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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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以学士之意,当如何处置?”
  “命环庆路出兵逐寇,稳固韦州,保住溥乐城。至于如何做,赵禼自知。”韩冈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辽人若有心犯界,绝不会局限于区区韦州。泾原、银夏,乃至河东,都要做好防备。尤其是泾原和银夏,加上环庆,此三路与辽人的交界处相隔甚近,同时受到攻击的可能性很大。”
  “之前章卿也这么说。还提议设宣抚司,以枢密使吕惠卿为宣抚使,统掌陕西兵事。以此可以震慑辽人,以示决心。”向皇后主动将韩冈上殿前的议论说了出来。
  之前进殿时见蔡确脸色不对,韩冈已经有了几分猜度,现在倒是证实了。看看脸色更加难看的蔡确,还有看着脚前,不与自己对视的章惇,韩冈也把握到了许多事。
  立陕西宣抚司,留吕惠卿在陕西。是他跟章惇、薛向的约定,也准备回报蔡确的昨日之言。没想到章惇没忍住,倒是先说了。
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六)
  韩冈再看看王安石,昨天夜里,章惇派人传话,说王安石已经点头了。
  “不知其他几位相公如何说?”他问道。
  “王平章也同意了。”向皇后回道,“此乃军国重事,所以便请教了王平章。而韩相公和蔡相公则觉得当以慎重为是,枢密院不能没有正堂官。”
  想不到韩绛倒是愿意吕惠卿早点回京。看来他也是不想看到吕惠卿在西北立功,然后直接晋升宰相班列。不意旧日的恩恩怨怨,竟还是留到了现在。
  “辽人南犯,而枢密使却在关西,诚可谓是天意。三路力分则弱,力合则强。以枢密使宣抚陕西,统和缘边诸路之力,抵挡住辽人的侵袭当不在话下。”
  向皇后还是比较相信有军事经验的章惇和韩冈,而王安石的威信也比韩绛加上蔡确都高。可是这么一来,就是要大战的姿态了:“但如今国中不稳,贸然与辽国开战……”
  “何谈不稳?!”韩冈立刻说道,他给向皇后打气,“前有陛下打下的根基,又有殿下秉政,如何不稳?若当真有人不思报国,却为辽人助长声威,真当煌煌天律乃是虚设?!”
  韩冈毫不退让。即便是要召回吕惠卿的韩绛、蔡确,他们也同样是不惜一战,绝不可能妥协。
  也许向皇后回去后还要问一问天子,也许天子会认为退让一步也不是不可以。但也要看宰辅们答不答应。就算赵顼还会有什么想法,也抵不过宰辅们拒不奉诏。
  一旦对辽人妥协退让,丢脸的是两府宰执,毁掉的是他们的名声。熙宁时河东弃土,当时的朝中宰辅,无论新党、旧党,哪一个点头答应割地?而在外的元老重臣,却毫不在乎地吓唬着六神无主的皇帝——身处的位置不一样,要负起的责任就不一样!
  如今旧党崩溃,近年内暂无力再卷土重来,皇后能倚重的只是新党。在两党相争的情况下,宰辅们更不会答应任何有损声名的决定,即便天子能使动皇后,但所有的诏旨,到了政事堂中就全都会给挡回去,没人会副署!
  韩绛不会!蔡确也不会!张璪同样不会!至于西府,就更不用说了。
  难道躺在病榻上的赵顼还能下密诏给前线的将官不成?就算他做出来了,看看前线有几人敢拿脖子试刀!
  但向皇后却没有宰辅们的决心,面上仍是有着犹豫之色。
  韩冈便道:“辽人欲壑难填,尤以耶律乙辛为甚。萧禧便在都亭驿中,旧事仍历历在目。如今溥乐城之围,自是耶律乙辛之命。悍然发兵南下,又挑动青铜峡中党项余孽,当其时尚不知陛下病情。倘若得知陛下玉体违和,不知又会有何索求?那时他索要银夏、甘凉,可要给他?再伸手要太原、延安,难道也给他吗?且耶律乙辛新近弑君,所立新君,名为宣宗遗腹子,其实来路成疑。辽国国中并不安稳,耶律乙辛想要亲自领军南下,也不会那么容易。即便他能举兵南下,以大宋的国力、军力,要退敌逐寇,也远比真宗年间更为容易。”
  韩冈长篇大论,向皇后听着头有些晕。但之前殿上所有臣子都不主张退让,就是两名宰相也只是要稳妥一点。韩冈现在也是一般的想法。重臣们众口一词,倒是没什么好犹豫了。
  “那都亭驿处该如何处置?”向皇后担心地问着。西北边事起,按韩冈的说法,两边又不想往大里打,到最后多半是各退一步收场。而以过去的惯例,便是大宋这边出点银绢来息事宁人。萧禧肯定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辽人违约背盟,臣这就去问他一问!”韩冈大义凛然,“其曲在彼,看看萧禧怎么辩解!”
  ……
  “果然。”
  萧禧收起了刚刚送到的信函,唇角翘了起来。终于是确认了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韩冈匆匆而去。也确定了一切正在按照事先安排的步骤顺利进行。
  冷笑了两声,他对翘首以待的折干说明道:“尚父决定在兴灵动手了,来信时已经下了令。”
  折干闻言,便是大喜。这样一来等到了明天,就能看到宋人沮丧恐慌的脸色了。
  “用不着再跟小韩学士打哈哈了。是药师王佛座下弟子又如何?”萧禧的笑容阴狠,“这可正是到得早,不如到得巧!皇帝中风,皇后秉政,太后被拘,雍王发狂,太子更是只有五岁。有本事让皇帝复原,没这个本事就老老实实认赌服输。”
  折干也不禁点头,“实在是巧!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他们这一支正旦使团,原本是准备跟宋人讨价还价、求个安稳就回去的。幼主病夭,耶律乙辛另立新君。如今的第一要务,是维持国中的稳定。只是大辽行事,从来都是以进为退,以攻代守。为了维持国内稳定,而对外敌妥协退让,这样的想法从来不存在真正的契丹人的想法中。一旦耶律乙辛这么做了,结果只会更坏,无论内外都会镇压不住。
  为了震慑住宋国天子的野心,耶律乙辛才会不顾兴灵尚未安定,就开始准备挑起边乱。本意上还是为了防止宋人有所异动,让国中不安。但若是能顺便拿着青铜峡的党项人跟宋人换些银绢、特产回去,那就更好了。所以才会启用他萧禧。有曾经逼宋主割让河东边地的萧禧为使,这本就是为了向宋人宣告,大辽国中稳定,有底气向宋国索要更多的好处。
  可无论是耶律乙辛,还是萧禧,事前都不会想到,宋国的那位雄心勃勃的年轻天子,竟然会在祭天时中风不起。如今更是苟延残喘,没有多少时日了。原本甚至可能是委曲求全的交涉,反倒变成了能大大地割下一块肉来。
  萧禧敲着桌子,“青铜峡的党项人意欲归附我大辽,河东胜州的黑山党项想重回北方,兴灵的党项人也想重回韦州旧土,这些地方都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天子垂危,皇后仓促接掌国政,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以萧禧对宋人的了解,他们哪里会有强硬到底的决心。攘外必先安内,最后肯定是要给钱免灾。问题到底是给多少。这就要靠自己的口才了。
  两人都在等待明天,盘算着面对韩冈时该如何说话。今天给韩冈掐着脖子,实在让他们不痛快。但韩冈却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进门时的韩冈脸上完全没有笑容,眼神如外面的寒风一般凛冽。这让萧禧心中为之一凛,向折干丢了个眼色,“看来事情有变。”
  韩冈一进厅中,连坐都不坐,“敢问林牙,贵国对澶渊之盟如何看?”
  “我大辽素重然诺,盟约既定,自然会信守承诺。贵国河北七十余年不闻战火,岂非盟约之力?”萧禧自不会上当,脸板了起来,“倒是贵国,在边境上修城筑堡不遗余力,却不知可还记得那一纸盟约!”
  “林牙说的修城筑堡,可是在分水岭的土垄上?!”
  当年萧禧叫嚣着要以河东北疆当以分水岭上土垄为界,但这其实只是他信口开河,并没有经过实地勘察。大宋这边派了官员去当地一看,分水岭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土垄。
  韩冈讽刺了一句,更不等萧禧回应,厉声道:“鄙国恪守盟约,岁币七十余载未曾拖延一次。但贵国呢?!若贵国不顾旧日盟好,当澶渊之盟不存在,那就一切休提,韩冈这就请命将林牙礼送出境,日后两国是战是和,就跟林牙无关。若林牙还念着澶渊之盟,韩冈就要问一下了。贵国兴兵围我边城到底是何缘由?!”
  韩冈猛然间揭出了他们的底牌,并不在意被利用。萧禧面不改色,显示了极其出色的心理素质,但呼吸却也不免稍稍变得急促。而折干就差了很多,甚至瞪大眼睛,怀疑韩冈是不是气疯了,哪有自己把自己往陷坑里送的?
  “内翰之言,在下全然不知。”萧禧一脸无辜,“但鄙国尚父曾耳提面命,让边境守将勿要挑起边衅。若是真如内翰之言,其缘由或许是在贵国守将身上。”
  “林牙好口舌,万余兵马围我边城,倒是能一推了之。韩冈便告知林牙,今日朝议上,已经决定设立陕西宣抚使司,由枢密使吕惠卿为宣抚。以两府之意,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惟中宫念两国宿日盟好,亦不忍两国生灵涂炭,故而遣韩冈来问一句,贵国是否打算毁约?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国而无信,可久存乎?”
  朝堂上的人事变动,相信萧禧也知道了。人不同,应对危局的手段也会不同,萧禧不会不明白。尤其是在他强调之后。
  “倘若贵国打算弃约背盟,鄙国也将会一战到底。不论对手是谁,鄙国绝不会畏惧!贵国要和平,自然会有和平。但贵国若是选择了战争,那大宋便会回报以战争!”韩冈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更高,到了最后,便是吼了出来:“林牙可别忘了去岁的河东!”
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七)
  韩冈主动揭破了辽兵压境的消息,却把主动权攥在了手中。而吕惠卿出任宣抚使更是给萧禧的强力一击,即表现了决不退缩的意志,更证明了大宋并不担心失败的可能。
  韩冈倒要试试看,萧禧到底有没有胆子一硬到底,还是说他有把握,耶律乙辛愿意将战事由此升级?
  不管怎么说,萧禧也只是一个讨价还价、卖嘴皮子的使者,打掉他背后的支撑,就像剪掉了悬丝傀儡上的绳线,剩下的,就只是一截截竹子木头而已!
  不过萧禧处理宋辽外交早就是行家里手,并不为韩冈的言辞所迫:“若贵国要破盟,鄙国绝不畏惧。若说鄙国故意背盟,在下也绝不敢妄自承认。是与非,不是内翰向在下骂上几句就能定下来的。至于河东,在下倒是只记得六年前。”
  “林牙也是大宋的老朋友了,还望能坦诚一点!”韩冈忽然转怒为笑,剧烈的变化让人怀疑起之前的愤怒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韩冈则并不在乎,有些时候不要脸皮反而能得到更好的结果,“就像鄙国使臣,出使前天子必有交代。林牙南下前,贵国尚父也必然有所嘱咐。林牙以正旦使南来,若只有这个差事,那韩冈就没有别的话好说,正旦之后,送林牙北返便是。若另有所图,还请将那一份国书拿出来,不知事前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萧禧终于是愣住了。他虽以正旦使的名义南下,但本质上还是要跟宋人讨价还价。实际上过去也莫不如此,萧禧曾以生辰使南下,后确定了大宋内部不稳,就一转开始索要土地。摇身一变,变成了“泛使”——身负临时差遣的一般性使节。
  但现在韩冈硬扣着他的身份,只要他说一个“不”字,那么多半可以确认,宋人将只会理睬他为正旦使的任务,对其他言辞一概不理。过了元旦,便将他遣送回国。纵然萧禧他还可以照过去做的那样,硬是留在馆中不走——宋人也不可能强行驱逐——但只要不接触、不交谈,那就还是没办法。
  可要说“是”,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将前面喷出来的口水,一点点地从地上舔回去?若是这么认了,弱了气势,可就没法儿谈了。
  一时间,他左右为难。
  韩冈一见占了上风,便更加咄咄逼人:“西北之事,是否是贵国尚父的谋划?若是贵国尚父不知,那兴灵之地乃是妄自兴兵,鄙国不介意为贵国灭掉这群乱臣贼子。若确为贵国尚父的谋划,那鄙国也只有反击一途。”
  “看来不论是萧禧怎么说,贵国都已经认定了西北之事的缘起,乃是曲在鄙国?!”萧禧被韩冈挑起了火气,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已经避讳改名的事,“内翰所言两种情形,届时都要与鄙国之兵厮杀到底,不知有何区别?!”
  “若只论西北,自然是没有区别。但对于宋辽两国,却是截然不同。这关系到澶渊之盟是否应该存续下去!”
  “贵国朝廷打算废弃澶渊之盟?此事易耳,只消说一句明年断了岁币就够了!”
  “还请林牙听分明了!”韩冈扫了副使折干一眼,视线又回到萧禧的脸上,“韩冈问的是贵国尚父的想法!”
  “萧禧奉朝廷之命南来,全权在我,此便是尚父之意!”
  “很好。”韩冈点头,又看了折干一眼,然后道:“明日林牙上殿,还请如此说来!……不敢耽搁林牙休息,韩冈告辞。”
  话声一落,他便转身而去。
  只留下萧禧。
  ……
  天越来越冷了,来自于北方的风也越来越激烈。
  种建中站在盐州城的北城上,迎面而来的风卷着沙土,劈头盖脸砸来,但他也不过稍稍眯起了眼睛。
  盐州城的风沙里,本只带着来自盐池的咸味,但如今则有掺进了更多的血腥气。
  每到战事将起时,种建中总能从空气中嗅到一股浓浓的血气。
  大战将要开始了。
  不知溥乐城那边的情形如何了。种建中眼望北方,却担心起就驻扎在西面百多里外的堂兄弟来。
  宋辽瓜分西夏后,种谔便被任命为银夏经略使。种朴由于是种谔的儿子,不方便留在银夏任官,却是给调去了环庆路的韦州。而种建中倒是得以留在了盐州,盐州知州兼西路都巡检。
  论起距离,两边相隔的并不远。当初徐禧加筑盐州城墙,环庆路的民夫,就是从韦州过来。不过两州各有各的上司,分属不同的经略使路。想做到守望相助都必须征得后方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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