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4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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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不能关上一辈子。”萧十三向上指了指,“上面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这是不说废话吗?瞥了表情中带着狠决的萧十三一眼,耶律乙辛哪里还需要人提醒,更不需要人催促他不要留手。
  “有皇孙就足够了,”耶律乙辛重复着,“有皇孙就够了!”
  再一次在耶律乙辛这里得到确认,萧得里底和萧十三终于放了心下来。毕竟他们做的这等事,若是爆发出来,抄家灭族都是轻的。不能绝了后患,夜中也不能安寝。
  只要有着如今正当幼龄的皇孙作为继承人,耶律浚这个人就不必存在了。而如今的天子正当壮年,等到皇孙即位,还有很久很久,中间出个什么意外都不足为奇。
  放下了心头事,萧得里底忽然侧起耳朵,有些纳闷地问着:“都这时候,怎么没听到出猎的号声?”
  “这一个月来,上上下下可都没有出去打猎了。”
  萧得里底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怪不得昨日回来时没看到飞船呢……这倒也难怪了,毕竟这一次闹出来的不是皇太叔。”
  亲生儿子要造自己的反,耶律洪基哪可能有个好心情。秋天是一年中最适合打猎的时候,但耶律洪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去游猎了。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虽说游猎四方,是大辽天子用来威慑并安抚边地部族的必要手段,但喜欢打猎,到了当今大辽之主这个分上,已经可以说是本末倒置了。无论是春夏秋冬,只要是合适打猎的时候,他都会跳上马直奔猎场而去。到了猎场,又是从早到晚都在拉弓射箭,甚至于不眠不休的时候都有过。
  话说回来,若不是耶律洪基对游猎的爱好大过处理朝政,也不会有如今耶律乙辛把持朝堂。从平定皇太叔之乱后,耶律洪基对于政务处理的琐碎事务,越发地感到不耐烦起来,只想着沉湎于轻松的游猎生活中,而不是为了国政耗费太多的个人精力以及时间。
  但耶律洪基绝非蠢人,他只是嫌处置政务太麻烦而已。诗词作得好得很,与臣子相唱和,诗作集结而成《君臣同志华夷同风诗集》,年轻时也是勤勉,满脑子的励精图治的想法。但现在,却是抛下了所有的事务,将自己的爱好发扬光大。
  耶律乙辛如今虽说是把持朝政,但日常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的根基太过于脆弱,甚至可以说是如同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只要外力稍微强上那么一点,就能让耶律乙辛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墙倒屋塌。他的背后,可不会有全力支持的自家部族。
  万一有一天圣眷不再,当即就能让他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势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就算在当今天子治下,一直能得宠下去,到了下一任天子继位,也很难再保证如今的地位。
  不过那还是日后的事了,可以慢慢地考虑对策。眼下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当然是得庆贺一下。
  耶律乙辛拍拍手,诏来在外守卫的士兵,让他去让人做些准备。专门摆下了一桌酒宴,用来招待两名为与此事奔走的得力手下。
  酒过三巡,萧得里底拿着酒杯开口询问他北上的这个月里,南朝是否又有什么动作。
  “南朝最近又调了一批河北的军队去关西。多半是用来练兵的,”萧十三说着,“为了平灭交趾,南朝只出动了一万人,其中西军只有五千,一番大战下来虽然辛苦了,得到的回报却是没有一点折扣。西军之强,也是有口皆碑。”
  “萧药师奴那个废物。”萧得里底至今犹对丰州的那一次败阵耿耿于怀,对于吃亏,他和耶律乙辛都由心理准备,但全军覆没决然想象不到的,“一个人都没跑出来,总觉得其中有鬼。”
  “放在后面看守马匹的至少二三十人,上了战阵的死光了也就罢了,怎么一群留守的也没回来?有鬼是肯定的。”萧十三早就看出党项人在其中作祟,全没有安着好心,“梁氏兄妹,当真是胆大妄为。”
  “他们有恃无恐。”耶律乙辛叹着气,“宋人都开始磨刀霍霍。西夏一去,接下来就是大辽的了,难道当真把党项人丢给南朝不成?肯定要在他们投降宋人之前,给他们一个保证。”
  其实回头想想,萧药师奴全军覆没的疑点还是不少的,宋人多是步卒,就算是设下陷阱,也不该落到这般凄惨的田地。但耶律乙辛并没有去深究,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皮室军当真败了,败得毫无悬念。面对拥有百万强军的南朝,党项人已经是苟延残喘,若是大辽不在背后支援他们,结果只会是一个。
  不过当时朝堂上叫嚣着的出兵报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大辽并不占理,本是师出无名,在丰州更是打着党项人的旗号,现在怎么也不方便起兵。
  当然,道理大义这等玩意儿,是从汉人那里学来的东西。草原之上,那是兵强马壮者称王,契丹人是不讲究这一套,需要时拿来装点门面,不需要时,就用来擦靴子。但是,没有压倒性的实力,贸然动手就是损兵折将的结果。只好拿这番道理聊以自慰,搪塞舆情。
  自始至终,耶律乙辛都没有与宋国正面交战的想法。胜利对他没有好处,而失败,就是他的末日。目下的支持西夏,即便是宋国,也只会加大对西夏的支持力度,不会选择战争。
  萧十三看得出来耶律乙辛对南朝的忌惮,而他自己也对宋国的禁军忧心不已,“用钱砸出来的百万大军啊……”虽然是讽刺的口气,但其中更多的还是有着七八分的羡慕。
  “若仅仅是钱倒好办了,偏偏宋人如今的事却是用最少的钱,换来了最精良的装备。没听说吗,一套板甲和头盔加起来还不及过去的十分之一,百万铁甲都不成问题了。”
  天下诸国,不论哪一家,若是跟宋人比谁钱多,那当真是傻了。家里只有两口羊一个帐篷的穷鬼,跟有着十几群羊的富户比家产。
  而旧时宋人的钱没用对地方,不过如今已经不一样了。百万铁甲兵,加上神臂弓、斩马刀,又有飞船充作耳目来防备偷袭,甚至战马,也因为收复了吐蕃,也有了一个稳定的来源。这样的军队,只要不怯弱,拿得稳刀枪,上阵后至少能与同样数目的契丹骑兵相抗衡。其中战斗力最强的西军,更是不会输给皮室军和宫卫军。
  摆在耶律乙辛面前的是两难的选择。每过一天,宋人的战斗力就会强上一分。但撕破盟约的代价,耶律乙辛不想付也付不起。幸好宋人的第一目标还是在西夏,在收复兴灵之前,宋人也无意挑起一场针对大辽的战争。
  到底该如何解决和应对,这是一个必须尽快下决断的问题。
第二十六章
鸿信飞报犹觉迟(四)
  自从前日拜见了韩冈回来,钦州疍民的两位大首领就陷入了苦恼和烦闷之中,都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转运韩相公嘴里说着自愿,但自家只要回个不愿,下场还不知会怎样。但放人去交州,他们更不愿意,这几千部曲可都是家当啊。
  但到了最后,还是保守家业的心思占了上风。再怎么说,前一次见面,那位年轻的转运相公并没有喊打喊杀,说话也多是和和气气的,让两人有了点侥幸的心思。
  “等小韩相公当真要下狠手时,再服软也不迟。没得看着天上飘起一两朵云,就收网回澳避风浪去。”
  “说得也是。三十岁不到就做了转运相公了,在广西也肯定待不久,拖个一年半载,他肯定就回京去了,到时候,还能想着我们没听他的话。拖!拖下去!”
  计议已定,两人也就不再犹豫。
  武福、俞亭二人,并不打算将韩冈的命令正面顶回去,但韩冈既然故作大方地说是愿意去就去,不愿去拉倒,以他们的权威,让部族之中无人去应募却也不是难事。
  自然,他们不会强逼。只是没有老老实实地将韩冈开出的优厚条件转达下去,而是给出的待遇说是说了,但官府为什么会这么做,在两人的嘴里则变成了官府因为交州病死的人口太多,要从疍民中凑人数,那些好处也多是幌子。
  这一番扭曲过的传言,引得疍民们人人惊惧,之前两人唉声叹气、茶饭不思的样子正巧也成了证据。
  转天钦州在韩冈的命令下,开始在疍民经常泊船的地点挂出了招募屯丁去交州的旗子,便是一个人也没有来。
  俞亭和武福不给韩冈面子,这一事做出来,也是在提心吊胆,等着韩冈下一步会怎么做。
  开始的几天,钦州城中的反应也只是派了胥吏来向疍民们宣讲朝廷的德政和去交州屯田的好处,只是有了两位首领下药在前,自然是毫无效果,无人肯信。
  但等到第十天,情况陡然变了。一艘艘战船从东面的海上驶来,高高的船帮,是远洋船只的证明,耸立如城池的战舰在一艘艘如同蛋壳一般脆弱的小舟之前驶过,直往钦州港而去。
  总共三十多艘战船,都是两广海上特有的广船,为了抵抗南海强劲的风浪,关键部位都是用铁力木打造,比起福船、沙船都要结实许多。
  这些战船进港时,张旗击鼓吹号,声浪遍传海上,惊得两名疍人首领魂飞胆丧。都在心里嘀咕,难道就为了这等小事,出动了大军不成。
  只是他俩很快就放心下来。从船上下来的水手,有三成多是疍民,却是广东疍民中的一支——号为卢停。为疍民中唯一一支善于水战的部族。
  两边虽然隔了几百上千里,但毕竟同为疍人,很快就混熟了。武福、俞亭也从卢停疍人口中得知,这一支水师不过是移防来此驻泊罢了,并不是转运韩相公招来清剿他们的官军。
  两人一开始还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想的是太多了。武福如释重负的说着,“我就说嘛,我们只是没有听转运相公的话罢了,官府最多派几个衙役来,怎么可能调兵来!”
  “对!对!没错!没错。”俞亭用力点头,给自家壮胆,哈哈笑着说道,“若是衙役来提人过堂,我那是半点不惧,正好能坐实我们说的话,下面的儿郎谁还会再怀疑?”
  武福也悠悠点着头。若当真如此,到时候,他们威望必能再上一层。只需逃出去一年半载,等那位麻烦的韩运使转调他处,自家就能回来如过去的几十年那般,继续在族中称王称霸下去。
  “拿酒来!”放下心来的俞亭大声喊着,“我今儿要和武大哥好生喝上一通。”
  “如果要出外躲一阵,可不一定能喝到这么好的酒了。”武福举起酒碗与俞亭用力碰了一下,“今天当一醉方休!”
  但出乎两人的意料,问题并不是出在官府。钦州官府根本没把他们当作一回事,并没有派什么衙役来,出手的是跟他们打成一片的卢停部的疍人水手。
  也就半个月的时间,韩冈当初对他们说的话,在部族中原原本本地传扬开来。不少疍民水手拍着胸脯说转运相公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再体恤下人不过,哪里会骗人去交州抵数?!
  尽管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相信他们的首领,但已经有人觉得碰一碰运气也不是坏事。再差的生活,也不会比如今在裤腰上拴着脑袋,日日潜入深海更恶劣,万一运气好,当真如同传言一般,那就是能有块土地,安安生生地好好过下半辈子了。
  这一下子,俞亭和武福坐不住了。谁能想到韩冈会用上这等釜底抽薪的手段?一旦被证明自己说了谎,人心立马就能散掉,到时候,谁还会听他们两人的。
  “不能让他们走!”武福狠狠地叫着,通过船舱上的舷窗,能看到有几艘小船上,站着几个汉子,正向着周围的亲友辞行,“万一去了交州,一两年后得了好处回来,就更拦不住了。”
  “照我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俞亭铁青着脸,用手刀往下挥了一下。
  武福心领神会,阴森森地应声道:“就这么办!”他透过舷窗对外狠厉地狞笑着,“今天晚上我就带人就把他们沉到海底去喂鱼虎。”
  “不,”俞亭摇头,“现在杀了他们,肯定会被怀疑。等到他们去钦州报了名,肯定还是要回来乘船走,那时再动手,也没人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失踪,最后要怀疑也只会怀疑官府头上!”
  ……
  赵顼拿着广西转运司发来的奏折,里面的内容让他看了不由自主地点着头,挺满意韩冈的成果。
  韩冈也算是勇于有为,为了充实交州的人口,将手伸到了海上的疍民身上。从奏章上看,这其中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阻力,两名钦州疍民的首领,因为谋害族人,被拘入牢中。
  那些疍民已经先一步报名成了屯丁,在衙门中入了籍簿,谋害他们,就是铁打的死罪!这一桩案子应该已经送入了京城,在大理寺和审刑院中走流程,一待判罪确认无误,就是该勾决了。
  两个首领为了一己之利,竭力阻止族人去交趾屯田,甚至不惜杀人。这件事曝光出来,倒是帮了官府大忙,一下子就多了七八百户出来,钦州的疍民几乎都走光了。
  赵顼也知道,若事情只是如此,肯定会有人说韩冈是生事。万一临近州县的疍民首领兔死狐悲,起兵作乱,到时候罪名全都是韩冈的。不过钦州现在将两名疍民首领在交趾破城的时候,趁火打劫的罪行也都同时给翻了出来,也不会有人蠢到站在他们一边说话。
  但话说回来,如果连廉州的疍民也一并去了交州,恐怕合浦南珠日后就少见了。
  赵顼笑了笑,将奏章写了两句勉励褒奖的批语放了起来,他对此并不是很在意。采珠之苦,在韩冈的奏报上也说了许多,赵顼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喜好,而不顾子民痛苦的皇帝。比起珍珠,稳定的南疆边州才是他所期盼见到的宝物。
  光是在奏章上,当然看不出韩冈的布置,只能看到他想让天子看到的。
  在安南行营还为组建的时候,广东都监杨从先奉旨在广州组建水军,本人也担任安南行营的战棹都监,但安南行营本部在交趾速胜,尚未成军的水师根本都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到最后,官军都已经攻破了升龙府,开始兴建海门港,连周围的岛屿都已经借着从交趾人手上夺来的船只,派兵去清剿了一遍,他们才慢悠悠去了富良江口绕了一圈。
  韩冈不是经略使——即便是经略使,在没有枢密院的命令下——也无权调动水师作战。他只不过是借用了一下水师船队进港的时间而已。
  本来水师组建在广东、钦州是在广西,没有枢密院的命令,水师不得越界。不过当初为了方便起见,杨从先水师的驻泊地是钦州而不是广州,到了安南行营解散,也没有说将这支水师调回广州去,而杨从先本人,也是调任了广西都监。
  当然,若不是韩冈在安南行营解散前,在请功名单上将水师加了进去,并密奏天子,说这一干水军虽无甚功劳,但好歹也有点苦劳,而且日后守护交州还用得到他们,不能失了军心,让朝廷因此颁下恩赏,疍民水手也不会帮着他拍胸脯作保。尽管其中的内情,疍人水手什么都不知道,却也并不妨碍他们为韩冈说话。
  而知悉内情的杨从先,不论从恩德上,还是从地位上,又或是为自家利益打算,都不会违抗韩冈的命令。而且能顺手帮韩冈一个忙,这份人情日后可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俞亭、武福的反应皆在意料之中,最后的结果也让他满意,只是还是死了人让韩冈觉得有些遗憾。
  交州的人丁多了,自然就更加稳固。分到了土地的疍民是汉人的身份,他们在上岸后只有依附于官府,是日后用来制衡蛮部的重要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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