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4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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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子不成。”
  韩冈一拍手,“难怪!”
  “官人别动。”周南一声叫住韩冈,让他一下停止了动作,将下裳给韩冈套上,又拿了一条黑色的犀带出来,与云娘一起动手系紧在韩冈的腰间。
  赵顼不喜欢丰亨中的“亨”字,就是因为下面是“了”,比“子”少了一横,所以叫“为子不成”,与父母不利。以此为你年号,当然是对高太后有影响。
  “天子为人至孝,所以不喜欢这个‘亨’字。”王旖说道。
  不过韩冈估计更多的还是怕“子”少一笔的“亨”,会绝了他赵顼的皇嗣,这也可以解释成是“为子不成”。
  所以赵顼将丰亨,去了亨字,前面加个元。元者,始也,又可做“大”解,按颜师古的说法,是“更受天之大命”。元丰便是受天之大命,始丰、大丰。
  元丰年号出台的由来,也只有前宰相的女儿,才会如此了若指掌。
  据韩冈所知,当初以熙宁为年号也是这个原因。治平四年,赵顼登基的第一年——年初英宗驾崩,当时还没有改元——也是灾异连连。
  五月旱、六月涝,近七月的时候,河北流民在道,这都不算什么了,从八月开始,京城、福建接连地震。所以为了求一个平安,故而有了熙宁二字——“熙”是繁盛,“宁”自然是安宁。当时是希望老天爷能消停些。
  “以元丰为年号,是九月初的事了。爹爹也知道的,十一月的时候,诏书都预备好了,是冯相公领头签押,不过是到了今年冬至郊祀的时候,才公诸天下。那时,却已经换成是吴相公了,便又忙着改诏书。”
  韩冈听王旖说着他不知道的故事,忍不住哈哈一笑。
  冯京也是倒霉,作为宰相,在郊祀之年竟然还能给赶下台去。可以说张商英的弹劾是卡准了时机,赶在郊祀之前下手,冯京作为宰相只能避位,为了保证朝廷三年一度的大典能顺利实行,只能换一个宰相了。
  当然,天子其实也有将张商英踢出去,保住冯京的选择。但御史中丞邓润甫带着一众御史紧跟着开始弹劾冯京,这样一来,赵顼总不能为了冯京将御史台给清空掉——王安石能有这分量,冯京可不够资格。且在郊天大典上,御史们的工作很重要,所以也只能让冯京走人——换一个总比换许多要好。何况冯京被弹劾的罪名一时半会儿也辨析不清,赵顼没时间为他耽搁。不过换了吴充上来任职,恐怕天子也有对吕惠卿等人不顾大局的愤怒在。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吕惠卿实在是心急的过了头,须知欲速则不达。
  韩冈暗叹了两声也就罢了,反正这不管他的事,他可从来没想过要与吕惠卿混一边。
  只是在帮韩冈穿衣服而已,周南和云娘都忙得额头出汗,王旖也不跟韩冈说话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仔仔细细一点也不放过,确定衣裳的穿戴没有问题。
  系上了腰带,接下来就是各色配饰。韩冈散官是从五品下,但他被赐三品服色,装束上等同于三品官。公服是紫色袍服,而朝服也是三品一级。银剑、玉佩、银环一一配上,周南又拿了一条狮子纹的锦绶给韩冈系在腰侧,一直垂到膝边。
  云娘捧着一顶进贤冠,让韩冈坐下来后,给他带上。王旖也走上来,将冠冕挪得端端正正的,然后才插上了长长的犀角簪,将进贤冠和发髻给别上。
  头冠、衣裳、配饰都穿戴好了,下面还有鞋袜。白色罗袜,黑色的木底皮靴,这也是朝服的一部分。
  外间的房门被推开,去了小厨房的严素心带了两名粗使的丫鬟,碰了几盅冬日进补的药汤、还有给韩冈的早饭进来。
  韩云娘和周南蹲着身子帮韩冈穿着鞋袜,而严素心捧着药汤先给了韩冈,接着又给了王旖一盅,两名使女也将早餐在桌上摆好。
  两名美妾终于穿好了鞋袜,俏生生地站了起来。韩冈抿着滚热的汤水,如果他愿意,他的妻妾都可以帮着吹凉了,喂到他的嘴边。生活起居,任何一项都能有人服侍到最细微的环节。这样腐朽糜烂的生活,在后世能享受的是凤毛麟角,而在这个时代,却是十分平常。
  换好了朝服,吃过了严素心精心烹制的早餐,韩冈就要启程去参加正旦大朝会。临行时,也不忘向妻妾道别,顺便还提醒了王旖早点去休息,“午后你也要入宫去,得养足精神。”
  王旖也有诰命在身,靠着韩冈得了个郡君的封号。等到下午,她就得换上外命妇的服饰,去宫中拜见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这是免不了的繁文缛节。
  “奴家知道了,官人就放心上朝去好了。”
  王旖屈膝福了一福,与周南、素心和云娘将韩冈送了出去。
  韩府的大门中开,一队骑手从院中鱼贯而出,向着宫城的方向过去。
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三)
  大宋的官员一直都是很悠闲的,就算是在州县中做着亲民官,也能找到与亲友出外饮宴的余暇。而相比起他们用在一些喜闻乐见的消遣上的时间,他们放在公务上的精力就未免太少了一点。
  不过到了朝官一级,又是身在京城,那么很多官员三更天就要起床赶去上朝。尤其是冬天,一边怀念着被窝中的温暖,一边还要冒着刺骨的寒风敢去宫廷,这份痛苦让许多官员都怨声载道。
  幸好礼仪性质的每日常朝,连天子都懒得出现,只让宰相押班。有时候甚至连宰相都不出面,过去曾有几次惹来了御史的弹劾。至于普通朝官,如果手上有实职,就可以不参加,没有实职的,也能隔三岔五地请个假。
  不过到了每隔五日的常参,以及朔望之日,或是正旦等大朝会的日子,那就怎么也躲不了了。
  正旦大朝,在京朝官皆得与会,文官武官加起来也有上千人。还有带着一系列显赫官职的皇亲国戚,都是有资格且必须参加朝会。
  半夜三更的京城道路上,全都是向着宣德门而去的队伍。
  韩冈从家中出来,一路上不知见到了多少要参加正旦大朝会的官员,上了大路之后,汇聚起来的人流浩浩荡荡,让人不禁惊讶,京城之中哪里来的这么多官?
  巡城的队伍也为数不少,避让韩冈一行的几支队伍,都没有什么精神,缩着脖子的为多。方才出了家门所在街巷,巷口的潜火铺望台上,还响着咚咚的跺脚声。
  韩冈呼出一口白气,随即在空气中消散,今天的确是挺冷的。比起前几天韩冈入京的时候,温度下降了不少,这样的气温再持续几天,估计蔡河都要冻透底了。
  转到了内西门大街,上朝的官员越发的多了起来,其中有不少相熟的,互相之间贺着新年。
  韩冈一行继续往前,到宣德门已经不远了。这时从另一条道上转过来一支人数颇众的队伍。有六七十人之多,提在手上的马灯都是长长的一溜,韩冈看了一眼,就随队避让到路边。路上的其他官员,也全都退避路旁。
  这是执政一级方才拥有的人数。
  不同品级地位,能带在身边的元随数目是有定数的,韩冈作为龙图阁学士能有七名朝廷给发衣粮的元随,而执政是五十到七十,宰相则是七十到一百。看着眼前的人数规模,地位不高的官员当然得避让到路旁,让对方先走一步——何况还有宰执专有的清凉伞在后面张着。
  这一队的身份韩冈差不多也知道了。眼下的几位宰执之中,东府三人,西府四人,除了还没来报到的郭逵,还有刚刚接任的吕公著,其他人都是已经做久了执政,各自被赐了宅邸。而方才的方向上,则并不是宰执被赐宅邸所在的位置。何况一众元随挑着的灯笼上,还有个端端正正的吕字。
  大小几十名官员都目送着那一支人马前行,不意却看见他们突然停了脚步。一名元随骑着马向韩冈这边奔过来,“敢问可是韩龙图?小人奉我家枢密之命,特来相询。”
  果然是吕公著。
  不过他是怎么猜出自己的身份的?韩冈疑惑着。这条路上放眼一望,前前后后倒是有几十队之多。多的近百人,少的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最多带个伴当。韩冈一行人数不多不少,却也并不算起眼。真么不知自己的身份,怎么给看破的。他的元随打起的灯笼,可没有标上姓氏。
  “正是我家龙图。”一名元随随即答道。
  “正是韩冈。”韩冈亲口发出的回答也没有耽搁。
  “韩玉昆,可否与老夫同行一程?”吕公著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清晰地传进韩冈的耳朵里。
  吕公著招呼他,韩冈并没有犹豫,随即打马上前,与吕公著打了个照面,行礼问好。
  韩冈没有见过吕公著,但他对当今的枢密使闻名已久。
  前代权相吕夷简的儿子,如今又做到了宰执的位置上。因为反对诸多新法,又曾经弹劾王安石,他当然算是铁杆的旧党。
  当初曾被被吕嘉问偷了奏章,跺脚大骂这位吃里爬外的侄孙是家贼。不过吕嘉问如今在新党中,也是地位甚高,可比吕家现有的第三代、第四代要强,论能力也是不差的。
  吕公著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比王安石要年长,当年与韩维、司马光、王安石并称,精神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样子。五六十岁的年纪,其实正是宰执官们正当年的时候,能三四十便晋升宰执的也就那么一两个,更多的还是按部就班地晋升,从群臣中脱颖而出,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得到宰执的任命。
  吕公著见了韩冈,并没有说什么久闻大名的废话,只是上下打量着韩冈时,神色中有着几分赞许。两人一同前行,韩冈稍稍拖后一个马头的距离,保持着恭谨的态度。
  吕公著的语气沉沉,“张子厚实在是可惜了,这世上能贯通诸经,有所阐发的人也就三五人。本以为他能继续传习大道,想不到转眼之间就已归道山。”
  韩冈的心情沉郁了下来,张载已经归葬横渠,自己作为传衣钵的弟子都没能送让一程,还是王旖请王旁代送了奠仪。
  不过张载的学生大半还在京师,韩冈今次回京,这两日有不少人登门拜访。能光大关学门楣——不,如今当是叫气学了,张载的声望早已不再局限于关中——眼下只有韩冈一人。
  “当年老夫在洛阳,曾经与子厚多有往来。”吕公著继续说着,“子厚的才学是不用说了。为人朴厚,忠勤于事,老夫举荐于他,也是想他能有补于朝廷。玉昆前岁举荐子厚,当也是如此作想吧?”
  “先师欲昌明圣教,光大先圣之学,韩冈即为弟子,自当一效犬马之劳。”
  吕公著当年担任御史中丞的时候,的确是推荐了张载入京为官。那还是熙宁二年的事。从这一点上,韩冈就必须对吕公著保持足够的尊重。
  吕公著点了点头,“还有张天祺,也是可惜了。天祺为人甚正,是个难得的监察御史。”
  张载的弟弟张戬,韩冈当年第一次上京,曾受业于他。前些日子也病死了,张载肺病转重,其实也有伤心的缘故。在吕公著当御史中丞的时候,张戬曾是他的下属,自是有些香火之情。不过张戬之所以被赶出京师,也就是因为他参加了吕公著所领导的御史台的大合唱,最后受到了大清洗。
  吕公著一个劲地提旧事,韩冈觉得有些纳闷。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诡谲,以吕公著的身份,当不至于如此下作。
  行走了一段,向左上了御街。内西门大街也算是城中数得着宽阔的大道,但与跨度两百步如同一个广场的御街比起来,还是差了甚远。
  御街上的人当然更多,韩冈跟着吕公著,后面一张清凉伞打着,倒是沾了不小的光。
  吕公著还与韩冈说着话:“张子厚的正蒙一书已经刊行于世,老夫也有了一套,翻看良久,兼有所得。其中道义阐述甚明,当真不愧是子厚。”
  “正蒙乃是先师潜心天地,参圣学之源,道益明,德益尊,数载乃有所成。先师心血所聚,若能得知枢密赞许,必感欣慰。”
  “正蒙诸篇,老夫最喜大心一篇。‘德性所知,不萌于见闻’‘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梏其心’,以子厚所言,人心譬如明镜,不为外物所扰。”
  “‘耳目虽为性累,然合内外之德,知其为启之之要也’。德性,见闻,并行不悖。‘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
  吕公著能自去了解张载的著述,这当然是好事。但他歪解张载的理论,韩冈却是心中不快。
  吕公著信佛是有名的,与富弼差不多,司马光都说他们对浮屠的崇信已近乎于佞——而为了能儿子好养活,把“和尚”当作阿猫阿狗一般贱名,给儿子做小名的欧阳修,则是被司马光评价为躁,两者都偏于极端。
  韩冈反驳的话,有着针锋相对的意思,但吕公著倒是一笑,并不以为忤,反问道:“不知格物致知作何解?”
  “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体万物之理,即为格物致知。”韩冈很简略地回答,在刚刚集结成册的《正蒙》一书中,也有许多关于格物致知的解释,想来吕公著也不会漏看。
  宣德门处,章惇算是来得早了。作为枢密副使,他身边不缺人奉承。与几名上来讨好的官员说着闲话,章惇原本悠然自得的神情猛然间就收了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只是瞬息之后就又变了回去。
  宣德门前,多少官员都看到了,枢密使吕公著和王安石的女婿韩冈竟然是并辔而至。但许多人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肯定是看错了。吕公著怎么会与韩冈言谈甚欢?吕惠卿也紧锁着眉头,疑惑不解的模样。
  抵达了目的地,吕公著和韩冈致礼后分了开来,韩冈已经看见了章惇,主动过去打了个招呼。
  章惇双眼左右一扫,周围的官员全都识趣地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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