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8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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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低头吗?那可是御史台!”
  “没错,因为是御史台!因为他们怕!从骨子里怕!”
  两家报社的后台都是明摆着的,宗室、外戚、勋旧还有富商。他们在朝廷中的政治地位其实很低。就算其中有王公侯伯,有陶朱猗顿,也比不上一名御史说话的分量。
  谁敢试一试诏狱之威?名满天下如苏轼,一封弹章便让他在狱中蹲了小半年。两大会社的会员们个个身娇肉贵,谁会愿意招惹乌台的那群咬住就不松口的疯狗。
  当年变法的时候闹起来,是因为夺了他们的财路。尤其是市易法施行,吕嘉问主管在京市易务,也不知有多少家国戚勋贵扎了他的草人。但现在有了新的财路,哪个还不去好好享受,去闹个什么?
第三十六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二十五)
  “而且他们还缺乏自信。”章惇又说道,“赌赛终究是不登大雅之堂。别看如今的联赛声势浩大,但也只是赚钱的营生,以及打发时间的游戏。报社根植于此,当然也不敢有狂妄的念头。”
  “……这也是好事。”吕嘉问笑道,“两家报社的心虚气短,正是背后无人指使的明证。之前可是有人猜韩玉昆也在其中呢。”
  “我倒是没这么想过。齐云总社也罢,赛马总社也罢,都已经变得太大了,谁也控制不住的。”
  小孩子耍不动大锤。各自控制蹴鞠、赛马两大联赛的两家总社,早已规模庞大。每年选举会首,都会有数百人来参加投票。两大联赛都是从关西发轫,跟韩冈有脱不清的干系。可有韩冈做靠山的棉行行会,如今在两大总社中也只是一个普通成员罢了。
  “两家报社背后是两家总社,而不是哪一家宗亲或是勋贵。如此庞大的团体,的确没有哪家能控制得了。”吕嘉问点点头,又道:“可事前谁能猜得到会变成如今的局面?也许韩玉昆不是没打过背后操控的主意。只是他并不是当真能掐会算,没想到两大联赛传到了京城之后再也无法控制了。”
  “没那么简单!”
  章惇家里的商号在交州跟韩家的顺丰行一起做着生意,顺丰行的底蕴他远比其他人看得要清楚得多。韩冈的性格,他了解得也更为清楚。
  吕嘉问说韩冈事先没有想到蹴鞠和赛马会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可章惇却觉得韩冈肯定是想到了。只是韩冈从没想过去控制,他的目的似乎只是结善缘。留份人情。顺丰行和棉行行会如此简单地就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便是韩冈做事方法的功劳。
  韩冈这个人性格极为现实,做事也极有分寸,而且他最擅长的便是让利于人,然后团结起一批人来。在陕西,他把棉纺技术公诸于众,在交州,他将白糖技术与人分享。没有他的慷慨,河湟、交州都不可能有现在的繁荣。
  但韩冈放弃了一家独享的利益,得到的回报却更多。若是他敝帚自珍,顺丰行永远也不会有现在的规模。论起心胸和远见,能让章惇佩服的人,在这世上其实是凤毛麟角,而韩冈倒是其中之一。
  话在章惇的脑中一闪而过,却没说出来,顺着吕嘉问的口气:“说的也是,又不当真是药王弟子,掐指一算的本事韩玉昆是没有的。谁也控制不了的两家会社,不需要担心太多。有朝廷在,肯定能控制……只是反过来说,为何御史台都只敢在小事上做文章?不能断了报社的根?”
  原本报社中负责撰稿和整理文稿的人,被编修、编校、修撰什么的一通乱叫。然后给愤怒的御史们参了一本,说是编修、修撰乃是官名,朝廷名爵岂容白身玷污,而且还是数得着的清贵之职。最后两家报社不得以,也不知是谁想出了个编辑的名号来,全都改了。
  在民间,很多人都不直御史台的做法。去外面店里吃饭,哪家店里不是道一声官人、员外的。有本事把七十二家正店都参上一本。
  “自然动不了。皇后都爱看。除非报社犯了大错,否则皇后不理会御史台的话,台谏官怎么跳都没用。”吕嘉问忽然眯起了眼睛,想到了什么:“子厚今日邀我过府,可是想说报社已难禁。现在只是畏于御史台积威,所以还不敢乱说乱动。等再过段时日,胆子大起来,可就是敢胡说八道了。”
  以吕嘉问所知。皇后现如今天天都要看报,已是信之不疑了。就是换了皇帝上来,也不会拒绝另一个了解下情的渠道。相信民间流言的人们永远都比相信朝廷辟谣的要多。朝廷出面办报,绝不可能像两份快报一样将声音传给千万人。这的确是个大威胁。
  章惇摇摇头:“不是。朝廷有刀,光有嘴皮子是没用的。何况报社后面都是富贵人家,又令出多头,就是有人起了异心,内部就会压下去。朝廷只要注意监察就可以了。”
  “……那是要我提醒平章要小心西京。现在他们还没学,等学会了,立刻就能派上用场了。”
  “也不是。文、吕、马之辈,只在洛阳办报,话只对洛阳城说,那是一点用都没有。东京城才是天下至中。”章惇冷笑着:“但他们的报纸却卖不到东京城来。来多少,就会被烧多少!没看《每日新闻》最后是什么结果,还有过去的那些小报,如今都没了踪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论过去有多少联系,当洛阳的人想要把手伸入开封,在京城贵胄的眼中,就是来抢钱的。
  吕嘉问越来越搞不懂了:“那子厚你请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说的是辽国的风土风物,又不是大宋的内情,何须担忧。’‘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可好色者又不如好利者。越多人对有意于辽国,日后征北,就有越多的豪杰谋士纷纷来投。’”章惇问吕嘉问,“望之可知这两段话是谁说的?”
  “不是前些日子蔡确和薛向说的嘛。”吕嘉问当然记得,“记得子厚你也帮了腔。还有张缲也是。现如今可是人人皆谈北事。就跟当年河湟开边时,人人皆谈西事一样。”
  刚刚结束的战争使京城中最为火热的话题,介绍辽国内情的文集、笔记也是印书坊中最受欢迎的书籍。
  依照朝廷律令。任何臣子在接待外国使臣,或是出使他国的时候,一言一行都要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作为奏章呈交朝廷。
  比如现如今流传很广的《使辽语录》,就是两年前病逝、谥号忠文的陈襄将他担任国信使出使辽国时的记录结集,然后出版流传。苏颂最近也出版了一部使辽的记录,讲述了他出使辽国时的经历和见闻,这同样是他从自己旧日的记录中编纂出来的。
  吕嘉问还听说最近有书商,向曾经出使过辽国乃至高丽的大臣们约稿,给出来的价格,甚至让吕嘉问都为之咋舌。可见如今讲述辽国的风土人情和山川地理的书籍有多么受欢迎。
  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这一战的结果让士林一改过去对辽国的畏惧,开始对恢复失地有了信心。更有许多书生想一策成名,或是拿着对辽国的了解作为敲门砖,敲开一干重臣家的大门——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靠的就是书。
  但民间对辽国的认识,却不是依靠这些书和读书人。能买书读书的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百姓还是依靠报纸来了解辽国。
  “河东、河北两路鏖兵,没有两家报社开始邀请名家议论战局,京城的人心不会那么稳定。古北口的杨无敌庙,没有齐云快报刊载,没几个东京百姓会知道。辽国的国主年年巡游四方,春夏秋冬四捺钵之名还是靠了逐日快报的宣传,才在京城内普及开。两家快报的作用可不小。”吕嘉问说道。
  “没错。”章惇点头,“这就是报纸的引导和教化之功……市井传言往往失真,道听途说而来的消息,并不可信。而朝廷的言论,还不如市井传闻让人信服。但报纸不同,从小处着手,几年下来,信用已经建立起来了。”
  吕嘉问心中这时候已经有了点眉目,却还差一点没能捅破,紧锁着眉:“子厚的意思是?”
  “借鸡生蛋!”
  “借鸡生蛋?”
  “没错,借鸡生蛋。有些话不方便在朝堂说,可以拿出去在报上说。虽然不是自家的,借来用用也无妨。”
  有些东西就是不能抓在自己手里,也不能留在他人手中,就算不能控制,也得保持足够的影响力。
  “气学讲究以实为证。列出户口人丁的数字,其实也是以实为证。我大宋国力远胜北虏。今日胜之,乃是必然。日后随着户口增长,还会越来越强。要说其中没有韩玉昆在后指使,望之,你信不信?”
  吕嘉问皱起眉,摇了摇头,“但他控制不了。”
  “也不需要控制啊。如臂使指难为,顺水推舟、借力打力、又有何难?借鸡生蛋难道那两家还敢拒绝不成?”章惇咧嘴冷笑了起来:“不,不可能拒绝的。平章若是借重他们来说话,他们可是会乐得不知自己姓谁!”
  想一想,要是宰辅重臣都在报上写文章,那等于就是承认了两家报社的实力,更增添了快报的权威性。卖得肯定会更好,赚得也会更多。也不用再担心朝廷再跟他们过不去。哪能不巴上来奉承?
  而且这两家快报既然新党用了,旧党就不会再用,甚至还会出言攻击。到时候,就算两大总社不愿意,也必须和新党站在同一个阵营中了。
  这件事还得尽快!
  等洛阳那边有人先想到借用快报来说话那可就麻烦了……或许已经想到了,只是他们没能说服报社后面的贵胄富豪。毕竟现在谁当权谁得势还是很明显的。
  对章惇的话,吕嘉问连连点头。
  借重民间议论很多人都做过,可借重报纸来说话,却要转过好几道弯。毕竟快报的形式在过去就是传递流言蜚语的小报和揭帖,都是很多官员避之唯恐不及的。只是现在章惇一点破,就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
  “那我明日就去拜见平章,将这事与平章说了。”
  “那就拜托了。”
  章惇微微笑着,心道合则两利,也不知韩冈会不会承这个人情。
第三十六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二十六)
  蔡确依然留在宫中,临放衙时,他被皇后派来的中使给拦住了,说是皇后要见他。
  蔡确欣然而往,只是他没想到,担任参知政事的曾布也被留了下来。
  蔡确有些纳闷。皇后想要说什么保密话,或是私下里征询意见,只要留下一人就够了。同时留下两名并不和睦的宰辅,让蔡确想不透皇后到底要说什么?
  瞥了曾布一眼,蔡确心道:留下的人也太多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两府的人太多了。等到吕惠卿和韩冈回来,人会显得更多。
  两府已经都满员,如同被塞满的书箱,连一支笔都放不进去了。
  正常情况下,皇帝肯定要唆使御史台为他分忧解难,可如今的皇后没有这个手腕。
  到时候,皇后有没有清洗两府、给人腾位子的魄力?这可难说得很。
  章献明肃刘后垂帘,曾下诏命重臣将家中子侄的名字呈上来,她将视情况重用。等名单一个个送上来后,刘皇后却翻了脸。只要是上了名单的人,就一个不用。
  不用宰辅私亲,这当然是好事。可哪有这么玩的?这一下可是把宰辅重臣都得罪惨了。
  还有这一回,司马光又是怎么灰头土脸的回洛阳的?
  女人的心思不要猜。
  蔡确有着切身体会,家中妻妾的心思都捉摸不透,皇后的心思怎么猜得透?
  但也不需要他去猜了,皇后开口便是要议论的话题:“和议已经定下,连来自各路的援军都纷纷回返本镇。说起来韩、吕两枢密也都该让他们回来了。”
  用眼角余光瞅瞅曾布,蔡确明白了,为什么皇后留自己和曾布下来。宰辅之中,坚持不让吕、韩二人回京的,除了王安石以外,就是自己和曾布了。
  王安石不想女婿回来倡议气学、扰乱政局;蔡确只想挡住吕惠卿,免得他也升任宰相;而曾布则是韩冈、吕惠卿都想挡住。
  曾布上前一步:“殿下,臣等只怕辽人那边多生波折。”
  “当初王韶活捉了吐蕃人,官家连夜亲笔草诏,要他回京。现在两位枢密的功劳比王韶当年大得多了,你们却说会伤了辽国的颜面,让和议再生波折。”
  蔡确低着头。主持朝政半年多,原本生涩的皇后现在的确是不太容易糊弄了。
  ——只是不太容易。
  曾布辩道:“镇守三路的主帅不在,臣等更怕辽国又起异心。”
  “那就先让韩枢密回来。吕枢密去河东代替他,陕西交给郭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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