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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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君实吗?……”王安石皱着眉头,同为东宫三师,但只要没有得到差遣,就不为祸患,但毕竟是旧友,“留在京中也能编他的《资治通鉴》。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的脾气改了没有。”
  韩冈笑道:“岳父你都没变,还能指望司马十二丈?”
  “……那就再说吧。总不能让他乱了国是。”王安石轻声一叹,“玉昆你昨夜都拼了命,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翁婿两人聊着朝廷大局,都没有觉得不对。尽管他们的差事都远远不足以决定朝局,可王安石和韩冈却都说得理所当然。
  韩冈就不用提了,他是太子师,又是备咨询的殿阁学士,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皇后的信任,大事小事都有建言的权力,甚至可以凭借皇后对他的信任,直接参与朝政。
  而王安石,以他现在得到的位置,他的作用仅仅是块舱底的压船石,稳定朝纲,却不会有执掌朝政的机会。
  从制度上的确如此,从赵顼的本心上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但一个官员的权力多寡,不仅仅在于屁股下的官位,也在于他本人的威望和能力。
  王安石当年初为参知政事的时候,能一手掌握政事堂的大权,中书门下的五名“生老病死苦”,只有王安石生气勃勃,其他四人,老的老、病的病,叫苦的叫苦,生生气死的也有一个。
  现在新法的成就都在世人眼中,而皇帝又重病垂危,当新法的另一位倡导者王安石回来做了平章军国重事,权力向他手上集中,那是必然的。就算手上的差遣没有赋予他足够的权力,就算只能六日一朝,王安石也照样能通过他无所不在的影响力,来引导政局的走向。
  向皇后本人缺乏足够的执政能力,而王珪更是犯了大错,行事往极端的方向走,至于两府中的其他执政,都没有跟王安石对抗的资格,即便是吕公著也远远不够,加上司马光才差不多——所以韩冈方才发问,而王安石也给了极为决绝的回复。
  其实也是赵顼的错。
  在王安石第二次辞相之后,赵顼起用的两制以上的高官,大半是听话的臣子,他们支持新法的理由只是因为皇帝喜欢新法。而且还用了不少旧党来平衡朝局。而吕惠卿的出京,更是对新党的极大打击,仅仅靠一个名声并不算好的章惇,支撑不了新党的局面。
  这使得属于新党行列的中层官员一时间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在王安石东山再起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向王安石靠拢。
  韩冈对此倒有看乐子的心情,反正他现在的工作重心并不是在朝堂上,“对了。最近小婿准备办一份期刊,还望到时岳父能不吝赐教。”
  “期刊?”王安石疑惑道,这个词他很陌生。
  “就跟京中的小报差不多。不过是定期发行,一个季度发行一次。已经跟苏子容商议过了,定名为《自然》。从世间有心于自然之道的人们那里搜集文章,刊载于其上。”韩冈叹了一口气,又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小婿在编修《本草纲目》的时候,一开始立得心愿太大了,想将世间万物给分门别类。可世间之物不啻亿万,岂是区区十数人坐在暗室里就能编纲定目的。最近小婿已经感到力不能及,只能想办法集众人之智,合力渡过难关了。”
  王安石望着眼中生气勃勃的女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是明着跟他面对面地打擂台,否则为何名为《自然》?但眼下的时机却是好的不能再好。就算犯上了一点忌讳,也不会让皇帝和皇后反感。
  岳父是平章军国重事,女婿则是最得天家信任的太子师,若是关系太好,不知会有多少人睡不安稳。韩冈挑明了要举气学大旗,跟新学战斗到底,皇后说不定都愿意为之擂鼓助威。
  只是王安石觉得有些纳闷。既然韩冈提起要办什么期刊,多半已经做好了筹备,但之前天子对气学的打压却是实实在在的,反倒是眼下的现实却正好能跟韩冈的筹备完美地配合在一起,难道说,他已经预测到了有这一天不成?!
  王安石忽的悚然一惊,看韩冈的眼神也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韩冈现在能看透王安石的心,也只能苦笑了。这根本是天大的误会。
  虽然现在的局面对韩冈十分有利,《自然》这本期刊的出现时间更是巧到了极点。但借着编纂《本草纲目》的东风,出版《自然》这本杂志,引导世间的风潮,这本就是韩冈的既定方针,早就在规划之中了。
  就算赵顼没有发病,也不能拿早已定下的资善堂侍讲怎么样,他对新学已经偏袒得过分,总得抬抬手,不好将事情做绝的。
  翁婿两人一时相对无言,但一名王家的家丁跑了进来,匆匆说道:“相公,姑爷,二大王发了心疾,病狂了!”
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七)
  “二大王病狂?这一招可真是不像样!”韩冈摇了摇头,对赵颢毫无新意的做法给了一个很低的分数,“他是学高洋吗?”
  家丁愣着,他是不知道高洋到底是何方神圣。王安石则摇了摇头,这个评语未免太刻毒了。
  说是赵颢在学太宗长子楚王元佐都要好一点。赵元佐因为亲眼看见他的叔叔和堂兄弟被太宗逼死,便得了心疾,发了疯。他点火焚烧宫室,最后被废为庶人。有元佐在前,二大王的病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他身上。
  “二大王是怎么发的病?病症是什么样?”韩冈问着来报信的王府家丁,“是不是点火烧了府邸?”
  家丁摇摇头,“小人只是听说了发了病,病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那就再去打探。”王安石立刻吩咐道。刚刚做了平章军国重事,操心的事也就一下多了起来。
  韩冈则是想了片刻,却从外面叫了一名自己身边的元随进来,吩咐道:“去雍王府门外候着,等御医上门问诊后,让他们留一人守着府内,一人回报宫中,其他人全都到城南驿来。”
  “玉昆你不去?”王安石看了人走后问韩冈。
  “有什么好去的?”韩冈冷笑道,“二大王既然发了心疾,病狂了,这件事肯定要禀报太后。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韩冈知道自己就是登门问诊,也分辨不出赵颢到底是不是发了疯,但不论是真是假,最终的判定权可是在韩冈这位提举厚生司兼太医局的药王弟子手上。
  说你真病就真病,说装病那就是装病。
  管他赵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真疯也罢,假疯也罢,只要将赵颢和高太后联系起来,大部分人都会往韩冈所希望看到的方向去联想。
  韩冈等了半个时辰,四名御医全都照吩咐来了城南驿。先拜见了王安石,再拜见了韩冈,然后一个个老老实实地站着,逼得韩冈三请四邀,才敢战战兢兢地落座。
  韩冈看看几位属下,也没心思兜圈子:“雍王的心疾是真是假?”
  几名御医你看我,我看你,却都不敢给王安石和韩冈一个准话,“二大王据传发病后,就在院中裸身狂奔,谁都拦不住。好不容易让人压着才睡下去。到底是真是假,小人眼拙,当真看不出来。”
  “那你们给雍王开的是什么方子?”韩冈又问道。
  “本来是准备开麻沸散,但正好要到学士来,所以就没开,想先问一问学士的意见。”
  “麻沸散?”韩冈微一皱眉,立刻问道:“是《华佗神方》,还是用曼陀罗的方子?”
  麻沸散是韩冈在任职太医局之后的一干成果之一。旧方整理自孙思邈编集的《华佗神方》,只是效验不是那么好,给需要动外科手术的病人服下后,还是照样哭爹喊娘。而大量使用曼陀罗的另一张方子,则是毒性和药性的分界线不好掌握,暂时还处在用猴子和兔子来试验的阶段。
  “是《华佗神方》里的方子。”
  韩冈摇摇头,他就知道御医们不敢开有危险的药方,“那个方子又没用,当不是华佗的真方。”
  “那要不要用罂粟粟?服了之后,应该能让雍王安静一点。”
  所谓的罂粟粟,自然就是鸦片,别称阿芙蓉。是很不错的止痛剂,也能在一些药方中见到。只是并不是那么常见,京城中也只有大药房才有。
  不过手挽太医局、厚生司的大权,韩冈家里倒是常用罂粟籽来做暖锅调料,或是与胡麻混在一起,做成胡麻饼,算是假公济私了。
  韩冈考虑了一阵,摇摇头:“开些常见的镇心理气的方子就可以了,让雍王府自行抓药,免得出了事,被说成是天子不悌。”
  几名御医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怕出差错。要是雍王有个什么好歹,太后性子起来,说不定他们就成了牺牲品。再怎么说,太后终究还是太后,为了安抚她,皇帝和皇后不会舍不得几名御医。既然现在韩冈做了主,他们自然也愿意在大树下面乘凉。
  “学士还有什么吩咐?”一名御医问道。
  韩冈想了想,又道:“让雍王府给二大王找一间避光、避风且安静的屋子,墙壁都钉上棉花和软木,让人好生服侍着,以防二大王自残。”
  另一名御医又问:“这样就行了?”
  “还能怎么办?”韩冈摇头叹气,“一服清凉散易开,二大王想要的至圣丹怎么给他开?”
  刘子仪三入玉堂,却不得入两府。老来称病,自称是虚热上攻。性格诙谐、爱谑人的石中立去探望他,便说开一服清凉散就够了。当仁宗皇帝升了刘子仪为枢密副使,得到了一张只有宰执才能得赐的清凉伞,他的病也的确立刻就好了。
  只是二大王赵颢要得可是清凉伞?他要的东西,怎么也给不了他。韩冈的话明明白白的是诛心之言。几名御医哪个还敢多话,连忙拱手弯腰地告辞走了。
  御医们全都离开,一直在旁静候的王安石皱眉道:“玉昆,你这话多半没几日就能传遍京城。”
  “或许吧。”韩冈摊摊手,“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二大王心不死,终归是安定不下来。”
  王安石问道:“万一雍王当真发了病呢?”
  韩冈笑了起来:“那他还会在乎区区虚名吗?”
  王安石倒不是为雍王说话,但韩冈连病人都不去看一眼,直接用上类似于栽赃的手法,让他有些看不顺眼。好歹他的这位女婿还是厚生司和太医局的主官,要是日后下面的医官们都学着韩冈的模样,谁还敢请他们上门?
  但王安石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只能摇摇头了。一切都是赵颢自己做下的孽,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
  赵頵迟了一点才知道他二哥发疯的事。
  “脱光了衣服乱跑吗?”
  赵頵摇了摇头。跟绝大多数人一样,都认为赵颢这是装疯保命,好度过现在这个难关。
  只是到底要不要去探望,却让他有些犹豫。不论真病假病,做兄弟的都该尽一尽人情。之前他刚刚将前来颁诏的蓝元震送走。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出发,赶赴河北祁州的药王祠为他的长兄祈福。如果要探望的话,只能是现在就去。可是眼下的局势,却让赵頵很是为难。
  左思右想,赵頵还是选择了派人去探望一下,但再多的就没有了。尽管他一向爱搜集药方和药材,府中的清客也多有深明医理之辈,但现在可不是送医送药的时候。
  “行李收拾好了吗?”赵頵催问着下人。
  不管怎么说,比起赵颢登基的情况,侄儿继位可是好太多了。至于赵颢最终会怎么样,却哪里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就是不知道保慈宫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终究是亲生的母亲,就算身处嫌疑之地,赵頵也不免要为高太后担上一份心。眺望着保慈宫的方向,他也只能盼望皇后不会做得太过分。
  ……
  “此事当真?!”蜀国公主惊声问道。
  她身前的小黄门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欺瞒公主,是圣人让奴婢来禀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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