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6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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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被民间的舆论所迫,不得不放了苏轼一马,天子如今的心情,可不是很好。
  可不要被迁怒了。蓝元震心中有几分忐忑不安。
  拿了圣旨,御史中丞、殿中侍御史都没有出现,就派了一名小吏将他送出了台狱。
  乌鸦在台前的槐树上飞舞,但狱中只惯见老鼠、蟑螂的苏轼却是贪看不已,儿子苏迈并没有在门前等候,只有一个远亲和一辆马车。
  看见苏轼出来,他是一脸惊喜:“天可怜见,官家终于是开恩了。维康【苏迈】近日盘缠用尽,去陈留筹措了。这两日的饮食本是托付给小弟,没想到就才一顿而已。子瞻你怕是还没吃吧?不管那么多了,先回去洗个澡,去了晦气后,好生吃上一顿酒。”
  难道这就是送了鱼来做晚餐的缘故?苏轼一时啼笑皆非,竟是差点被吓死。
  “听说了吗,苏直史已经定案了。”
  “听说了。是监江州酒税吧?”
  “从知州贬到了监酒税,还真是够重的。”
  “已经很轻了,前面不都是说要论死的吗?现在连本官都没动!”
  “……说得也是。”
  樊楼之上,不少房间传出的曲乐在这一晚变得雀跃起来。
  灵州之败的确出人意料,酒宴上谈兵痛饮的人也少了,但终于有了个好消息。尽管有当年周南之事,但苏轼因诗文入罪,在秦楼楚馆之中,并不乏同情之人。
  但也有人为此而感到遗憾。
  “真是算他运气。要不是有传言出来,多半还要关上半年。死罪不一定有份,但好歹一个编管,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也不是不可能。”
  “谁说不是呢,天子也是要脸面。不过这谣言传出来的时候也巧,正好卡在节骨眼上,否则当真会依律处置了。”
  “其实这等于是借势凌迫天子。天子为了名声不得不放了苏子瞻一马,但心里怎么也少不了芥蒂。只要天子在一日,苏轼就一日别想再出头,好生地在江州写诗吧。”
  “谅他经此一事,也不敢再乱写诗词了。”
  由于天子插手,苏轼讪谤朝政一事就此定案。惩处之轻,让人出乎意料,不过联系起此时京中流出的谣言,却也就没有人为此大惊小怪了。
  但苏轼的责罚虽轻,可曾经向他通报消息的苏辙、王诜全都被牵连贬官。而其他与其鸿雁往来的友人,也都各自被罚铜。只是终究不是重罪,只为了给一番辛苦的御史台一个交代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交代显然无法让李定坐稳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了,第二天,辞章便送进了崇政殿。
  “真的不管官人的事?”周南端着夜宵进了韩冈的书房,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起了今天的新闻。
  “此事跟为夫何干?”韩冈反问,低头看着书信。
  “官人前些日子还说不让苏子瞻做田丰吗?”
  “为夫说过吗?”韩冈皱眉想想,摇了摇头,“忙都忙不过来,哪记得这点小事。”
  周南手肘撑着桌子,凑近了凝视着韩冈,双眸弯弯,带着笑意,“官人就尽管骗奴家好了,反正奴家什么都会信的。前些日子听官人说了之后,奴家去查了三国志,才明白为什么官人会这么说。这两天听外面的传言,怎么听都像是袁绍和田丰那一段。”
  “真要说起来,苏轼只被贬官,还是靠了岳父给天子的奏折。圣世安可杀才士,没有这一句推了天子一把,哪有这么快结案的道理?苏轼被拘入御史台,就连最亲近的张方平都没有为他上书,反倒是岳父、章子厚他们站了出来救援……”韩冈呵呵笑着,也不知在笑谁。
  可惜了赤壁赋和大江东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多半也不会再出现,不过也许会有庐山赋或是鄱阳湖赋,或许能抵得过了。
  但苏轼之事,放在眼前的天下大局上,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种谔、李宪暂时不用担心了,眼下还是要看王中正那两路的情况,秦凤、熙河两路联军便首当其冲,希望赵隆、刘昌祚他们两人能有所表现。
  ……对了,不知王舜臣那边怎样了!
  韩冈终于想起了在六路汇聚灵州的战事中,还有一支小小的偏师正在向西进发。
  王舜臣收复凉州的消息通过加急文书发送到京城后,朝堂上还欢呼鼓舞了一阵,毕竟是河西故地时隔百多年终于回归,官复原职的诏书随即就发过去了。不过转眼灵州之败也传到京城,几天下来,朝堂上下都把他给忘了,韩冈都没能例外。
  在周南惊奇的目光中拍了拍脑门,早点把总参谋部建起来就好了,多少人拾遗补阙,哪里会有这么多幺蛾子的事。
  不过创设一个新的部门,必然少不了从既得利益者手中夺取权利,韩冈现在也只是想想而已,倒也不会指望提出来就能有个好结果的。
  他也曾在军中推行过参谋制度,有用归有用,但之后也没有流传开来,没有哪位将领愿意分割自己的权力。
  还得慢慢来。
  韩冈叹了口气,喝着掺了金银花的解暑凉汤,思路转回到凉州,王舜臣那边的进展应该很顺利吧。
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十)
  凉州城已经挂上了大宋的旗号,王舜臣的将旗也在城头上高悬。
  自兰州分兵以来,困扰王舜臣所部六千人的最大问题,只是地理而已。翻越洪池岭【乌鞘岭】造成的伤病超过五百,几乎都是冻伤,而攻打凉州和沿途寨堡,也不过两百多伤亡。
  这一路过来,王舜臣所部斩杀的敌军也不过千多人,但以六千兵力,就攻下了河西重镇凉州,终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能有这样的战绩,在非战斗减员的损耗如此之多的情况下,也多亏了王舜臣的名望。
  王舜臣是戴罪立功,根本就是个白身,但他往军前一站,有哪个敢跳出来炸刺?后台硬得跟铁铸的一般,犯了那么大的事,还能回来领军,秦凤、熙河两路,哪一个不让他三分。
  而且王舜臣本人的箭术高超,又有过往功绩,军中威望甚高,没有谁敢违逆他的命令。等到顺利地攻下凉州城后,更是说一不二。
  而此时的王舜臣,正从军营回到自己占下作为落脚点的宅院。一名中年的幕僚陪侍在侧,貌不惊人,但脸上一团和气,很容易让人感到亲近。
  “吐蕃十四部,汉人的六大家,族长族酋们都答应了,只要将军还想往西去,他们都愿共襄盛举。”
  “几乎是凉州所有大家族的合力了,归义军当年也不外如是。”王舜臣喃喃自语。
  旧唐主导河西东归的张义潮在大宋境内名气不大,但在河西、陇西的民间,则是如雷贯耳一般。
  安史之乱,大唐势力中衰,吐蕃借机一举夺占河西。吐蕃在河西的暴政持续了将近百年,到最后,终于出了一个张义潮。
  张义潮麾下的势力,是历经艰险方才一一收归汉土,如今给木征等人占据的岷州、河州,都被张义潮光复。之后更是打了河西周围大州一周,只可惜好景不长,张义潮死后,其婿索勋夺位,归义军势力大衰,直至沦陷在甘州回鹘和吐蕃人手中。
  张义潮的为人,王舜臣听过他的故事就是钦慕不已,身陷虏境,却能杀虏归汉,非大丈夫不可为之。
  但王舜臣对张义潮的赞叹已经够多了,没必要时时挂在嘴边,他回头看了眼幕僚,“难怪听冯四说,冯远你的绰号是左右逢源,到哪里都能混个脸熟出来。”
  “乃是姓名所累。”冯远苦笑了一声,“其实小人的人缘,不过占了和气生财四个字,其他掌柜也不会比小人差,只是他们不叫冯远。”
  冯远并不是跟冯从义有亲,也不是冯从义收的家人,只是恰巧姓冯而已。在顺丰行中,是专门负责开疆辟土的大掌事之一。他会跟随王舜臣西行,正是奉了冯从义之命,开辟河西这条新线路。
  半个月下来,王舜臣觉得这一位很好用,比起为他写奏折的酸丁来,头脑、见识、胆略都是一等一的,只可惜他不便挖韩冈和冯从义的墙脚。而且冯远这一级的掌事,每年都有少则一两千、多则三五千贯的股红,比宰相、学士的俸禄都高,不可能跟着自己吃糠。
  “好了,你也别谦虚了。这些天可是帮了俺大忙。接下来借重你的地方还有不少。等这一仗打完,就在报功的捷报中加上你的名字。”王舜臣赞了冯远两句,又毫不犹豫地给了一个好处。
  冯远微微一笑,恬淡平和地向王舜臣表示谢意,却并不将他所许诺的官职放在心上。
  王舜臣也没打算挖墙脚,提上一句也就代表他的心意,没有必要多说什么。他很兴奋地说道:“还没说说到底是什么礼物?”
  冯远没有回答,而是当他走进庭院后,就突然停住脚,将手向前方一指:“将军请看!”
  王舜臣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当他看到院中的那一个礼物之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就亮了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喉咙很干,如同烧了起来,又像是被吊上岸的鱼,双唇一张一合,却不知能说什么。
  他受到的震惊,甚至比看到绝色佳人还要更强烈三分。
  出现在王舜臣面前的仅仅是一匹马。
  但这匹马有着五尺有余的肩高,快跟身量不高的王舜臣平齐。双目莹润,显得十分聪慧而又灵性。四蹄修长,背部曲线优美,臀部结实有力,淡金色的皮毛如同锦缎一般闪闪发亮。
  站立在庭院中的这匹马,如同一颗宝石,散发着诱惑的光芒。
  王舜臣看得目眩神迷,如此神骏的龙驹,直如绝色佳丽,万金亦难买,须得量珠而归!相比起来,他一直视如珍宝的那匹四尺七寸的河西乌骓,就是私窠子里十文钱一次的便宜货色。
  王舜臣小心地靠近这匹宝马,尽量不让它感到威胁,小声地问冯远:“这是什么马?大食马还是大宛马?!”
  “是大宛马。汉武帝曾经用黄金马交换亦未能得的汗血宝马,也就是大宛马中的一种。”
  王舜臣双眼亮起,灼灼如晨星:“当真是汗如血色?!”转头就想伸手抚摸那锦缎般的皮毛。
  手还没伸上去,那匹大宛马就打了个响鼻,一股热气冲着王舜臣的脸喷了一下,然后抬头扬蹄,对王舜臣的接近很不喜欢。
  冯远就看见王舜臣立刻收回手,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是生怕吓到它。他会心一笑,“这匹似乎是没有。不过看模样就知道绝不是凡种,汗血宝马也不外如是。”
  “的确。”王舜臣低头向下看了一下,“是母的,一匹牝马……好烈的性子。可惜是牝马!”
  王舜臣不无遗憾,要是公马就好了。单匹母马是无法留下良品后代的,一两代之后,就会泯然众人。
  冯远也同意王舜臣的看法:“这样的上等龙驹,就是用河西马来配种都嫌太过浪费,比牛粪上插花更让人心痛。不过要是没有阉割过的牡马,价格可就是天价了!”
  “管他要加多少,倾家荡产也值得。不论是牝马还是牡马。”王舜臣放声长笑,“这一匹多少钱?!”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用一文钱。”冯远摇着头。
  王舜臣脸上的兴奋和急切一点点褪了下去,眼瞳中只剩下冷静精明的光芒在闪烁:“哦,是谁这么大方?”
  “献上这匹马的是潘罗征,在凉州城中算是大户,在城外也领有一个部族。随时都能拉出两百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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