的厚待,高品的文臣武臣都可以荫补子孙,宰相和执政的子弟,往往才十来岁甚至八九岁就能得官。如果给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实职去做事,国家政事便要出大乱子。所以过去有定例,进士、明经及武臣以弱冠【二十岁】为限,荫补以二十五岁为限,低于此不得任实职。除非有多人同时举荐,否则就必须等到年限,才会有差遣。
  可如今荫补得官的越来越多,身为官宦子弟,找几个父辈的亲友同时举荐也很容易,所以旧有的任官制度已是名存实亡。有鉴于此,王安石出手对任官法做了调整。依然还是以二十岁和二十五岁为界,过此才能得到实职差遣。如果要想例外,却不再是多人举荐就能成功,而是唯有请天子亲下特旨。
  这条法令是刚刚修订,尚未颁布天下,王韶、张守约等人不知其中缘由,将才十八岁的韩冈荐了上去。依旧例,有三人同荐,年未弱冠的韩冈完全可以担任实职。但按照如今的规条,韩冈如果得不到赵顼特旨,纵能有个官身,却不可能得到差遣。
  对于国中的大部分官员来说,干拿钱、不做事的生活,其实也不差。士大夫们都喜欢诉讼简、物产丰的州县,如果要天天审案、还弄不到一点油水,那做官还有什么意思,却是人人都避之不及。但韩冈不能出来做事,那王韶、张守约举荐他又有什么意义?
  王安石对此看得很明白,所以才把王韶等人的荐章递了上来,请求天子的特旨。若非如此,这三份荐章根本不用递到赵顼眼前,依朝中制度,低品官员的任用本不需要天子过目,政事堂直接就可以处理,韩冈才一个从九品,哪要劳动到赵顼烦心!?
  天子躁怒,对许多臣子来说,就是雷霆压顶,可王安石神色如常。他是秉持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王韶在西北河湟的前景被他看好,同时赵顼也一样给予很大的希望。虽然因为宋夏两国正因绥德城的归属,在横山东段的无定河流域随时可能爆发大战,需要的粮饷资材都是个天文数字。朝中已无法给秦凤、给王韶太多的物质支援,但至少在人事上,王安石准备尽量满足王韶的要求。
  “韩冈虽年少,然其才卓异。如果他是世家子弟,或可谓其中有情弊。但臣见王韶荐章,只云其为灌园之后,不闻有何家世。且此次举荐韩冈,不仅有王韶,还有雄武军节度判官吴衍,以及秦凤都监张守约,一名灌园之后,能同时得到他们三人的荐举,不可能是靠溜须拍马而来。”
  “王韶在荐章中也曾有说,韩冈押运辎重,于峡道遇贼,亲斩不用命者二人,驱使民夫抗敌,大败数倍蕃贼,斩首三十余,其勇武可知。在甘谷城,不待命而救治伤病数百,其仁德可知。在秦州,又破西贼内应之奸谋,其智计可知。韩冈虽是年少,但行为已有大臣气度,陛下不可以年幼轻之。”
  王安石如今正得圣眷,赵顼将之视为师长。不管有多怒,往往都会被王安石说服。他略作沉吟,最后点头同意道:“那就依王卿之言。不过是个从九品,许了王韶也无妨。”
  “陛下圣明。”
  王安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王韶与李师中向来面和心不和,同时又因为提举秦凤蕃部事务侵占了都钤辖向宝的职权范围,而与其龃龉甚深。有李师中和向宝压着,敢与王韶结交的秦凤官员,只有聊聊数人。一年以来,王韶在秦凤的工作完全没有进展,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如今王韶他能让节判吴衍以及都监张守约同时举荐一人,可见他在秦州的局面终于打开。
  王安石不知韩冈的底细,还以为吴衍和张守约的举荐是因为王韶而来,从已有的信息来推导,得出这样的结论很正常,不过韩冈本身也肯定有点能力,否则王韶绝不至于推荐他。
  如今天下官多阙少,往往是三四个官争一个位子。选人入京待选,都必须在流内铨候阙【等候职位差遣的空缺】,而新晋选人,更是必须去流内铨缴三代家状。同时还有时间限制,必须在四季的第一个月,也就是元月、四月、七月和十月这四个月的十五日以前在流内铨登记,才能排得上号。不然,就得等下一个季度了。
  王韶在秦凤路已满一载,从来都没有举荐他人,由此便知他行事有多谨慎。可现在对韩冈,他不但荐了官身,还把差遣都给定下了,可见王韶对十八岁的韩冈信心有多足,或者说,他对韩冈的才能有多渴求。
  通过王韶的奏章中,王安石倒是对韩冈有了点兴趣。一个出身贫寒的士子,通过不懈的努力,发挥自己的才能,最后得到高官的认可。类似的故事在世间流传得很多,远的不说,自幼丧父的范仲淹,画荻习字的欧阳修,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他们获得名声,靠的是诗词歌赋和文章,不是像韩冈,靠的是勇武、才智以及胆略……还有仁心。
  对王安石来说,诗词歌赋不足为凭——尽管他已是当世最顶尖的文学大家之一——大宋需要的是秀才,而不是学究。有才能、有冲劲的年轻人那是越多越好。即便韩冈只有十八岁,只要多了几年经历,在地方、京城做过几任,未必不能成为栋梁之才。
  这段时间以来,曾经举荐过王安石的那些老臣、友人逐步走向了他的对立面,现在他最喜欢任用的就是有冲劲的年轻人。王安石所着意提拔的吕惠卿、曾布、章惇以及王韶等人,在官场中其实年纪都不算大,任官都不过十年出头。泛着腐臭味的祖宗之法,许多人在宦海沉浮多年后都已经习以为常,如果没有年轻人来冲击一番,这个大宋朝只会渐渐的腐烂下去,直到灭亡。王安石的那份吹响变法号角的《百年无事扎子》,说得便是此事。
  大宋百年无事,那下一个百年呢……又会如何?!
第三十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一)
  韩冈并不知道因为自己区区一个从九品的官身,已经惊动到天子和宰相头上。他现在一边读书,一边安安心心地等荐章被批准的消息从开封过来。届时他就要启程去京中流内铨缴三代家状——所谓家状,也就是包括祖宗三代的姓名、年甲以及有无过往罪行的个人简历,其上还要有乡邻作保,证明身份确凿——如此一来,就能领到一份告身,这就是他身为官员的凭证。
  自家的房内,韩冈伏在案前运笔疾飞,一行行蝇头小楷出现在雪白的纸面上,转眼便是一页。这是他在抄写过去那一位曾经抄写过的《榖梁传》。虽然现在可以买得起自己想要的书籍,但韩冈深信一句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再怎么读书背诵,也比不过亲手写上一遍记得更牢,书架上的所有经书典籍,他都打算重新抄写一遍。
  榖梁传是春秋三传之一,与左传、公羊传都是孔子所著《春秋》一书的注释。春秋是鲁国的史书,为孔子所删改修订,后来成为儒家经典——孔子这番作为,称为“笔削春秋”。为其注释的传,据说有九种,但流传下来的,便只有左氏、公羊、谷梁三传。
  不论春秋还是三传,都是经部中的重要典籍,韩冈的前身早在张载门下就已通读过。如今韩冈拿后世的眼光来比较,觉得这三传里,左传更像是历史书,用丰富的历史资料将《春秋》中的简短记录进行扩展注释;而公羊、谷梁更接近于政治书,并不关心书内记载的历史,而是通过阐述《春秋》中的微言大义,来体会孔子笔削春秋所要表达出来的用心和儒学理念。
  左传姑且不论,公羊和谷梁两传提起先圣的微言大义,总少不了一条华夷之辨。而韩冈的老师张载,向学生解说《春秋》时,提得最多的也是隐藏在书中字里行间的华夷之辨。春秋时,周室衰弱,四夷兴起,南方的楚国本是蛮夷,却自称为王。
  后齐桓公在管仲的匡助下,尊崇周室,九合诸侯,压制四夷,即所谓的尊王攘夷。此一事,最为孔子所看重,所以他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没有管仲,我就要被迫学着夷人的模样,披散头发,穿起左衽的衣服,意指泱泱华夏被夷人所毁。
  在孔子千年之后,胡人安禄山毁了大唐盛世,五代又有胡人轮流坐庄,眼下西北二虏猖獗,中原不振,所以宋儒一说起春秋,就要提到华夷之分,尊王攘夷,至于其他方面,却是泛泛而谈了。
  “民族主义看来并不局限于时代。”韩冈边抄边想,受到的伤害越重,激起的反弹也越大,尤其是汉族这个自尊心和自豪感都极强的民族,更是如此。
  虽然此时对民族之分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但单是提倡华夷之辨已经足以在汉人与夷人之间划出一条深深的鸿沟,唐代那般海纳百川的情况绝不可能出现在宋代。韩冈本就是从民族主义思潮强烈的时代来到北宋,对宋儒对隋唐外族策略的反省,当然有着很深的感触。
  思绪如潮,韩冈一不留神,将一个字抄错了。白纸上,别字分外显眼,就算有后世的橡皮也擦不干净,但雌黄可以。韩冈的手边就有一块雌黄,拿起来在别字上一涂,墨迹就被雌黄留下的颜色所掩盖。雄黄是端午时泡酒用的,而雌黄却是古代的橡皮和修正液。信口雌黄这个成语,便来自雌黄的用途。
  放下雌黄,重新拿起笔,房门这时被轻轻地敲响。韩冈又把笔放下,道:“进来!”
  韩云娘应声推门。一身新制的襦裙,剪裁得更为贴身,一条黄丝绣花的腹围勒在腰间,俗称的“腰间黄”衬得腰肢纤纤。一件花菱褙子罩在襦裙之外,遮住了胸前微微隆起的动人曲线。比起三个月前,韩冈刚病愈的时候,又长高了些许的小丫头更多添了几分颜色。她步履娴雅地走进房中,先道了个万福:“三公子……”
  韩云娘的新称呼,韩冈听着扎耳朵,打断道:“早跟云娘你说了,不要这么喊我。不就是当个官嘛?过去怎么叫的,现在还是怎么叫。”
  韩云娘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那样会被人说我……奴奴没有规矩。”
  韩冈眉头皱了起来,真不知是那个浑蛋教了她这些无聊的东西。韩云娘本来就是个温良贤淑的性子,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贤妻良母的范儿,只是谈吐举止比不上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
  但跟在韩阿李身边长大,没有学着满口老娘,已经是老天保佑了。韩冈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来自千年后等级制度已经宽松许多的时代,对言辞上的一点不合礼节并不是很在乎。
  “在家里,又不是有外人,讲究这么多作甚?性情贵在自然,刻意学着别人家的范儿,丢了本来模样,反为不美。”韩冈一伸手,很熟练的把她纤巧的身子揽在怀里。让人迷醉的温香软玉紧紧贴着身体,晶莹如玉的小耳朵就在自己嘴边,韩冈一时兴起,忍不住张口咬了一下。
  小丫头浑身一颤,仿佛过了电一般,如羊脂玉般娇嫩细滑的脸蛋蹭的变得通红,扭过身子瞪着韩冈,嗓音细细的嗔怪道:“三哥哥!”
  略有凹陷的眼窝中,一对泛着棕色的剪水双瞳清澈纯净,还能看见自己的倒影。看似嗔怒的圆瞪着的眼睛,却隐约有三分羞意,七分柔情。小丫头这样的反应,韩冈百看不厌。他双手收紧,贴在韩云娘耳边柔声道:“你现在这样子,三哥哥才是最喜欢的。”
  偎依在熟悉的怀里,嗅着熟悉的气息。小丫头的一颗惶惶不安的心,开始轻缓的跳动起来。自从韩冈被举荐入官的消息传入耳中,她高兴之余,也有些失落。身份的差距越来越大,心中总是担惊受怕,生怕三哥哥什么时候讨厌了自己。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没有个兄弟姐妹可以扶持,今生能依靠的良人只有韩冈。
  感觉到怀里的少女心情平复下来,韩冈轻轻地放开了手,再不放自己恐怕就忍不住了。只是他知道,小丫头的心结不会那么容易解开。更好的安慰方法不是没有,但韩云娘太小,至少要再过两年。韩冈暗叹一声,这也是做官带来的副作用。
  副作用虽有,但做官是件好事。免徭役,减税赋,这些都是跟着官身而来。而做官的好处却不仅仅这一些。正如《儒林外史》中所写,范进一旦中举,便成了岳父胡屠夫口中的“天上星宿”,自此田宅有了,钱财有了,奴婢也有了。
  在北宋也是一样,每逢进士放榜,多少富贵人家守在皇榜下,准备找新晋进士为女婿,即是所谓的榜下捉婿。可这女婿也不是好捉的,如今赠给进士女婿的嫁妆底价已经涨到千贯,而且还有继续上涨的势头——这是前几天王厚找他聊天时,当作笑话随口提起的。
  韩冈虽然不是进士,但他的行情却也是一样的好。被推荐为官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一个才十八岁的名门弟子,又得多人推荐,前途实是无可限量。上门赠钱赠物的不说,提亲更是为数众多,所以王厚才拿着榜下捉婿来打趣。
  韩云娘碍于身份,做不得韩冈正妻。小丫头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从没有奢求过什么。韩冈自问也没有这个必要去挑战世俗,但心中对韩云娘不免多了几分愧疚和怜惜。不过换个角度想,小丫头有自己和父母给他撑腰,日后就算明媒正娶个性格不好的大家闺秀进来,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其实因为一个官身而战战兢兢的不止韩云娘一个人,韩千六也是有些不适应身份的变化,对挤上门来的生客,很是头疼。反倒是韩阿李,对待人接物的规矩心中都有个谱,不论来客身份高低,她都能暗地里帮着韩千六做得妥妥帖帖。
  而韩冈本人,在成了秦州城中一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新星之后,则是表现出一副更加诚惶诚恐的样子。送上门的礼物,该推的推,该辞的辞,一件贵重点财物都没有收取,只收了些笔墨纸砚,以尽人情,至于提亲的,也让父母给推辞掉。
  在他看来,有了官身,能做的事就多了,根本不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见钱眼开。多少人在盯着自己,一点差错都会影响到自己的评价。何况如今来奉承韩冈的,多是些想投机的寒门,一干豪门大族都还在观望中。
  州中的传言都说韩冈杀性太重,几次出手,折在他手上的人命,都有几百条,算上末星部,一千往上跑。而他日前捉了陈缉,斩了过山风,送了近三十个首级去衙门,彻底绝了陈举家的后,更是印证了这番谣言。根基深厚的大家族很少喜欢招这样的女婿。
  对于此事,韩冈倒是一点不在意,大丈夫何愁无妻。何况三十岁没娶浑家的措大多了去了,他身体的年纪才十八岁,精神年龄倒是年长一些,却更不会把婚姻之事看得太重。身体实在憋不住,也不是没地方可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辅佐王韶完成收复河湟地区,从九品的幕职官,韩冈可没兴趣做太久。
第三十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二)
  傍晚时分,韩冈辞别了父母和韩云娘,骑着一匹借来的老马,赶在秦州锁城前抵达城下。秦州南门守门的官兵对这名每隔几天就要回家一趟的韩三官人已经很熟悉,不敢怠慢,忙将韩冈放进城来。进了城后,韩冈直奔普修寺而去,这是最近他在城中落脚的地方。
  韩冈刚到寺门门口,住持老和尚就带着个小和尚迎了上来,在马前点头哈腰,“三官人!王衙内来了!已经在厢房里等了你很久。”
  “多谢师傅!”韩冈下马后拱了拱手,将马缰交给小和尚,自己快步进了寺中。
  韩冈如今寄寓在普修寺内,住持和尚对他比以往更加殷勤,将最好的一间客房让给韩冈。尽管秦州离家只有五里不到,隔着一条窄窄的藉水,但韩冈还是选择住在秦州城内,而只是每隔几日才回一次下龙湾的家中。
  秦州城门一向关得早开得晚,每日出城入城很不方便,而且王厚、王舜臣和赵隆,还有同样给荐到了王韶的门下,在经略司中听候差遣的李信,也经常来找他。而在王韶和吴衍面前,他也得摆出个随叫随到的姿态。所以借住在普修寺中,比较方便一点。陈举的余党已被一网打尽,就算有些漏网的小鱼小虾,也成不了气候,更不可能有胆子再来行刺,韩冈已不必担心家人的安全。
  等到正式为官,挣到了俸禄后,韩冈还准备在城中找间房子,把家安在城里。总不能自家做官了,还要老子和娘种菜卖菜。
  可寄寓城中有一桩坏处,就是读书的时间少了不少,每每拿起书本,总会有人来打扰。多少天下来,韩冈拒礼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上门送礼少了不少,但王舜臣、赵隆、李信三人隔三岔五就带着酒菜过来问候,而王厚更是来得勤快。
  “玉昆!喜事啊!大喜事!”甫一见面,王厚就拱着手,笑呵呵地走上来,连声对韩冈道着喜。
  韩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没好气地道:“上次处道你说的大喜事,是东城布匹李为他的大麻子脸女儿来提亲,再上次是个带儿子的寡妇。今次又是哪家?”
  两人熟悉起来后,王厚的本性算是露了出来,就是个诙谐爱开玩笑的性子。前面他说的两次喜事,都是来向韩冈提亲中的极品,却被王厚拉出来当笑话说。可能是在王韶身边太憋闷了,王厚每天晚上都变着法儿的从家里跑出来,找他喝酒聊天,害得韩冈夜里能用来读书的时间都变得寥寥无几。
  但王厚是官宦子弟,俗称的衙内,对朝中内外的大小事务,比韩冈了解百倍。多喝了点酒,他的话匣子一打开,说出来的泰半是韩冈闻所未闻的朝野秘闻,还有对朝中新近发生的事务评判——韩冈猜测多半是王韶说给儿子听的——这些对韩冈的用处,可比儒家经典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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