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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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家的儿女足以称羡世间,连同照顾他们乳母、侍婢,站了满屋子。
  大一点的韩钲、金娘和韩钟一个个捧着盛满米酒的酒爵,向韩冈说着祝寿词。
  而小点的,则跟着哥哥姐姐说两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更小的还只会哼哼着,爹爹福寿。
  韩家长子长女就要满十岁了,看着都开始长个头的儿女,韩冈也不由得心怀惆怅。
  酒后歇息下来,邀了冯从义在书房说话,感叹着:“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钲哥、金娘他们都这么大了。”
  “也是啊。就转眼间的事。”冯从义啜着解酒茶,也回想起当年被兄长赶出家门的日子。
  那时候他在江湖上漂泊,也不知哪天就倒毙在逆旅,当时所想,不过是能得个安稳,最多也仅仅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哪里能想得到,会有如今的地位?几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只能守着几百亩田地吃饭,而自己,动辄万贯。也只是一转眼的工夫。
  韩冈多喝了一点,头有些昏沉,手扶着温润如玉的茶盏,“他们出生的时候,为兄还在熙河呢。当时王子纯也还在。”
  “哥哥记错了吧,王襄敏那时候已经回京了。”
  韩冈皱眉想了想,“哦,还真是的。”他笑了一下,“年纪一大,记性是开始变差了。”
  “哥哥没多想才是。”冯从义笑道。
  “或许吧。”
  韩冈的心境现在很轻松,平常时说话都要在脑袋里转上一圈,今天喝了酒,轻松的心情泛起,倒也没那么多思多虑了。
  再怎么说,压在头顶上那一重高山,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果是原本健康的皇帝给请下台,那样的话,肯定会有人设法助其复位。可为病重的皇帝公开叫屈,根本就落不着好。最后谁能给他奖赏?从皇帝变成了太上皇,天子就失去了护身光环。皇帝的话是圣旨,太上皇的话,朝臣可以毫不理会。
  也许这样的想法很绝情,但韩冈并不觉得自己会亏欠赵顼什么,他给予出去的,远远超过自己所得到的。而他因为猜忌所受到的种种压制,也早已经将过去的那点情分都消磨殆尽。
  所以他现在跟冯从义谈笑时,没有一点负累。
  兄弟两个说说笑笑,追忆旧时,时间过得飞快。
  王旖进来了一次,见两兄弟说得热闹,让人摆了茶点就又下去了,还说:“平日官人在家里,就是不爱多说话的。四叔来了,才会热闹些。”
  喝着消食的茶水,冯从义问韩冈:“对了,听说哥哥你推荐了苏子容学士进西府?”
  韩冈摇摇头,有些事他不方便对外说,从他嘴里泄露,与皇宫中泄露是两个概念。但:“苏子容资望、经历都到了,西府现在又缺人手。”
  冯从义微微一笑。韩冈虽没有承认,他的话跟直接承认也没两样。
  “没有哥哥辞位,苏学士也进不去。”冯从义知道韩冈的性子,不就此事多说,“不过小弟还听说,哥哥还举荐了沈直阁代替吕三司?”
  “怎么?”知道冯从义想说什么,韩冈语气不快,问道:“不愿意?”
  “哥哥,朝廷的安排本不是小弟愿不愿意的事,派了哪位守三司,谁不是只能忍受着?但哥哥你不一样啊,哪位正人君子不能选,何苦推荐他?”在冯从义看来,吕嘉问纵然不适任,可沈括却是更坏的选择,“沈括占着三司,市井中的事他想知道就能听得到,商会里面行事总会有些个疏忽的地方,万一给他寻到什么错处,就这么给记下来,日后与哥哥你有碍啊!”
  冯从义言辞恳切,可韩冈闻言,也只能摇头苦笑。
  名声坏了,果然是不行。到了重要关头,真的是只能看人品。
  苏颂性格醇和,朝堂上没有什么政敌,又从来没有害过人,沉沉稳稳地做官。变法之初,不给任命李定的钦命草诏,已经算是很激烈的行为了。
  就算是两府宰执,也不觉他上来之后,会给其他人找麻烦。这是个老好人,心思又多放在气学上。京中哪个不知道苏颂主编的《自然》期刊声名渐广,每天都要审稿改稿,哪还有心思跟人勾心斗角?
  相比起苏颂,沈括就差得太远了。沈括为人胆怯气弱,在家被浑家欺负。又是首鼠两端的性子,官场上不被人待见。从王安石开始,一直到曾布、章惇,一个两个都对他没有好感。“壬人”,也就是奸人,佞人,这是王安石给他的评价。
  尤其是在王安石第一次辞相,王安石前脚走,他后脚就私下里对吴充说免役法害民云云,但之前朝廷派遣巡视各地免役法实行情况的官员中,就有沈括一个,而沈括当时回来后还大讲免役法的好处,这样的为人,就是他想奉承的吴充,都对他大起恶感。
  至于之后苏轼因诗文下台狱,有传闻说是沈括当初去江南体察免役和水利事,在杭州遇苏轼,得赠诗作。回来后就将诗集送给了李定,说里面有悖逆的话。
  这其实是没来由的谣言,苏轼的《眉山集》卖得到处都是,王安石都次韵和诗过,一篇既出,天下传唱,李定用不着从沈括手上拿诗集。可是相信谣言的人很多——里面甚至还包括章惇——沈括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章惇都劝过韩冈,可尽其才,勿用其人。
  换做是韩冈,如果有人污蔑是他陷害了苏轼,有谁会信?就是苏轼本人,恐怕也会笑问一句,韩三真的能读懂诗吗?
  这就是口碑的问题了。
  不过韩冈对沈括还是有些信心的。倒不是别的原因,而是沈括欠了他大人情。
  前几年韩冈在京西主持襄汉漕运,又修筑方城轨道,韩冈把快要被贬官的沈括拉过来做事,应为多得沈括之力,只能说是互帮互助,不算是恩德。但沈括长子沈博毅,却是曾在韩冈幕中做过幕僚的。事后被韩冈荐举,进了国子监的内舍读书,两年前升入上舍,接下来的一年中,四次考核皆在上等,直接被授予了进士出身。
  沈家内部不睦,有续弦张氏干扰,沈博毅想安心学习都难。没有韩冈帮忙,他考不中进士。沈括家支出都给张氏看得很紧,沈括两次要支援儿子,都给张氏抓住,后来沈博毅在国子监的花销,都是韩冈帮忙给的。之后次子沈清直被张氏赶出家门,也是韩冈帮忙,安排去了关西的横渠书院读书。
  这样的情况下,沈括还敢背后捅韩冈的刀子,传出去,谁还敢用他?何况以现在韩冈的地位,沈括只要不糊涂,就不会做出那等天怒人怨的蠢事来。韩冈觉得,可以怀疑沈括的人品,但至少没必要去怀疑他的智商。
  想是这么想,但实际上韩冈还是防了一手,至少火器局的事,他就从来没想过要借重沈括的本事。
  火器局……肯定是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毕竟火器局关系到韩冈的未来计划,是重中之重。
  但能不能做好,还是要看具体的主管。
  韩冈现在有意让方兴来主持。
  不是军器监,那个位置,从吕惠卿、曾孝宽和韩冈开始,从来都是在京百司中最热门的职位之一,最少也要侍制以上的重臣才能镇得住。只是军器监下的一个小小分局。就像是斩马刀局、板甲局一样,是个具体的部门。方兴是朝官,只是没出身,靠熬资历是熬不上去的,只能靠功劳。
  而军器监下的分局主官,官位都不高,方兴就任是高职低配,也算是贬谪了。这样各方面都能说得过去,不能说韩冈以权谋私。
  方兴之前被弹劾,现在不可能会有事了。他跟着自己从白马到京西,是个能做事的人。但他被弹劾的事,使得韩冈心中也有些踟蹰。些许小问题可以容忍,那是官场上的通例,但因贪婪坏了正事,韩冈就不能容得下他。这就需要有人在旁边做好监察的工作。不一定要对军器、火器了解多少,只要有一颗想博取功名的心,向上爬的欲望远大于财货,那样就足够了。而具体的人选,韩冈也有些想法。
  还要考虑其他情况,火药武器的安全性不可能有多高。如果全部放在京城内,出点意外,就能撼动京师。将危险性较高的部分设在京城外,那就好多了。
  谈笑了一阵,冯从义告辞离开了。
  韩冈遣走了使女,吹熄了蜡烛,就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考虑着之后的安排。
  书房吱呀一声响,严素心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轻声问这:“官人?在里面吗?”
  “怎么了?”韩冈突然出声。
  严素心抚着胸口,吓了一跳,“怎么都不点灯?”
  “黑一点也好。”韩冈笑道,拉着她坐了下来。搂着香软馥郁的娇躯,穿过敞开的轩窗,望着一角天空,“看天,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十四)
  耶律乙辛知道自己的弱点,也知道怎么弥补。
  尤其是在张孝杰带回了韩冈的传话之后,他就更清楚了。
  刚刚结束了一场失败的战争,不待喘息,便掉头东向,去攻打海东大国高丽。
  大辽的铁骑不费吹灰之力就击穿了高丽北界的千里长城,又飞快地攻破了西京东宁府,也即是平壤,然后继续南下,包围了高丽王都开京。
  胜利得来的轻而易举,辽军的攻击势如破竹。
  在包围开京的过程中,作为先锋的万余铁骑经历了两次野战,一次是正面遭遇高丽军,另一次是天亮前的突袭。依靠坚实的甲胄,精良的武器,以及优秀的战术,辽军以微小的代价,击败并歼灭了高丽王国最后一支进攻力量。
  当高丽人不得不选择龟缩,从宋人手中得到的神臂弓、破甲弩,以及霹雳砲,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几次与宋人交战,尤其是突袭河东的会战,在河东武库中,缴获的弓弩刀枪的数量巨大。让耶律乙辛可以给主力大量装备神臂弓。但战场上的损耗也同样巨大,不懂得保养,不懂得使用,神臂弓的使用寿命在契丹人手中大幅降低。损耗量让耶律乙辛看了回报都心惊肉跳。
  在大辽尚父的手上,并没有能够大规模制作神臂弓的作坊。而小批量的生产,制造成本又实在是太高了。
  也不知道宋人是能够降低成本,还是根本不在意成本。总之只有一点,宋人造得起,用得起,而大辽却造不起,也消耗不起。
  幸好在所有的弩弓都消耗一空之前,宫分军已经将高丽国都周围的据点全数拔出,彻底地包围了开京城。
  高丽国王王徽临时禅位给世子王勋,并修书遣使向耶律乙辛请罪,同时献出了与宋国通好之后,由宋人那边送来的十几道国书。希望以此能够平息大辽尚父的怒火。
  “贡事不谨,为臣不恭。私通他国,心怀悖逆”。
  这十六字的评语,是耶律乙辛所找的借口。王徽想用嘴皮子来熄灭契丹铁骑杀戮劫掠的欲望,这当然就成了辽军中最新的笑话。
  完全没有理会城中百姓的安危,辽军用了五天制作霹雳砲,然后就用了半日工夫打破了城墙,攻进了城去。
  高丽国王带着百多名臣子逃到了江华岛上。那座小岛距离岸边虽近,却还是隔着宽约数里的海水,不擅舟楫的辽军也只能望洋兴叹。
  不过逃掉的也只有新任的高丽国王王勋,自王徽以下,宗室、贵胄、朝臣的家中子女、下人,各色人等数以万计,尽数被俘。如今正在被押解北上——这是耶律乙辛在开战前的要求。
  从开始南下,到攻破开京。攻打高丽的辽军只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其中还包括在开京城下的五天等待。这样的破敌速度,就是号称知兵的张孝杰也为之瞠目结舌。
  再怎么说,高丽都是此前百年,大辽几次三番没能征服的对象。
  百多年来,辽丽交兵三次,每次攻打,高丽国王都是很快降顺,然后再锲而不舍地向北偷窃土地。一点点地蚕食,一直将手伸到了鸭绿江口附近。
  这等狗盗鼠窃的国家,一直像烂泥一样不怕人踩,表面上恭顺,私下里就是个贼。只是这只贼很棘手,手中又不乏强兵,一直以来,辽国君臣都没办法下定决心去解决高丽的问题。
  直到今天,耶律乙辛要化解军中的愤怒,并给予所有支持者足够的好处,在强攻南朝未果,甚至可以说是惨败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拿高丽开刀,证明自己实力,并让南下的士兵尽可能地获得更多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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