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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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头下军啊。”放下了千里镜,种建中便是一声叹。
  明显的,辽国骑兵的战斗力要在宋军和党项军之上,一开始双方的数量相当,但除了第一回合交手,辽人被宋军随身携带已经上好弦的重弩射下了几个,之后几次对冲,落马的辽军都远少于大宋和党项联军。
  “纵然是头下军,现在拿出来的骑手,也不会输给宫分军、皮室军中顶尖的人选。”种谔的神色毫不动摇,个体的战力说明不了什么,整体的实力才是胜负的决定因素。
  种谔没打算因人成事。党项人比起对面的辽军实力还输了一成,但加上他手下的精锐就不一样了。种谔也不担心赢了之后,叶孛麻和仁多零丁敢翻脸。不论他们多想自立,现在已经往死里得罪了耶律乙辛,再开罪了大宋,接下来那就是第二次伐夏之役。宋辽两国的大军将会争先恐后地往兴灵这边赶过来。只有死路一条。
  对面的战鼓声,穿过并不算宽阔的战场,传入种谔的耳中。
  “辽人动了。”
  远方的地平线上,那一条由千军万马组成的暗线,就像突然腾起的海浪,变得波涛起伏起来。涛声从地面上传来,数以千万计的骑兵开始随着鼓号声奔涌向前。
  对阵的双方皆以骑兵为主。对此有着绝对自信的辽人,才会选择了决战,而不是通常使用的拖延、骚扰最后噬喉一击的战术。
  辽人也是想着速战速决。在大宋步卒没有追上来之前,必须先一步击败种諤和他手下的骑兵,否则宋人步骑配合起来,兴灵地区的各家部族没有任何胜利的机会。
  种谔看向了侄儿,种建中低了一下头,行过礼,将头盔整理好,拨马返回他的位置上。两个指挥的精锐骑兵就在他身后,静待着最后的号令。
  仁多零丁带着一队亲兵赶回了左军阵列。
  三万辽军并不是兴灵之地辽人能动员的所有兵力,应该再多个三五千才对。而党项军也可以再挤出五六千骑兵,只是为了防备辽军必然准备下来的偏师,不得不将他们分排在战场外围的几个据点上。
  就在年节的时候,也就是前几天,种谔领军赶到了青铜峡口,遇上了叶家和仁多家为首的党项军。这大大出乎了叶孛麻和仁多零丁的意料。而更出乎意料的,是种谔他亲身入帐,硬是说服了仁多零丁和叶孛麻听从号令,双方合兵攻击辽人。
  合则两利,现在的兴灵之地是为辽人占据,种谔和仁多零丁、叶孛麻有着共同的目标。
  对仁多零丁来说,辽人回来得太快,又占着城池,兵力上双方虽相差不远,但仁多零丁自知没办法与辽人拖延下去。
  纵然事后会起纷争,可种谔手边才两三千骑兵,又能怎么样?而且这一战若是在种谔的指挥下获胜,在场面上也能说得过去,至少大宋那边还能有个退路,即便只是说是半条。
  回到本军之中,仁多保忠来到了仁多零丁的面前。
  仁多零丁看着结束整齐的侄儿,关切地嘱咐道:“小心一点,不要让家里的儿郎伤亡太大。”
  “知道了。”
  “不过一定先要赢。输了就完了。”
  “侄儿明白!”仁多保忠的回答更加坚定。
  来自中军的战鼓声的节奏加快了,在中军之后,仁多家对面的辽军也开始了冲锋。
  “种大帅在催了。”仁多零丁带着冷笑看了中军处高高矗立的帅旗一眼,回头将自己的腰刀交给了侄儿,“去吧,不要耽搁了!”
  仁多保忠接过腰刀,高高举起,族中儿郎的应和如山间的呼啸。然后他提缰转身,领头向着敌军迎了上去。
  千军万马冲向了战场的中央。
  要开始了。
  这一场迟来的决战。
  ……
  宋辽两国之间的紧张局面,从西北传到了京中,又从京中传到了河北。
  就是在年节前后,北疆一线的守备也是一点不能放松。
  不过广信军这边却是大开校场,在知军李信的检阅下,演武试射,军民同欢,过年的气氛一点也没有因为紧张的局势而冲淡半点。
  广信军位于保州的东北角——保州的西侧便是定州——其实就是从保州分割出来的一个军事据点,只有遂城这唯一一座要塞。铜梁门、铁遂城,是当年的名将杨延昭杨六郎驻扎的地方。
  广信军的北界,从保州吴泊至安肃军长城口,总共五十里宽,按《武经总要》的说法:“今北边要害,塘水之外,自保州边吴泊西距长城口,广袤五十里,可以长驱深入,乃中国与匈奴必争之地”。乃是河北千余里塘泊防线中最大也是最为危险的一个缺口。
  也正是因为这个缺口存在,广信军才会被分割出来。成为一个独立存在的军事区划。
  李信以钤辖任职广信军,算是高职低配。广信军知军应该是兼任都巡检一职,在都巡检上有都监,都监之上才是钤辖。这主要还是李信资历浅薄的缘故。他的寄禄官是正七品的诸司使,而且还有一个遥郡刺史的加衔,头顶上比他官位更高的领军武将也就是三五十人。若是在大战之时,担任更高的职位也不为过,可惜河北几十年的太平年景,一个个论资排辈,好一点的职司多少人在等着,外来的将领根本插不进来。
  李信纵然在南疆功绩显赫,可就任在河北,也只能先降两阶任官。不过这两年他表现得很突出,顺利地融入了河北禁军之中,前段时间还因练兵得法,而被特旨减了两年磨勘。
  之前广信军守军已经校阅完毕,李信也颁下了赏赐,三千多将士在点将台下按着各自的指挥分散到校场周围。
  只有李信着力培养的选锋军还守在点将台下,静静地扶枪而立。这是从麾下六千将卒中挑选出来的四百人。全都是善投善奔、勇猛敢战的健卒。尤其是他们都得了李信亲传的飞矛之术,勇悍冠于三军。
  校场中,此时一根长索拉在两根木桩之间,从长索上垂下来几条丝线。而丝线又各系着一枚外圆内方的钱币,只是钱币的质地和重量各自不同,从半两左右的银钱到普通的铁钱都有。
  这是悬银试射,不同的悬赏,试射的立脚点也不一样,越远自然越贵重。一名名士兵和围观的百姓轮番上阵,拿着战弓去射那丝线上的钱币。
  谁能射中悬在丝线上的钱币,那么那枚钱币就属于那名弓手。射铁钱只需隔十步,银钱则就要在三十步开外了。
  而李信又在悬银试射之外,又教练起了标枪。谁能用标枪投中十几丈外地上的银盘,哪个就能将价值更高的银盘揣回家中。
  从种世衡流传下来的练兵之法,让清涧城的士兵以善射闻名关西。也让李信麾下的河北士兵,在两年之内便重新恢复了旧日的声威。不仅是他麾下的士兵,李信上任后,推行保甲法不遗余力,他治下的子民,也各个擅长弓箭飞矛。
  一声暴起的欢呼响遏行云,一名身高七尺的汉子正在人群中得意地举起手中的长弓。看起来身高体壮,但脸庞十分的年轻,不过二十上下的样子。
  “好箭法。”跟随着李信高踞台上的几名将领也拍着手叫好。那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方才连珠五箭,射下了五枚银钱,而之前他更是拿着标枪扎中了五只银盘中的三只。一股脑卷走了十几两银子,算起钱来,也有三四十贯了。普通的禁军军卒,一年也拿不到这么多。
  “今天的魁首当是小乙了。”李信侧头对着一名正捻须微笑的老将赞道,“令郎果然不凡。”
  一名军校这时匆匆上了高台,附在李信耳边:“钤辖,北面有人来报,析津府那边的辽军南下易州了。”
  高台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李信则是神色不动:“多少人?!”
  “三千到五千。可能是真要大动干戈了。”
  李信安坐如素,“你去跟张先生说,让他起草一份给郭帅的急报。再传话给宋贤,让他继续盯着北面。”
  回过头来,他平平和和地对一众部将说道:“不要紧,我们继续。”
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十)
  战火正炙。
  战局始终没有打开,一队一队的骑兵被投入战场,却像是落入了磨盘,转瞬就不见了踪影。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冬日昼短,已经是午后时分。宋辽两军已经厮杀了半日之久,这场会战却仍看不到终结的迹象。
  种建中手持双刀冲杀在战场中。鲜红的战袍被血染得泛黑,脸颊上的一道长长的伤口,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呼吸仿佛带着火,灼烧着喉咙、灼烧着气管、灼烧着肺,浑身如同水淋,浸透了汗水。他胯下的战马,口鼻中喷出长长的白气。半日的战斗,种建中已经换过了两匹马,这第三匹看样子也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
  一刀将对手的右臂斩下,另一把刀隔开了一支流矢,又低头让过迎面而来的刀锋,但背后一声风响急扑而下,那是铁锏破风的声音。风声猛恶,种建中浑身寒毛竖起,闪避已是不及,埋下头耸起肩膀,将背甲架起,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力逾千钧的一击重重地打在了种建中的后背,厚实的背甲被砸得反弯过来,一股腥甜随即涌上喉间,人也一下趴在了马背上。胯下的战马腰背一沉,希律律地惨叫了一声。
  种建中紧紧咬着牙关,反手挥起一刀,只听得一声马嘶,眼角的余光便看见追在身后的战马人立而起,将马背上的骑兵抛到了地上。
  冲得太快了,口角溢血的种建中直起腰背环顾左右,心中顿时一冷,竟是孤身一人陷入敌军重围之中。跟随着他的一众骑兵,全都没有跟上来。周围的辽兵看着种建中皆是双眼发亮,身上甲胄和战马让种建中如同一颗石块中的宝石般显眼异常。
  只是绝望的情绪还没有来得及腾起,下一刻,包围圈一角上突然乱了起来,一队党项骑兵蒙头蒙脑地冲入了战圈。
  种建中见机立刻靠了过去。党项话他也能说上两句,加上身上的将军甲式样特殊,这两日见过的人不少,吼了两声,便顺利地融入了这一队党项军中,甚至反带着他们冲散了包围上来的一队辽兵,救下来被困的部下。
  战场中央的两方军队已经混做了一团,种建中跻身其中,前一刻还是一举击溃来敌,下一刻,就转被人追杀。时时刻刻都能看见骑兵落马,然后被飞驰的战马重重地踏过去。
  没有步兵压制的战场,显得分外惨烈。步调和节奏已经远远脱离了任何一方的控制。
  当种建中带着残部撤回来的时候,口鼻带血,身上脸上尽是红色黑色的血渍,分不清是他本人还是从被他斩杀的敌人身上沾上的。他的部下们也是一样人人带伤,个个沾血。一队辽兵追在他们的身后,数百骑纵马狂奔,紧紧咬着不放。看样子是准备趁势攻入种谔和帅旗所在的中军。
  “乱我军阵者,皆杀!”
  种谔心如铁石,文然不动。即便侄儿狼狈而归,被辽军追在身后,他也只是命令前方列阵的预备队举起手上的神臂弓。
  种建中很了解他的叔父,并不敢冲击中军,一见友军就要射击,立刻拨马转向,带着所部残兵从阵前横过,纵然有十几骑转向失败连人带马滚翻在地,却也正好把身后的追兵暴露在了锋矢之下。
  箭发如雨,冲在最前的一队追兵在瞬息间灰飞烟灭。
  今天一战,宋军的伤亡不在少数,种建中几次领兵冲杀,他带下去的骑兵回来的已经不足一半。
  种谔身边也只剩最后一支作为预备队的选锋没有动用了。不过他们也是几次下马列阵,就跟刚才一样,用神臂弓射退了好几支冲到近前的辽军。
  种谔是以自身为饵,只留下了一千多预备队,吸引辽军以他为目标。但辽人在箭阵前吃了两次亏之后,便果断改攻向了两翼的叶孛麻和仁多零丁,只留下三千多人马,牵制种谔的中军预备队。不是种建中的回撤让辽人看到了机会,方才不会有人贸贸然直冲向种谔的军阵。
  辽人仗着兵多,开战前就派出了几支偏师,不过给提前占据战场外几处战略要点的党项军阻截在东南方。开战后,辽军又派了两个千人队,试图直接绕向种谔的背后。不过黄河在进入贺兰山下之后,河道一分四五,多条平行的径流在兴庆府外穿过肥沃的平原。兴庆府外的两条径流之间,便是今日的决战之地。辽军骑兵要想从战场边缘绕道宋军背后,就会有一段不短的路程穿行在冰结的黄河上,速度不会比步卒更快,被种谔派出的骑兵拿神臂弓射了回去。
  种建中此时已顺利的撤到了后方,包扎好了伤口,留下出战的士兵休整,自己换了一匹马后,又回到了种谔身边。战火如荼,等回过气来,他还得再领兵冲锋。
  种建中在大纛下远观战场,无论左翼右翼,攻守之间还算是井然有序。只有中军这边,打成了一团糨糊。宋军作战,一贯讲究阵法谨严,可当麾下军队的主力由步卒换成了骑兵,却变得纷乱不堪。
  仁多零丁和叶孛麻都支援了种谔一千多兵,都能算得上是精锐,装备齐全。可这批党项人指挥起来却是阻手阻脚,要不是种建中和一众宋军将校在前面的奋战,加上种谔留在手中的底牌押阵,中军这边应该是第一个退败的。不过现在却是右翼的阵线退后太多了。辽军的前部,离叶孛麻的大旗只剩百十步。
  “叶孛麻支撑不住了!”种建中的心提了起来。
  “不,他还能撑得住。”种谔说道,音调没有一丝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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