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8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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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现在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但他并不在意。
  走到正门处,屈指弹了弹坐骑已经老旧磨损能看到底色的马鞍,韩冈笑道:“能这么做也就现在了。过了三十岁,再这般光了膀子硬上可就太不成体统了。”
  章楶默然,一个为了韩冈的年纪,另一个虽然他觉得韩冈日后照样会如此激烈行事,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打量了一下马队旁的随从,章楶皱起眉头。只有高高矮矮十几人,纵然要避嫌,也不该只带十几个帮手走。
  “人是不是少了点。”他问道。
  “带上一班元随就够了,多了也麻烦。免得有人乱说话。”
  韩冈没有得到朝廷的准许便启程回京,兵谏或叛乱的谣言避免不了地会出现。
  他之前先派回了京营禁军,再将河东军分屯各方,又让麟府军对外打了一仗,虽说都有另外的原因,可这样一来也避免了谣言的产生。即便有了谣言,辩驳起来也容易。
  不知道王安石对此怎么想,现在韩冈也不想知道。他径直上京,将会把王安石和他自己逼上悬崖,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安排好河东的一切,接着便是启程回京中。不论京城内、朝堂上到底怎么翻腾,韩冈的步调一直都是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跨上马背,向章楶拱手一礼,韩冈提气作声:“启程,回京。”
  目送韩冈就这么在没有几人知晓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离开,章楶衷心感叹,当真是洒脱到了极点。
  两日至太原。六日下泽州。
  七天后,韩冈一行已经抵达黄河岸边。
  行程虽快,却快不过报信的信使,也快不过京城那边的反应。
  “韩枢密,请留步。”
  正要寻找渡船,一名官员气喘吁吁地从道旁的凉亭赶来,一把扯出了韩冈坐骑的缰绳。
  来人并不是王旁,看来王安石还算了解自己,不做无用功。而且韩冈还认识他,是故相曾公亮之侄,新党干将曾孝宽的堂弟曾孝蕴。
  韩冈高踞马上,并没有下马的打算:“不知处善阻我去路,所为何事?”
  “特来阻枢密犯下大过!”曾孝蕴抬头抗声:“敢问枢密,今日领一众锐士上京,可有御札手诏?可有堂宣、省札?不才,奉韩、蔡、张、曾诸宰辅之命,特来问上一问。”
  “我乃皇宋枢密副使,奉钦命制置河东,圣旨早备、节钺亦全,去来须禀明的只有天子和皇后,何预他宰辅?”韩冈不屑一顾,就在马上俯下身:“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于隔绝中外?!”
  虽未提气作声,韩冈的话中有着腾腾杀气,双眼漫不经意地瞥了一下扯住缰绳的手,曾孝蕴一哆嗦,连忙将手放开,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直起腰,韩冈对他再不理会,举起马鞭一指前方的渡口:“过河!回京!”
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十)
  “枢密,可准备好了吗?”
  渡过了黄河,踏上高耸的金堤,便正式踏入了京畿之地。
  再一次出现在韩冈面前的官员,并不是前来阻止韩冈入京的说客——在他渡过黄河之后,已经绝了退路——而是曾经做过韩冈幕僚的方兴,多年前韩冈与他曾在黄河畔边,当时他还是白身,而韩冈也仅仅一介知县。孰料数载之后,方兴已是开封府辖下的管城知县,而韩冈更是帝国官僚阶层中地位最高的几人之一。
  现在的方兴,依然没有一个出身,进士或明经的资格都没有。无出身能做到一任畿县知县,没有家族为依靠的方兴,完全是靠了他曾经两次在韩冈门下奔走的经历。
  无论是在救助河北难民,还是在打通襄汉运输线的过程中,方兴作为助手,给了韩冈不小的帮助。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方兴都是韩冈真正的嫡系。所以他才问得直接:“枢密,可准备好了吗?”
  “没有准备,如何会南下?”
  韩冈既然不顾一切地返京,那么他自然要做好跟新党关系彻底破裂的准备。
  无论如何,王安石之前都是极为强硬地阻止韩冈回京的首脑。现在韩冈毫不理会地返回京城,两人之间,已是难以并立了,必然要分出对错黑白。
  不是王安石错了,就是韩冈错了。
  要么鱼死,要么网破。
  换做是别人,或许还有缓和的可能。可王安石的倔脾气路人皆知,要不然也不会有个“拗相公”的雅号。至于韩冈,其强硬的性格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同样人所共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啊。在福宁殿上,敢去强逼太后把两个儿子流放出京的人,现如今又悍然南下返京,怎么可能会妥协退让?
  方兴听出了韩冈语气中的坚定,他点点头:“既如此,方兴也做好准备了。”
  “做什么准备?”
  “贪渎……这是乌台前日进呈御览的弹劾。”
  “贪渎?”韩冈的脸色有些异样,御史台的速度在预料之中,没什么好惊讶的,但方兴的行为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到底是收了还是没收?”
  “方兴不敢欺瞒书迷,诚有之。然则不多,也没有因此而损害公事。这是有人要演鸿门宴,意在沛公。”
  没有哪个官员没犯过错,只要有心去找,总能找得到把柄。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就没有干净彻底的水,方兴纵然是他的旧部,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像自己一样,能不靠收受礼物而过上人人称羡的生活。
  韩冈从不求全责备,不要因此害人就行了。而且方兴也是受到了自己的牵累。安慰了方兴两句,却下定决心要彻查到底。
  沿着官道向东出发,管城未至,但已经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从气质上看并非军队,缺少了军队中的应有的肃杀气息,当时哪家贵胄出外。
  “是潞国公家的六衙内。昨日就派人来打前站了。”韩冈正在猜测,方兴已经在飞快地说着。
  “潞国公还记恨当年的事?赶着派儿子来看热闹?”韩冈摇头笑。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洛阳。文彦博的精神当时还很好,只是给自己气得够呛。如今富弼早就不问世事,吕公著平日里多找人喝酒聊天,司马光则是倔着脾气还是住在地窖里,文彦博听说也是一副养老的做派。不过这一回竟然派儿子过来,得赞一声他耳聪目明之余,也得多想想他是不是想看他最讨厌的翁婿二人自相残杀的笑话。
  “早点过去。我与文六好歹也算是拐了弯的姻亲。”
  六月的天,骄阳似火,不过对于韩冈这样经常东奔西走的人来说,也只是有些热罢了。反倒是文及甫的热情,更让他不舒服一点。
  文及甫跟韩冈有着点瓜葛亲,韩冈跟故相吴充之子吴安持是连襟,而吴安持又是文及甫的大舅子,这层亲戚关系,还是勉强能攀得上的。至少坐下来时,还能先说一下吴安持的近况。
  吴安持正在孝期之中,吴充是去年过世的,朝廷该赠与的好处一点没漏,不过一个前相悄无声息地便消失在政坛之中。吴安持也因为遗表的缘故,加官两级。到了明年就能除服,换得更好的职位了。
  文及甫来迎接韩冈,见面的寒暄也就如此,还破费请了一顿酒。虽然他明摆着给人添堵,但韩冈乐得接受。既然从礼节上不能拒之门外,那就大大方方地喝顿酒好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韩冈南下的消息,仿佛一石惊起千重浪。就算在梦里,文彦博、吕公著等人也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机会。刚刚经历过一次惨败不久,能这么快就得到了将给新党沉重打击,并让旧党重新登上舞台的机会。
  韩冈这一回与新党正式决裂,旧党纵然哪边都看不顺眼,可也不会站干岸,看热闹。不及时插手其中,错过的机会不一定会再来。韩冈本身势单力薄,手上的人更少,要是他能掀翻掉王安石,顺带掀翻新党,空下来的位置韩冈占不住,能得利的自然只有在外的旧党。
  酒过三巡,文及甫终于露出了他本来的目的。
  “七封弹章。这还是两天前的消息。”文及甫在韩冈面前扳着手指:“贪渎、错判、丧师,玉昆,乌台这一回,可是明摆着要剪除玉昆你的羽翼了。”
  御史台这一回针对的目标不是韩冈,而是韩冈所推荐的官员。而且还有“丧师”这一条,得再加上李信,等于是要把韩冈的嫡系势力给全数剿除了。
  不再认为韩冈是孤家寡人,政治上依附在王安石身上,已经把韩冈当成了一个亟待铲除的敌对势力。就算是王安石也无法阻止,新党并不是他一个人的。
  韩冈也清楚这一点,并没有对王安石有多少愤恨,只是有些事已经刹不住了,“只要不动代北便无妨。代州、忻州人心甫定,经不起折腾。”
  文及甫的爆料没有动摇到韩冈,为了北境的安危,他绝不会同意人事上朝令夕改的安排。
  文及甫的两只眼睛在韩冈的脸上寻找着,却没找到一星半点愤怒的痕迹,“玉昆,你倒是很放得开。”
  “朝廷自会给人公道。要相信朝廷。”韩冈笑着回道。
  一份合法的诏书,一个需要天子或是皇后的画押盖印,同时也要宰辅们的副署。无论少了哪一项,都是不合法的。
  所以韩冈并不担心,有些诏书,皇后绝不会同意。至于那些不需要经过皇后的堂札,就算能及时准确地抵达该去的地方,也造成不了多少损害。
  不过问题是无法避免的,迟早要解决。
  但韩冈依然故我,毫不放在心上,这让文及甫大感失望。
  不过他也忍不住在想,韩冈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
  “肉馒头两个多少钱?”
  “七个钱。”
  “糖渍林檎果多少钱?”
  “十一文一串。”
  “这匹素纱多少钱一匹?”
  “两贯又四百六十文。”
  七百八一贯,两千文了。河北产的素纱竟然卖到了两千文一匹,一下贵了许多。
  米店的水牌上,一斗米的价格是九十三文,比前两天又涨了四文钱。
  问了又不买,一路过来的冯从义受了不少白眼。
  “物价果然开始涨了。”冯从义心道,而且是普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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