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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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苏颂道过喜后,坐下来问韩冈,“今天愚兄听说河南的嵩阳书院那边出事了,殿上最后怎么议的?”
  “那件事啊……政事堂好像没有报上去。”韩冈摇摇头,他估计苏颂多半是听到消息后就急了半日,毕竟他立场偏近旧党,嵩阳书院里面有不少人与他关系匪浅,“也是那一帮子学生年轻气盛,又没见识,所以糊里糊涂就上了当。现在一部分人准备上书,另一部分人准备叩阙,却还没离开河南府呢,不知道会磨蹭多久。等他们入了开封地界自然会报予皇后。”
  他笑了一笑,恐怕嵩阳书院里面的学生都不会知道朝廷的耳目有这般厉害,“这也是政事堂想息事宁人,毕竟嵩阳书院里面有不少世家子弟。而那些流言蜚语,传到皇后耳朵里,也不是美事。”
  “蔡相公有这么好心?”苏颂狐疑地看了韩冈一眼,外地的流言报上去后,可是只会让皇后更恨旧党,忽然他有了些明悟,“二程就在嵩阳书院吧?”
  韩冈摇摇头,虽然他猜不到具体原因,但以蔡确的为人,肯定不是这个理由。随口道:“两位先生都不是会逞于口舌,惑于众论之人。而且伯淳先生已经接了诏,不日将会抵京,应是与两位先生无关。”
  区区一个嵩阳书院,又是在洛阳,根本就影响不了大局。京城才是天下至中,要想控制士林清议,京城的国子监才是关键。西京虽然有个国子监,但规模和声势上可就差得远了。
  如今国子监中,尽为新学弟子。纵然不一定认同新法,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倒是对新党占据朝堂持支持的态度,这代表他们的前途将会依然稳定,不会受到朝局的干扰。万一旧党上台,又改回以诗赋取士,那就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尽管还是有极少数人听信了谣言,想要起来闹事。但十个八个的异论者,在两千人的国子监中,根本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至于那些流言……”
  “这是蔡相公该考虑的吧?”韩冈说着,转又问道,“昨日子容兄去韩玉汝府上,他是还坚持请辞?”
  “没有兄为宰相,弟为参政的道理。又是北人,又是支持新法,同时还有资格做宰相,只有一个韩子华。他回来,自然韩玉汝留不得。”苏颂对韩冈扯开话题有些不满,又扯了回去,“不说这个了,玉昆,你倒是一点都不挂心啊,是不是又是因为事不关己?”
  “怎么会?”韩冈笑道,“没听到流言中小弟被骂成什么样了?”
  “玉昆你会在乎这点小事?”
  “那是因为现在只是流言,但要是被世人认定是事实可就吃不消了。”韩冈哈哈笑道,“幸好没接下那两个差事。”
  苏颂知道韩冈说得是参知政事和枢密副使二职,他现在也能明白韩冈的决心为何如此坚定了,跟着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幸亏没有接下。”
  当初他就没有给参知政事晃花了眼,如今又怎么会给枢密副使迷惑?
  韩冈拒绝枢密副使的理由跟拒绝参知政事一样,之前是怕被新党当成出卖利益的死敌,而这一次是怕被关中士人视为出卖旧党。毕竟关中士人只是因为西事的关系,才对新法持赞赏态度,对南方人居多的新党,则有着不小的成见,反而更看旧党更为顺眼。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疯狂的流言,更没有想到会有人准备叩阙上书,现在看来自己倒真是做对了。
  邓绾能说“笑骂由汝,好官我自为之”,更有刘筠为清凉伞而“生病”,韩冈却是说不得、病不得。邓绾、刘筠,心在朝堂,而韩冈则心在学术。
  如果想要在学术上走得更远,让气学更加光大,自己的名声比起什么都重要。至于枢密副使,没看到自己现在天天进崇政殿吗?与宰执班共议军事,这跟宰辅有什么区别?
  现在能攻击韩冈的指责,其实归结起来,只有沽名钓誉一条而已。以韩冈过去的声望,让世人相信的可能性也很小。如果韩冈当真接下了枢密副使一职,那就绝不只这么简单了,不但对手们自此有了把柄,就是气学门人,也会有不少人会感到失望。
  而且韩冈的名声对眼前之事也极为重要,只为皇帝、皇后和太子,他的名声也坏不得。只要名声还在,他对天子病情的确认就会为天下人承认。一旦他的名声坏了,那么这段时间他所参与的一切事务,都会陷入世人的怀疑中。
  ……
  吕公著就要去大名府了。
  从枢密使的位置上落下来,而且还是引罪被责,使得他带着全家老小离城时,身边孤伶伶的只有五六人相送。
  只是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他倒是看得开了,觉得至少应该比王珪要好上那么一点。王珪他按照御史们弹劾他的罪名是罪恶昭彰,尽管天子喜欢,可朝堂上还是避他如避蛇蝎。吕公著估计送王珪下扬州的官员,绝对会比自己要少。
  “晦叔先生。”刑恕骑着马,跟在吕公著的身后。
  “不要送了……都已经送了十五里了。”吕公著感慨万千,前些日子还是宾客盈门,但如今还跟在身后的门客,只剩下寥寥数人。
  刑恕闻言便笑道:“天色还早,再走一走。”
  吕公著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刑恕脸上的坚定后,便又不准备开口了。能坚守此心,已经是极之难得。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知良臣,也只有到了这样的绝境,才能知道谁为忠,谁为奸。
  一路将吕公著送了三十里,刑恕这才会返回东京城。
  回程时能稍稍走得快了一点,用了一个时辰,遍穿过了城门。进了城后,刑恕便径直往西,当眼前皇城城墙已经快要仰头来望的时候,他便轻车熟路地向右一转,立刻转进了一条大街中。再向前走了几步,又是一个巷口出现在前方。
  刑恕骑着马在正巷口上向里面一张望,三丈宽的巷子——叫街其实更合适——完全给车马堵上。巷内除了车马外,只能看到连绵不绝的院墙和一道大门。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只在中间留个一条仅可容一辆马车的小道,比这段时间门可罗雀的枢密使府强了不知多少。
  不过刑恕并没有挤进去,而是摇了摇脑袋,叹息了一声便拨转马头,换了一个方向,沿着这间府邸高达丈许的院墙,绕了大约半里路,终于在前面出现了一道一丈多宽的大门。只看门宽,在普通的官员府邸肯定是正门的形制,但门扉仅有两扇,也没有涂上朱色,更没有门钉,却是不折不扣的偏门。
  能使用偏门的,不是家中亲友,就干脆是仆役家丁,正常的访客都是得在正门外候着。但刑恕是个例外。
  当他到了门前,守门的司阍只张望了一下,就立刻赔着笑脸迎了上来,“刑官人,你可是好久没登门了。”
  “近日事忙啊,奔走来去。”刑恕笑吟吟的,并不以说话的是个地位低微的司阍而小觑,“你家的三哥最近的身体可还好了一点。”
  “谢刑官人挂念。”司阍打躬作揖,连声道:“多亏了刑官人啊。前些日子说的那个方子的确管用,家里的小儿两副药下去,还真的就缓了过来,如今也能下床了。家里就剩这根独苗,还是靠了刑官人给保住了。”
  “能救人是积德,说起来我还要谢你让我积了德。”刑恕笑笑,“虽然不比韩学士的医术神授,但洛阳的邵先生也是阴阳五行、医卜星相无不通晓。富、文几个相公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都要求到他门上。这副方子,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自然有神效。”
  “说得是,说得是。”司阍连连点头,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刑恕整了整衣冠,正色对那司阍道:“请报与持正相公,刑恕来了。”
第二十九章
浮生迫岁期行旅(九)
  腊月深寒,黄河已经彻底冻结。
  黄河冰面上,用木板和稻草席铺起了一条道路。行人车马在这条道路上络绎不绝。
  不过当辽国正旦使的队伍开始踏上河上的道路,南来北往的行旅便全都给赶得远远的。
  萧禧每次来南朝,本意都只是想敲笔钱回去,增加个十万八万的岁币,就像南朝仁宗时因困于西夏立国而不得不增加岁币那样。但谁知道熙宁八年的时候,左敲敲右敲敲,梆梆梆的一阵竹杠敲过去,最后就变成了割让土地。
  辽人不缺地,只缺钱。弄回些地皮,也就涨涨面子。不过这对萧禧倒是都一样,土地也好,银绢也好,不论从宋人那里捞回什么,都是他的功劳。
  宋人对萧禧是戒惧,而对副使折干则是鄙夷。粗鲁的北方蛮子,当然不会被自命天朝上国的子民放在眼里。
  宋人隐隐中透出来的鄙夷,让随行的副使折干脾气变得火暴起来:“南人就会装模作样,看不顺眼就说,说不通就砍,明明看不顺眼还赔着笑,是要讨赏钱吗?!”
  折干一通火,让周围的宋人又离得他远了一点。他这个粗暴的脾气,倒是符合宋人对辽人的认定,南下以来,监视他的视线已经比一开始少了许多。
  萧禧权当没看到,若这名奚族人的心思跟他的外表一样粗鲁,尚父就绝不会让他南下。
  不过宋人离得远了,倒是方便他说话,与折干并辔而行,萧禧低声道:“胡里改是告哀使,算他的行程,这时候就该回来了,可知路上为何没碰见他们?”
  “……当然是宋人在其中捣鬼。”折干冷哼一声,“多半是从另一条路回去了!”
  萧禧紧接着问道:“那宋人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
  “要能打听得到就好了。”折干叹了一声。
  他装粗装到自己都想吐,但还是没能让宋人派来服侍左右的仆役松懈一点。这些人一个盯着一个,从来不落单,根本就别想打探得到半点口风。
  每天到了驿馆,外面少说也会站着三五百以守卫为名而派来的精锐禁军。消息递不进来,也传不出去。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啊!
  “其实到了东京,自然就知道了。”萧禧很放松,“而且这是欲盖弥彰,遮遮掩掩的,不就证明了有什么事害怕我们知道?”
  “怕就怕上了殿后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宋人做得出来。”
  “那就直接多要点好了。”萧禧咧开嘴,常年吮骨吸髓的牙齿白森森的,“看看宋人的应对,也就能知道他们有多心虚了。”
  ……
  苏颂正在埋首于公案之上。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朝中各种各样的事一个接着一个,但《本草纲目》的编纂工作并没有被耽搁,说起来真正办事的还是下面的编修们,韩冈和他苏颂更多的工作只是在审核。
  不过苏颂手上的笔就没有停过,才半日工夫,呈交上来的草稿,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韩冈的生物树还是太粗陋了,要想天下千万物种门纲目科这样排下来,不知要穷几百年之功。眼下只能针对药材,而且还是错漏百出。
  不过《自然》期刊即将发布,可以合天下之智。韩冈准备给所有的物种都配以发现者的姓名,以其为正式的学名。也就是在物种之名后,加上发现者的姓名作为后缀。
  比如苏颂,若是发现了家里飞进来几只很特别的山雀——比如说脸是紫的——只要能将其习性和特别之处给确定,并证明这是一个物种共有的特征,可以遗传,便能初步将之命名为紫脸山雀·苏颂,简称苏氏山雀。同样的道理,韩冈在家中后院发现了一片特别的蕨菜,将其独特性和遗传性加以证明后,也可以叫做韩氏蕨菜。
  以名诱之,想必天下士子中将会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当然,为了防止有人随便找根草就说是新物种,接下来还有认证的环节,要给出批量的标本,给出发现地等一系列的证明,并交由权威认证。暂时是《本草纲目》编修局,但等到《自然》名气大了起来,就可以组织一个研究性质的会社。虽然看起来很粗糙,实际上也因为是草创而无成规,但终究会逐渐进步的。
  不过这个会社真正组建起来后,就不会再局限于区区药材或是生物了。苏颂就有打算在其中组建一个以天文观测的分社。就他所知,韩冈也有这方面的打算。
  正提笔修改着文字,外面忽然来报,说是宫里派了小黄门来传韩学士。
  苏颂抬头看看对面空着的位置,这可还真不巧,“让他进来。”
  “苏学士。”面对在朝中名望高峻的苏颂,小黄门恭恭敬敬,甚至战战兢兢,“小人奉皇后懿旨,招韩学士上殿议事。”
  “玉昆他去了都亭驿。”
  “都亭驿?”小黄门的脸就耷拉了下来,那可是要跑到皇城外找人了。万一中间走岔了,或是韩冈根本就是寻个借口出去,还不知要到哪里去找。
  “方才政事堂传信过来。说是辽使今日晨间已过黄河,明天便至京城。所以方才玉昆就去了一趟都亭驿,看看里面准备得怎么样了。”苏颂略略解释了一句。
  “小人知道了。多谢学士相告。”小黄门急着找人,向苏颂行了礼后,就跑着走了。
  苏颂却感觉有些奇怪,韩冈上午就在崇政殿,现在又派人来传,难道出了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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