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9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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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起身迎出门,就在枢密院的院中,迎接宣诏使臣的到来。只是当他看见前来宣诏的是王中正,这让韩冈多多少少吃了一惊。
  章惇和薛向在内听到了消息,也都各自惊讶。宣诏的内侍依官职高下也分三六九等,皇后选了王中正来,可谓是给足了韩冈脸面。
  就在庭中,韩冈行礼如仪,聆听王中正宣读诏命。直接在枢密院中拜领晋身西府任命,他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极少见。
  王中正展开墨迹淋漓的敇命诏书,抑扬顿挫地念着。一篇四六骈俪的文字,任命韩冈为枢密副使,但另一个差遣,却并非说好的河东宣抚,而是河东路制置使。
  河东路制置使。依诏书中所言,得授节钺,可便宜行事,且知州以下不从号令者悉可斩之后报,知州以上官,亦可先行夺职。
  从职权上来看,这一个制置使基本上可以说是宣抚使了。但制置使的名号,对官制并不算了解的韩冈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是唐朝时曾经设立过的职位,在国朝之初也曾授人。所谓制置,规划、处理而已,并不一定属于军职,统掌军事。
  国朝初年,朝廷曾经在陕西设立过制置使一职,执掌青白池盐事——这就是韩冈能有印象的缘故——不过从诏书上的词句中,倒也说明了在唐时算是军职的范畴。可终究还是要比宣抚使低一等。
  王中正比预计中来得迟了,韩冈估计是诏书写得慢的缘故。玉堂那边多半并不熟悉这个差遣的管辖范围,为了草诏自是要费了番功夫从故纸堆中翻找了一通,也亏天子能想得到——一直都有传言,当今的天子有心改易官制,恢复唐时制度,从制置使这件事上,也可见一斑。不过改易官制的事现如今是不可能了,几百年演变来的官僚制度,没大精力大决心是改不来的——只是天子宁可翻出一个没什么名气、百多年没人用的差遣,也不肯将宣抚使授予韩冈,其中隐含的猜忌和冷淡,任何人都能看得很清楚。
  章惇和薛向都站在厅内观礼,听到王中正读着诏书,脸色都有些难看,更是担心望向韩冈,生怕他跟王安石不相上下的牛脾气上来,场面可就难看了。
  不过等王中正念完那份并不长的诏书,韩冈却再拜而言,“枢府之职,臣才具浅薄,恐难符其任。惟殿下重托厚望,故臣不敢推辞。”
  方才宣诏时,王中正念到河东路制置使这个官名时,声音就磕绊了一下,知道事情不好,以韩冈脾气上来,多半会不肯接旨。现在韩冈干脆了当地接了旨,倒是让他为之一愣。
  赵顼的心思,韩冈自然明白,但他现在没心情跟半死的皇帝打擂台。赵顼并不知道河东局势有多么危险,可韩冈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不过他说的话还是明摆着有怨气。
  正常敇诏,前来颁诏的内侍都少不了能得一份喜钱。但韩冈一时间忘了,王中正更不会提,上前拉着韩冈叹道:“枢副之材,世所共知。有枢副坐镇河东,驱敌逐寇,京城上下才方得安寝。中正只恨不能在枢副帐下竞鞭,与辽寇一决高下。”
  韩冈摇头笑道:“如今的皇城中,又如何少得了观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谦逊了两句,韩冈就在正厅中接受了枢密院中属吏们的参拜,正式就任枢密副使,成为了宰执班中的一员。
  整整十一年的官场生涯,终于一级级地攀到了宰执的位置上。自此有了一张清凉伞,为士人所艳羡,可韩冈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就如顺水行船,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心中莫名的平静。
  而且他这个成员马上就又要离开,连自己的桌案都还没摆下来。偌大的西府,如今分给枢密使们的院落大半都是空的。西府不过五人而已,这一回倒有大半在外面跑。吕公著离职时是章惇、薛向撑场面,到了现在还是两人在院中撑场面。朝廷中,西府如今被东府压着,人数看着多,但实际在朝中的只为东府的一半。
  颁诏之后,王中正需要回宫复命,没有多耽搁,对韩冈道:“中正这就回宫向圣人复命。不知枢副还有什么话要中正转告的。”
  “边地不稳,国家不宁。韩冈今天就走。军情紧急,耽搁多一日,太原就多一分危险。”韩冈对瞪圆了眼睛的王中正道:“还请观察代为奏禀皇后殿下,臣韩冈今日请陛辞。”
  王中正为韩冈的决定惊叹了一阵,告辞离开。
  韩冈转头过来,对章惇道:“对了,方才忘了说,还要托子厚兄跟郭逵说一声。不要放萧禧回去,等之后朝廷的处断。”
  “扣住萧禧?”章惇在提到那个奸猾的北院林牙名字时,加重了语气。
  “正是。”
  “我会跟蔡持正说一声的,让他传话给郭逵,”章惇点头笑了一笑,“把折干放回去。”
  韩冈也笑了,章惇的头脑不是一般的敏锐。打归打,谈归谈,两者并行不悖。这一回宋辽两国间的事,最后还是要靠谈判来解决,所以需要一个居中的传话者。折干是个好选择,自然,萧禧这根搅屎棍是不能让他回去了。
  韩冈在枢密院中要做的事很快就结束了,向章惇、薛向告辞后,就直接出了大门,准备往宫中一行,陛辞离京。
  只是刚出门,就见到了伴当韩信领着七八人,带着十几匹马迤逦而来。
  骑手们各个雄壮,他们都是韩冈准备带去河东的亲随。队伍中无人骑乘的四匹马,除了韩冈本人的坐骑外,其余三匹背上都是大包小包。韩冈一问,这是他方才传话回去,让家里帮忙收拾的行装。
  “怎么这么多?简单点就行了,还当真能冻着我?”
  “夫人和娘子们说了,河东天寒,不比京城,多带一点家里也能放心。”
  “府上送了这么多寒衣来。”章惇袖手站在门前,笑着对韩冈道,“玉昆,可不要学小宋。”
  姓宋的人很多,别称小宋的也有不少,不过章惇能拿来说笑话的自然是名气最大的那一位。兄长做宰相,自己则做了翰林学士的那个小宋——宋祁。
  宋祁好声色,被他的兄长看不顺眼,不过他是以真心待妻妾。有一回陡然天寒,妻妾十几人一同送了寒衣来,拢拢总总十几件,不论穿谁的其他人都会伤心,宋祁难做决断,最后干脆就谁送的寒衣也没穿,冻得瑟瑟发抖地回家了。
  章惇拿着他说笑话,韩冈也只能一笑了之。而且另外还有同来的一人,不属于韩冈的元随队伍,却是韩冈极熟悉的——黄裳。
  “勉仲,你怎么来了?”韩冈惊讶着,“这一去至少半年,你这一科不准备考了?”
  黄裳向韩冈行了一礼:“国家有难,士人岂有安坐的道理?黄裳虽不才,亦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韩冈熟视良久,见黄裳神色诚挚,点了点头,“也罢,你这份心意难得。”
  黄裳闻言大喜,韩冈转又对韩信道:“韩信,你将这封信送去光禄寺苏学士那里,跟他说,事情紧急,来不及告辞了,编修局中一应事务都交托于他。”
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二十八)
  刚刚送走了准备跟韩冈一起北上的家丁,周南正愤愤不平:“难道朝廷就没有别人了吗?!为什么总是官人吃苦受累!”
  教坊司的前任花中魁首,随着年纪渐长,越发的成熟诱人,纵然是盛怒之中,依然是风情万种,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让人移不开目光。但她心尖上唯一的那一人,却连一声再见都没有,便赶着出京,这让周南出离了愤怒。
  丈夫总是临危受命,哪里危险就被派去哪里。出生入死的经历,朝廷中哪个文臣能比得上?
  “每次都是这样。官人刚刚让地方安定一点,朝廷就立刻过河拆桥,将人调回京城架起来。但一乱起来,却又想到了官人。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韩冈当然不是老实人,他的妻妾们都清楚。但韩冈一派为国无暇谋身的作风,在连和平时出使辽国都视为畏途的文臣中,的确是十分罕见。每每临危受命的情形,也让人觉得这是朝廷欺人太甚。
  “京中可用的统帅之才除了官人就只有章子厚。可要是章子厚走了,谁执掌枢密院?薛向连进士都不是,官人又是新手,想要理顺手上的事需要的时间不会少,西府之中离不得章子厚。何况章子厚只在南方有经验,官人可是久镇河东。”王旖的解释带着无奈,却又有几分骄傲。
  “是啊,朝廷缺人。平时还好,一遇大事,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也只有官人在内的三五人!”严素心同样为丈夫骄傲,但笑容却是无比的沉重,凝聚在眼角眉梢的忧色浓得化不开。
  虽然只是少了一人,但这座院子却一下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一般,弄得她的心也是空落落的。看看最得丈夫宠爱,依然是小孩子心性的云娘,也没了笑脸,静了许多。
  只要丈夫在家,就算是不声不响地坐在书房里面看书,她们也是安心的。可一旦韩冈外出,就像房子少了主梁。
  悔教夫婿觅封侯。不知为什么,王旖的脑中浮起了这句诗,她很早就后悔了。就算挣回一个郡公,挣回一个国公又能如何?终比不得在家教着儿女读书识字的时候。
  “可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啊……”她远眺着天空,低声念着。
  ……
  “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个手短脚短身形也短的五短汉子几乎是滚着冲进了八仙楼。
  楼外的开宝寺铁塔上的风铃,随着风声清脆作响。而楼中则是一片人声:“打听到了?!”
  只要生活在京城中,就少不了有一双好耳朵,哪个不知道今天肯定有坏消息入京了,市井中的气氛都明显不对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声音低低的,“可是河北那边败了?”
  “不是河北。”那个身材五短的汉子声音抖得厉害,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凸起的眼珠子仿佛就要掉出来,“不是河北,是河东!河东丢了!!”
  他用着介乎于尖叫和惨叫的声音高喊着。
  酒楼中的一群人都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那可是河东啊,有险关,有名将,前两年还把契丹人打得跟狗一样,砍了一堆脑袋,让辽国的尚父吃了个哑巴亏,哪里会这般容易就失陷,事前还连个风声都没有。
  中年人指着五短汉子的鼻子:“孔二,别乱说话啊!河东怎么可能会丢?小心给抓到衙门里治罪!”
  “呸,俺可是圣人子孙,什么时候乱说话过!”孔二气得往地上吐了口痰,“李家哥哥,你老贵人多忘事,忘了俺那在皇城里做事的表兄了?当真是河东丢了!”
  李姓中年人默然。他是知道,孔二这个常在一起喝酒的街坊,的确是有个在皇城里当差的表兄。
  “这下可不妙了。”坐在店内深处的一个儒生打扮的老头儿扯着花白的胡须,头摇了起来:“其实五代时,从河东来的贼人可比从河北来得多。后唐的庄宗皇帝【李存勖】、后晋的高祖皇帝【石敬瑭】,还有后汉的高祖【刘知远】,哪个不是河东节度使出身?就是北汉,也是抵抗天兵到了最后才被灭掉。辽人夺了河东,可比夺了河北更危险。”
  老头儿的话让每个人都变得脸色苍白。
  “张先生,可别自己吓自己。河东失陷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呢。”孔二听了这话就又一下鼓起了眼,但那李姓中年却当没看到,“退一万步讲,就是河东当真失陷,朝廷里面也不是没能人。”
  “河东失陷这事多半是真。”老头儿又说话,“你们怎么不想想,开战这么些天了,辽狗竟然还被堵在边界上。要不是他们用的是声东击西的计策,手脚怎么可能会这么慢?真宗的时候辽狗可是转眼就打到黄河边了。就算有神臂弓斩马刀,但架不住辽人有快马,见到坚城、军阵就绕路走,如水银泻地,如何阻挡得了?现在打了这么些天,辽军也没多走一步,肯定是佯攻。”
  这张先生在八仙楼周围的几个坊中有些小名气,一群人对他的见识都很佩服。听他这么一说,还残存的一点侥幸之心,全都化为乌有。
  当真是河东丢了!
  “不过。”张老头儿话锋一转,“现如今的朝堂里面,也的确有人能挽回河东的局面。”
  “是韩学士吧?”并不是人人都知道,韩冈就是从河东卸任下来的前任安抚,可遇到外寇入侵,人人都会盼着精通兵法的韩冈出来领军,但韩冈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在,“只是皇后愿意放人吗?那可是关系到太子的安危啊。”
  “那就不清楚了。过几天就会知道了。”
  “不用过几天。”孔二摇头,“早上就在崇政殿里面,皇后已经派了韩学士回河东救急!”
  “韩学士又回去做了河东安抚使?!”一名酒客惊喜道。
  “不是安抚使,是什么制置使?而且皇后刚刚拜了韩学士做枢密副使。是枢密副使兼制置使。”
  老头儿皱了皱眉,这个没听过的职位,估计跟宣抚使差不多。
  “既然韩学士出掌河东兵马,援救河东,这几天说不定就要点将了。”李姓中年道:“前几日东门外校阅后,驻扎在白马的一个将听说就过河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
  “反正俺听说上四军这一回说不定也要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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