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4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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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也是。”韩冈抿了抿嘴,由衷地表示赞同。时间过得也真快,不知不觉之中,他和章惇已经在五岭以南过了两个新年了。而且两个新年,都是在战鼓声中度过,都没有一个安生的日子。
  时如逝水,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能早一点结束,韩冈也是十分乐意的。
  章惇接下来要去巡视营中,韩冈也有事要做,两人遂一同从中军帐走出来。经过了行营参军们的小帐,就听见里面传出声来,章惇停了脚步,韩冈也跟着停下。
  “……官军的口粮足够,现在的分量吃个三年都不成问题。溪洞诸部那里也没有传话来说断粮,能送这么多牛和象来,根本就不用担心。”
  “《孙子》里面,满篇都是因粮于敌。难怪契丹、党项这么喜欢开战,只要放手去抢,粮秣什么的都不用担心。若是大宋攻打西夏和辽国时,也能劫掠到足够食用的粮草,早就分出个胜负了。”
  “只可惜天下万邦,能当得起富庶二字的唯有中国。南方如交趾这等小国至少还种田,如果是攻打西夏、辽国,想因粮于敌也没处去找。”
  陈震和李复的对话,韩冈在帐外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便举步离开。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战争,原本还带着书呆气的几位幕僚,都飞快地成熟起来,已经能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劫掠的好处。
  因粮于地的确是好事。
  韩冈之前为了保证军需调集了上千匹驮马来运送粮食,紧急在广西开办的两处马市,全都为了给安南行营服务。但当官军攻入平原之后,只是在粮食就不再需要任何补充了。全都是靠了沿途州县的存粮来补充。
  “如果是在国中,临阵脱逃,又将粮秣留给敌军,这样的州县官都是该论死的。”章惇扭头对韩冈说着。
  “他们的失职,全都便宜我们了。”韩冈笑着回道。
  “也多亏了玉昆你定下的方略。要是依照在熙河、荆南的行事,即便能将他们迫降,也不会有如今这般省心,日后反而会添多少麻烦。”
  “交趾也有科举,这些官员有许多都是科举出身。不过能读书全都是富户大族,若是要想并吞交趾,设立州县,全都得靠着他们来支持。”韩冈摇摇头,嗤笑一声,“这哪里能让人放心?还不如清光了爽快。”
  章惇嘴角扯动了一下,同样是冷笑,“也是多亏了十万蛮军,才这般省时省力,换做官军来动手,不可能收拾得这么快。”
  交趾一国的总人口,除去受到羁縻的部落以外,估算是一百到一百二十万上下。北岸全部的人口不会超过五十万,韩冈让行营参军们粗略地统计过几个州县的丁产簿,总计七万户的样子,以一户五口人来算,也就是三十五万上下,依照大宋隐户逃人的比例,大约还能再加上十万人。
  这四十多万不到五十万的数量,是男女老少的综合,其中可以派得上用场的男丁最多也只能占三成,而攻入这一片平原的蛮部就接近十万。
  论起实力,交趾和广西南方的溪洞蛮部,其实差不了多少。就算只是三十六峒蛮部集合起来,也能抵挡得住交趾的正规军。广源州诸部联合,也同样能与交趾较量一番。可偏偏这一干部族矛盾丛生,根本无法统和,只能任由交趾鱼肉。但如今他们以官军为核心,成为拥有了共同目标的整体,实力迥然一变,远远压倒了交趾军。
  “现在这江北一片,算是差不多了。广源、左右江几十家洞主都给了回复,总计三万精锐,都已经聚集到了江边上。只要经略司一声号令,他们就能立刻乘上木筏渡过富良江。”韩冈陪着章惇在营中走着,左右前后的将校士卒跪倒了一片,挥了挥手让他们做各自的事情去,他对章惇笑道,“如果船场那边能多毁掉几艘交趾战船,他们过去的也能方便些。”
  “那是自然。不过若是交趾人没上钩,也容不得任何人推脱。我就不信,这区区几十艘战船还能将几百里长的江面都封起来。”
  韩冈轻轻点头,慢慢走着。就算交趾军没咬钩,还得照样杀过富良江去,只是多了些阻碍而已。
  用兵使计,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于敌军是否会上当?哪里可能这般用兵!韩冈一直都是抱着能钓上来最好,没钓到也无所谓的心态。即便交趾水师不来,也能打过富良江。
  诸部中的精锐全都已经奉命集结在江岸附近。这是安南经略招讨司第一次下达正式的指挥,之前的命令只算是放羊吃草,但想要攻过富良江,就得集结他们的力量,在两百多里长的江面上同时渡江。万舟齐发,看看交趾人怎么防得过来。
  “一旦万舟齐发,区区几十条战船根本算不上什么。”
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二十三)
  夜色如晦。
  伏在岸边,黄元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全是哗哗的水流声。
  想从江水的流淌声中,将战船破水的声音给区分出来,黄元没有那个能耐。但他身边的一名左江上跑几十年船的老船工,却是很明白地在说,“已经来了,至少有十条船。”
  老船工的话声带着颤音,显然是对即将开始的战斗感到恐惧,但黄元的心中一片火热,“想不到交趾人当真过来了。”
  他前日受命领军攻向上游的如月渡。那一段的河道最为宽阔,相应的也是水势最为平缓的一段,是富良江上有数的大渡口。他本以为大军会从如月渡过江,可他刚刚占领了毫无抵抗的如月渡后,却又被招了回来,镇守在船场中。
  当然,作为广源州出身的将领,黄元不可能是独立镇守。但主将燕达亲自领军坐镇船场,跟在他身边,黄元也就没有半点受辱的感觉。
  眯起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水面,好不容易才看见了一团团黑影正缓缓逆水而上。黄元狠狠地咧着嘴无声地大笑着,终于能够与交趾人好好打上一仗了。
  扯过身边的亲兵,命他立刻回船场通报,黄元转过身来,又望着那一支即将踩进陷阱之中的船队,渐渐驶向船场水道的入口。
  ……
  只借助水面上反射的星光,十一艘交趾战船平平稳稳地驶进了富良江的支流。
  阮陶立于船首,昏暗的夜色中,他的双眼看不清水面上情形,他的船队是冒着搁浅的风险才进入了这一条只有五六十步宽的河道。船上的舵工虽说是配了熟悉水道的向导,但没有一艘搁浅,还是让阮陶喜出望外,也松了一口气。
  向后招了招手,阮陶问道:“离着船场入口还有多远?”
  战船无法从芦荡中穿过去,宋人打造好的船只,也不会走芦荡中出来。宋人船场借用的深水塘,本来就是有主的。用以停泊渔船以避风浪的水塘主人,现在也就在阮陶的船上。
  “回将军,过去这片芦荡,再往上一里就到了。”水塘主人回答的声音颤抖着,但阮陶已经很满意了。进入船场水道就在眼前,如果能一战功成,日后的富贵自不待言。
  如果是陆上决战,给阮陶十倍的兵力,他都不会过来。换做水战,他可就不怕了。宋人从北方调来的援军,想要在水上称雄,绝不可能那般容易。
  船尾的大橹缓缓地摇着,尽量不发出过大的声音,推动着战船溯流而上。
  “那是什么?”
  阮陶忽然发现,就在河道右岸,有一座一丈多高的黑影,看轮廓明显是人工建筑,但绝不是房子。再仔细去看,又在另一侧发现了两座,三座。静下心来再找找,惊觉同样的建筑竟然有十来座之多。
  “那是宋人在江边上修的望楼。”紧跟着水师统帅身后,探查船场消息的细作回答着问题,“总共有十四座,都是跟船场一起修起来的。但都还没有修好,可能是因为要过年所以就停工了。”
  阮陶皱着眉头,“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望楼,当真是停工了?”仔细地观察了一阵之后,确认了细作的回话,心情也更加好了起来。这么重要的建筑竟然没有完工,宋人当真太过于自大了。外面的耳目都这么疏忽,里面的防御想来也不会严密,选在过年时来偷袭,实在是选对了时间。
  终于接近了入口。
  咚咚的几声轻响,十一艘战船小心翼翼地在河道中央下了碇石。一艘艘小船从战船上放了下来,转眼就是四十来艘。藏身在船舱中的一干精挑细选出来的敢勇,也涌上了甲板。
  “到了?”一名与李常杰又七八分相似,只是年轻了数岁的将领踏上甲板,很不客气地问着。
  “回节度,已经到了。”阮陶恭声说道。
  浑身上下结束整齐的将领是李常杰的亲弟弟李常宪,都到了这个时候,李常杰也不能让自己的家人留在安全的地方。
  李常宪也不多话,顺着拖下去的渔网,安静地降到小船上。当敢勇们全数在船上落定,便以刀代桨,飞快地驱舟向着进入水塘的水道划过去。
  这一过程中,压低了呼吸的阮陶急速喘了几口气,脸上终于绽起了笑容。都到了这个地步,宋人竟然还没有发现,看起来这一次偷袭赢定了!
  ……
  “昨日除夕不来,今天终于还是到了!难得的客人,可要好生迎接!”听到通报,燕达一声笑,长身而起。拿着自己的头盔,带领一众部将走出简陋的营房。
  正月初一的夜晚,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星光。进入腊月以来,都是晴天居多,交趾人要想来偷袭船场,也只有选择没有月亮的朔日前后。
  船场上的空地中没有看不到什么动静,几堆篝火平静地燃烧着,七八支巡逻的小队绕着营地的各个角落。隔上片刻,就有一队从篝火边穿过,一切都跟过去的一个月没有区别,让人觉得这一个夜晚毫无异样。
  可如果是换做熟悉军事的将领们来看场中布置,就能发现每一座营房的修建地点,都是放在最容易攻出去的位置上,并不是营地中最为安全的地方。
  燕达从营房中出来,身后的将领随即无声无息的散开,回到他们的队伍所在的营房中去。
  十几个亲兵跟随着燕达,看起来就像是普普通通的巡卒。
  燕达举目打量着船场内外,坐镇于此半月有余,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
  只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草草成立的船场,楼船是不用指望的,艨艟也造不出来,只能打造渔舟一个等级的船只,最多也仅能运送十几个人的小船。就是单纯的运兵,没有任何作战的能力。
  十几人的小船,只要一起动手运桨,过江也不会慢。只是来自于关西的主力,能游泳的都不多,站在船上都直不起腰来,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上船后还能用桨划船。从左江上调来了一批船工,加上来自广西的新军,靠着他们来划船。
  只要能毁掉交趾水师的几艘船,甚至只要能镇住他们,就可全军出动,与蛮军同时强渡富良江。官军和数万蛮军一旦抵达对岸,接下来就是北面的翻版,渡过大江的官军根本就不用担心粮草,只要一门心思地攻城就是了。
  喊杀声猝然响起,敲碎了元日夜晚的宁静。自通向河中的水道上,千百人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一声号角划破天际,听着有几分急促,但落在船厂内所有人的耳中,这就是开战的信号。
  幽暗的营地一下变得灯火通明,上千人从营房中抢出,早已是装备整齐,顺着事先划定的路线赶往各个要点。
  ……
  号角声在岸边响起,而来自于交趾士兵们的喊杀声,则立刻又将号角声给压下。
  “杀啊!”
  李常宪意气风发地挥刀指向前方。此次偷袭,宋人全然无备,这一声声急促的号声正代表了守军的慌乱。
  领头顺利地进入了水道,接近了船场的水门。而所谓的水门只是两条简陋的绳索。绳索之后的船场,静得只有几点长明灯火,除此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砍断绳索,冲入船厂内部之后,船场守卫们才反应过来,赶着吹号,可这已经来不及了。
  “烧!烧光宋人的战船!”李常宪得意地拿刀指着黑暗中停在水面上的一艘艘小船,还有堆在岸边的造船材料,“全都要烧光!”
  几十条船上的数百敢勇一齐呼应地大喊着,营造着千军万马来袭的声浪。手上也不耽搁,一个个都在给随身携带的火箭点火,要将宋人的船场用无数愤怒的火箭给烧个干净。
  嚓嚓的火石声中,船场亮了起来。
  李常宪瞪大了眼睛,这光源并不是来自船上的火箭,而是来自船场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水上,照亮了船上。
  扑通一声,李常宪握在手中的佩刀落入了水中,双腿软软的,整个人都坐到在船板上。
  脚步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千百人从设在船场各个角落的房屋杀出,更为雄浑的吼声由地面反冲回水上,紧接着就是一声声弦鸣。
  一支支弩箭从身边划过,每一瞬间都能带起一声惨叫。
  望着水道两岸密密麻麻活动中的人影,听着越来越多的重弩发射时的弦响,李常宪悲愤地大叫起来,“这是陷阱!”
  “不对……这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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