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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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姜生郑庄公时难产,所以讨厌这名长子,而喜欢幼子共叔段。当共叔段成年后,觊觎国君之位,小动作不断,而郑庄公却一直优容,甚至给了他最好的封地。直到共叔段在武姜的支持下,举起叛旗,郑庄公这才整军讨逆,击败了共叔段的叛军,并将武姜囚禁。
  在历代儒生们的眼中,这一件事,武姜和共叔段纵然有过,但郑庄公的过错也不轻。有弟不教,纵容太甚,也是共叔段敢于谋叛的原因。所以夫子微言大义,用一个“克”字,来表达了对郑庄公的不满。
  王珪这个比喻,等于是在说,赵顼就是为了避免这个结局,才特意让皇后而不是太后来垂帘。但用武姜和共叔段来形容高太后和赵颢,如果没有相应的行为,那就是极为恶毒的污蔑了。
  蔡确回头看了看,发现赵颢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手扶着高太后方才坐的交椅的椅背,整个人都在发抖。
  蔡确只觉得自己的思路变成了一团乱麻。在自己入宫之前,福宁殿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只有王珪、薛向、韩冈和张璪这几位宿直宫中的人才知道的事。
  只是蔡确想不通,要是在他们几位回家的执政重新回来前,对天子现在的这个安排已经有了决定。为什么当天子要皇后垂帘,王珪、薛向会那么惊讶?而太后也早该拂袖走了。而且吕公著的宫保又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啊。蔡确恨不得用锤子敲自己的脑袋,将灵感敲出来。
  章惇也狐疑地将视线左转右转,想在王珪和向皇后的脸上发现点什么。方才他还准备站出来表态呢,但王珪的一句话把他都惊得缩了脚。王珪的话等于是在给高太后和雍王定罪,并不仅仅是为了驳斥吕公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王珪这枚滑不溜手的至宝丹如此迫不及待地表忠心?
  吕公著也看到了,狠狠地瞪了已经失魂落魄的二大王一眼,“太后纵有过,可以私下规劝,哪里能弄得满城皆知。这世上岂有曝父母之过的道理?!”
  原来如此。韩冈算是听明白了。
  前面吕公著请皇太后垂帘,现在情况有变,也不方便立刻改口。将错就错地强硬到底,还能博取一个直名。但吕公著口口声声不离孝道和太后的脸面,调门的方向明显地转向了赵顼所用的手段,而不是他这个诏令的内容上。
  韩冈暗自啧了一下嘴,比起这等成了精的老滑头,自家还有得磨炼。
  坐在床榻边的向皇后这时候起身,端端正正地面对着朝堂上地位最高的一众臣子:“方才韩学士有言,陕西耀州,河北祁州,有两座药王祠灵验非常,若有至亲去祈福,或有奇效。敢问吕宫保,不知这两位至亲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寝殿内顿时静了。
  “好手段!”章惇喃喃低语。
  蔡确和韩缜也立刻抬眼望向韩冈,眼里只有震惊。
  三人都是人精,一下便想得通透。
  吕公著也是气焰一收,一下就怔住了。看看赵颢,又看看韩冈,难以置信地再转回来:“难道太后……”
  “长辈的过错,做晚辈的怎么敢说?”向皇后态度强硬。
  在内有丈夫的支持,在外又有几名宰执和韩冈等重臣辅佐,而且还抓着太后和雍王的把柄,一下就变得底气十足。
  吕公著低下了头:“臣无话可说。”
  他前面纵然已经服软,只是要维持一下体面,但他决然没想到,事情的性质会这么严重。
  若皇后所言为实。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没人能说天子半句不是,而都会指责太后不识大体,雍王有不轨之心。以太后和雍王的今夜表现,王珪用武姜和共叔段来比喻,并没有太多不合适的地方。
  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韩冈的脚尖,吕公著心头憋得发慌。眼下的一切全都是这个灌园小儿带来的结果。
  以吕公著的才智,就算只有向皇后的几句话,也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来说,得到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如果是自己私底下劝说,纵然艰难一点,但使太后点头同意,让两位亲王出外为天子祈福,还是可以做到的。可这话换成是韩冈开口,那么听在高太后的耳朵里,就只有四个字——包藏祸心。
  吕公著自问,换做是自己心里面也要打鼓。难道韩冈的打算就只是让人出京吗?一路上就不会做手脚?就算天子不做,也会有人想为天子分忧!
  但这番心思如何能公诸于众,如何能取信于世人?人们只会说高太后太偏心,想趁长子重病,让最喜欢的次子占据皇位。当士林清议和民心全都在天子和皇后一边,那么太后、雍王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了。
  这个机会是韩冈带来的,是韩冈让天子可以理直气壮地将权同听政的资格交给皇后,而不用担心朝堂上的反弹,更不用担心皇宫内的暗流——人心向背,今夜一过,皇后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住皇宫内外。
  吕公著已是哑口无言。
  韩冈自吕公著身上收回了视线。从他的反应上看,朝野上应该不会有反弹了,最多也只会有点杂音。
  今夜虽是百转千折,终究还是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为什么要起用旧党,因为太后将会垂帘。
  为什么要无视多年心血,因为太后将会垂帘。
  为什么要忍辱负重,因为太后将会垂帘。
  赵顼之所以拖着残躯,百般谋算,根子就在太后身上。
  只要太后无法垂帘,进而控制朝堂,那么旧党无法上台,新法不会被废,而雍王也只有回家闭门思过的份。
  当权力落入皇后手中,太后在宫中的地位将会随之缩减,皇子的安全更能得到保障。换做是太后垂帘听政,那么后宫中,向皇后连站都没地方站了,至于赵佣,只能将性命托付在太后的心意上。
  所以韩冈必须要赌一把。
  提议二王出京,与其说是赶人,还不如说是逼赵顼和高太后撕破脸皮。刻意引发高太后的怒火,让赵顼明白妥协退让也不会有好结果。
  以妥协求团结,而团结不可存。以斗争求团结……现在也不需要团结了。
  要引发太后的怒火并不难。韩冈一直都清楚,太后恨自己。这并不出奇,若是自家最疼爱的儿子的名声被人毁了,而且一日一日地被世人嘲笑,韩冈也绝不会轻饶。所以自家说得任何话,落到太后的耳朵里,都会被扭曲成别有用心的图谋。
  而天子这边,并不需要赵顼对太后怎么样。一边是韩冈定然被重责,以至独子性命多半难保,另一边,不过是顶撞一下母亲,又不会伤其性命。孰轻孰重,自不用多说。只要赵顼能想得到,只要敢去想,要做出韩冈想要的决定,那是必然的。
  只是高太后的反应如此激烈,逼得天子痛下决断,还是超出了韩冈的预计。甚至让他暗暗心惊,高太后藏在心中的恨意不知积累了多少,恐怕已经将自己视若仇雠,一旦由她垂帘,结果当真堪忧。
  幸好赌了这一把,也幸好对手是个更年期的老太太。
  结局近乎完美,韩冈的思绪已经飞到了明天……应该是今天的早朝上。
  宰执齐齐入宫的消息肯定是传开了,吕公著被封太子太保的消息也定然保密不了,但具体细节却不会有人知道。
  届时,朝堂上的乐子不会少。
  韩冈带着些许恶意地想着。
第二十七章
舒心放意行所愿(中)
  张璪放开了手中的笔管,揉了揉发胀发涩的双眼。
  已经是后半夜。从寝殿内殿转到寝殿外殿后,玻璃灯罩里的蜡烛都换过了一茬,现在又差不多快烧到了底。家住得远的朝官,这时候多半已经起床了。
  不过张璪觉得这一夜,满朝文武应该没几人能安然入睡,肯定都在考虑今天朝会上会是谁出来接受臣子们的参拜。只是能猜到结果的,想来应该不会有几人。
  “内翰,已经写好了?”宋用臣见张璪停了笔,走过来问道。
  “好了。”张璪点点头,将小桌案上的草稿递给了宋用臣。
  这第七份诏书的草稿交出去后,张璪就松了口气。挺直了腰背,放松了一下筋骨。一夜写了七份诏书,还作废了几份,张璪只觉得今天将一年的心力都耗尽了。跪坐得久了,两脚也变得麻木,还不知道待会儿怎么站起来。
  “圣人,王相公的太子太傅制书已经写好了。”宋用臣拿着草稿呈给了皇后。天子已经睡了,给王安石加赠太子太傅的制书,就需要让皇后来评判。
  一夜之间,东宫三师全都被封了出去,换在任何时候,都能引起朝堂上的一场大风浪。而且还是分别给了新旧两党的党魁和赤帜。换在一天之前,不管是谁来说,张璪是绝对都不会相信的。
  向皇后拿着草稿看了起来,张璪的心也提了起来。
  今夜他所撰写的诏书,都不是普通的诏书。
  如果仅仅是给普通朝官加官的制书,三五十个字就能打发,一个时辰写十份都没关系。但册封东宫三师也好,册立太子也好,还有皇子出阁任命资善堂侍讲,哪一篇不要绞尽脑汁?
  更不用说这些诏书必然会成为朝堂上关注的焦点。在私人文集中,日后也要收录进来。加之关系到一众重臣,典故用得错上一点,可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
  但张璪的心中除了一点点紧张之外,就只剩下欣喜和兴奋。
  对于一名翰林学士来说,这是做梦也求不来的好事。
  能在帝统传承的时候,站在了最有利的位置。在请立太子的时候,比宰相、执政还要早上一步。这一点,肯定能被皇后以及未来的天子记上一辈子。日后在两府中立足,肯定是不在话下。
  没见皇后和宰执们都在等着他草诏,根本都没招第二名翰林学士进宫来?张璪兴奋地想着。这就是信任啊!
  皇后已经匆匆看完了草稿,将之交给宋用臣,让他转递给蔡确审核。
  宰执们还在寝殿中,但二大王已经被劝去休息了。说是劝,其实更近于押送,甚至还特别派了蓝元震领人看守,以防他自杀。不过只要等到二大王出宫,回到府中后再去自杀,这间寝殿中也没人会在意了。
  除了自己以外,殿中唯一不是宰执的重臣,就是站在一边,根本不说话的韩冈。宰执们与皇后商议大小事宜,他一句也不掺和。闭着眼睛,似乎跟天子一样,睡着了一般。
  蔡确匆匆看完了王安石的制书草稿,又递回给宋用臣。
  “参政觉得如何?”
  蔡确回复道:“回殿下。不需要修改,可以直接书诏了。”
  宋用臣遂又拿着草稿转回到张璪这边。向皇后却道,“还是先给内翰一条热手巾擦擦脸。”
  茶早就赐了,但张璪怕内急没敢喝,不过热手巾就没问题。
  张璪连忙想起身道谢。不过站起来时,两脚一阵发麻,吃不上力,软软得差点就此摔倒。还好被身后的两名内侍给扶住,这才站稳了脚。
  拿着热腾腾的手巾擦了擦脸,张璪精神也为之一振。只能跪坐的小桌案,也换成了配着杌扎的几案。坐下来后,他立刻就动手将之誊抄。
  今夜他写的七份诏书。任命东宫三师,就是三份。韩冈的资善堂侍讲,则又是一份。此外还有皇太子的册书及天子圣躬违和,由太子监国、皇后权同听政这两份。
  剩下的,便是招司马光入京的诏书。这份诏书,并没有收回。王珪之前还特意请示了皇后,不过皇后转回去请示天子,赵顼则回了一个“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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