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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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朝臣恍然大悟,韩冈这是玩弄文字伎俩,以他的能力,加上太上皇后的支持,十年之内将两府改换名称又岂是难事?
  而且之前蔡京还说韩冈不在西府,却预西府之事,是有实而无名的枢密使。若是日后韩冈在宣徽使任上处置朝政,宣徽使也就是宰相了。那时候,韩冈的确不入两府,但他依然是宰相啊。
  只是章惇和蔡确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摇头,完全不对。
  蔡京他太不了解韩冈了。
  韩冈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气学,宰相、枢使的权位,在他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至少是现在如此。
  这就是韩冈为什么几番违逆太上皇,又跟王安石闹得不愉快的原因。
  也正是他为什么能够轻易地辞去枢密副使的原因。
  心不在此!
  韩冈果然是直面蔡京,眼神凝定,不稍移半瞬,“誓者,约束也。小人为誓,或是反口复舌,又或是在字词上喋喋不休,以为背誓之由。而君子之誓,一诺千金,却没有钻字眼的道理。如果殿院觉得韩冈没说明白,那就再确定一点:只要殿院肯终生在京外为官,韩冈终生不掌文武大政。天子、圣母、百官,皆在殿上,尽可作证,以约束韩冈。”
  韩冈的话,打碎了任何侥幸之心。宰相之权,就在于“总文武大政,号令所从出”。韩冈明明白白地说他放弃了,只要蔡京愿意牺牲自己在官场上的未来。
  蔡京的脸色在刹那间失去了血色,变得脸青唇白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他就咬起牙。
  不入两府,不做宰相。才三十岁的韩冈竟然敢于拿出这样的赌注,可见他本人也是有一股子疯狂的赌性在。
  不过韩冈有赌性,难道他蔡京没有?
  韩冈既然敢拿着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宰相位置在赌,他蔡元长区区一个殿中侍御史又如何不敢赌?!
  只要名声还在,一切皆有可能。日后的时间长得很,肯定有翻盘的时候。
  前后盘算清楚,蔡京扬眉望着韩冈:“既然宣徽如此说,蔡京便舍命陪君子又如何?为皇宋基业,蔡京又何能退让?就是辞官复为布衣又如何?”
  蔡京终于拼上了,赌性重,又敢拼命,再有些能力,这样的人,蹿升起来肯定不难。
  对这样的蔡京,韩冈只回以冷冷一笑,“到现在才应承,殿院你这是忠心?还是算计明白了?”
  蔡京脸色变了,冷声问:“宣徽此是何意?”
  韩冈摇头,冷笑道,“忠者。敬也。从心。中声。发自于心,表之于行。心动、意动、行动,此当是瞬息间事。如果殿院真的是一片忠心,方才为何会犹豫那么久?”
  越是聪明,想得就会越多。韩冈突然提出来的条件,谁听了都不会相信,接着就会认为韩冈有什么诡计在里面。
  不要说以蔡京的心性会这么想,就是满朝文武都会这么想。
  脑子里转着这样的念头,如何还能一口应承下来?
  越是聪明的人,想得就会越多。脑筋转折的时间越长,耽搁到时间就会越久。
  对于韩冈来说,只要有几秒钟的犹豫就够了。
  殿上的哪一个,能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反应过来?不可能会有的。
  韩冈抬眼看看上面,这话有些绝对了,如果是那位小皇帝倒是很有可能。
  韩冈之前可是分了一份心神在台陛之上,毕竟太上皇后今天太能拖后腿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反击机会,保不准又会给她破坏掉。也幸亏这样,否则就见不到小皇帝突然更为挺直的腰背,继而向前倾身的动作。
  看起来这位小皇帝真的很聪明,心思也重。
  只是聪明归聪明,人心诡诈还是差了许多。以他淳朴的性情,换做在蔡京的位置上,一个点头,韩冈可就是作茧自缚了——虽然也没什么。
  能做宰相当然很不错,做不了却也没什么。处理政务、军事的是两府,是宰相、参政、枢密,但控制朝堂的呢,一定要两府吗?一定要手中握着明确的权力吗?
  绝非如此。
  拿着自己根本不在乎的东西,去跟别人赌他的性命,有谁会太过在意输赢?
  “……宣徽想要食言?”蔡京脸色铁青,心中却暗自窃喜,韩冈果然是退缩了。他既然这么做了,自己就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可韩冈,神色严肃:“即便是与殿院之诺,韩冈也不会有所反复。不论殿院今日是发自于忠心,还是发自于私心。”
  这个交换不是韩冈发了疯,而是韩冈现在根本就不在乎两府,却在乎以后可能会坏事的蔡京。
  为了让蔡京做不成日后的蔡太师,有事没事,先栽个罪名再说。
  出京和出京是不一样的。
  “极为光耀”的出京和变成佞人出京,对蔡京来说那完全是两回事。
  但其余大臣只会在意能不能拿蔡京逼着韩冈不入两府,至于蔡京的名声,好也罢,赖也罢,谁去管他!
第四十二章
潮至东崂触山回(下)
  当韩冈说出只要蔡京终生在外为官,他便不入两府。殿上很多人都认为韩冈疯了,包括张璪。
  但等韩冈话锋一转,开始讥讽蔡京并不是真心忠心于国,张璪才知道那根本就是韩冈故意设下的陷阱,让蔡京上钩的鱼饵。
  可现在,韩冈又将话转了回来,甚至一口咬死。张璪投向韩冈的眼神,就像看见一个疯子一样。
  韩冈发疯了吗,只为了区区一个殿中侍御史!
  苏颂轻叹了一声,在这殿上,应该没有几人能够真正了解韩冈,并不清楚他对两府内的那几个职位的看法。
  在官场中厮混的文武官员,都不可能会去相信会有人不在乎一张清凉伞,一声相公,蔡京也肯定如此。所以才会变成了现在的结果。
  韩冈没有发疯啊,张璪仔细观察了韩冈的神态,确定他依然清醒冷静,便开始深思其中的原因。
  当然不难猜,蔡京如此危言耸听地攻击韩冈,换做哪位重臣都要反驳,只是张璪之前并不认为需要如此激烈的回击,甚至激烈到让人觉得发疯的地步。
  韩冈的确功劳大,的确年轻,日后久掌大权,对赵官家的确不利,但请太上皇后做个评判,也就能将蔡京赶出去了。御史弹劾重臣,不就是为了求名求利吗,做重臣的应该习惯了才是——张璪早习惯了——最多也只是将蔡京赶远一点,贬重一点,解个气就了事。
  但韩冈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必要的程度,至于压上唾手可得的宰相之位。而蔡京,这个很有前途和希望的年轻官员,被他逼得毁废终身。可不论蔡京多有前途,多有希望,一百个他抵不上一个宰相。
  张璪是明白了,韩冈的理由就剩一个,就是让人住嘴,不要再拿为皇宋着想,保全于他的理由,去弹劾他,去掀起他的逆鳞。
  从今而后,如果再想要用操莽来攻击韩冈,就先准备好被他赶到京外,一辈子不得回来的准备了。
  可即使是这样的理由,还是显得太过疯狂的。
  “这么多年了,这性子还那个样子啊。”曾布在张璪身侧轻声喟叹着,他可是太清楚韩冈的为人。聪明、冷静,却又胆大、偏激。
  “啊。”
  这时候张璪方回忆起来韩冈的出身。
  说是灌园子,但他好像没种过一天地,在张载门下读书也不叫出身,真正开始在官府中做事的,是从守库房开始。而且就在当夜,便连杀三人。如同杀鸡屠狗一般。
  之后在朝堂上,有关韩冈的传闻也多是他如何果决,如何大胆,如何强硬。
  斩夏使,说蕃王,逼降叛军,大好军功因前言而弃之不顾,还顶着天子的两道诏书,保住了河湟开边的成果。
  这分明是性格强硬到极致的狠角色。也就是这几年,有了种痘法,又开始宣讲气学,旧日的印象才逐渐被冲淡。
  望着殿中熟悉的身影,张璪重新认识了韩冈。
  当有谁惹怒韩冈之后,既不是万家生佛,也不是儒学宗师,而是个疯子,敢杀人放火的疯子。什么惯例、故事、风度、仪范,火气上来那都是全丢到脑后。就是小小的苍蝇,也会用全力拍死。
  好了,现在谁还敢招惹他。
  半点余地都不留,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日后就是御史也得躲着他走吧。踩人上位的选择那么多,何苦找风险最大的?
  如果蔡京不跳出来,御史们最多就是查不到章惇的罪证,最后不了了之,最多也只是贬官出外的结果。而有了这一次弹劾宰辅的经历,几位御史的官路就又顺畅了几分。
  可蔡京的愚蠢和贪婪,亲手将自己推入了死地!
  同情蔡京吗?张璪心中也许有一点。但援救他,只有白痴才会去做。
  这是好事啊。
  眼角的余光,也在曾布的唇边看到了一丝笑意。
  的确是该高兴的。
  日后只要将蔡京死死摁在京外,韩冈就只能望两府而兴叹。
  蔡京除掉殿中侍御史的差事外,本官不过是个小小的正七品员外郎。大朝会上要站到殿门旁的小角色,就能把韩冈逼得立誓不入两府。
  韩冈的把柄从来难抓,现在终于有了个小尾巴,张璪觉得曾布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虽然韩冈又臭又硬还发飙的脾气不好惹,但这一位说话一向是算数的,公认的一诺千金。
  只要蔡京不入京,韩冈就不能入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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