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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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神臂弓,多了一个脚蹬,表面看成本增加了。但是在使用的过程中,不用再踏着弓臂上弦,损坏的几率小了,也能造得更重。如果对比成本和功效,神臂弓之前的那些弩弓,是远远不能与神臂弓相提并论的。
  韩冈所提出的火炮,正是在成本上有了绝大的优势。就算自己证明了飞火连弩的威力不会输给火炮,韩冈一句火炮能用上五十年,坏了也能融掉重铸,就能将飞火连弩置于死地。
  谁让飞火连弩中的上百枚飞火箭,制作起来那么麻烦,而且不能重复使用。而火炮打出去的炮弹,捡回来后擦擦就能用。若是没有炮弹,只要有火药,装些石子进入也能派上用场。可飞火连弩,就绝不可能这样凑合着来。一旦造好之后,就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换做是自己主持军器监,也不会放弃火炮,而使用飞火箭。
  虽然吕惠卿可以利用自己影响力,让飞火箭能够在军器监内生产,甚至直接设立一个飞火局,与火器局分立。但最后的结果,肯定是飞火箭被人逐渐遗忘,火炮成了军器监中的主角。
  吕惠卿也不由得感慨着。亏韩冈能想得出来,甚至还能将原理说得条理分明,只是这一点,就是当世无人能及的。
  如果说韩冈是在制作设计上的天才,吕惠卿知道自己最多也只能算是一个普通的工匠。火炮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世人之中,也只有韩冈想到了,并开始实践。除了喜欢将工匠之事与大道联系在一起,韩冈在这方面的表现,都要超出过去与现在的一干名匠中任何一个人。
  不过吕惠卿知道自己的不足。根本没有韩冈那样的天赋。在兵器设计上,远远比不上韩冈。
  但吕惠卿并没有放在心上,怎么改进武器,是军器监内部的事,他堂堂辅弼重臣,只要审核和奖励就够了。没必要在这件事上与韩冈别苗头。
  而且是该睡了,吕惠卿想着,明天还要早朝,并且接受太上皇后的问询。
  方才还在王安石府上的时候,传信的中使来过了。他是先去了城南驿,然后追着赶过来的。太上皇后的谕旨中,着吕惠卿明日上殿陛见。正常情况下,这次陛见之后,两三日之内就要离京。
  对此吕惠卿也没有打算抱怨什么。只是对蔡确又看低了两分。
  既然已经决定让自己不得回京,那就应该让太上皇后下诏,催促自己早日就任,甚至干脆绕过京师,不要顾忌人言。这点觉悟都没有,还想什么把持朝政?
  虽然说成功地让自己没能留京任官,但蔡确却允许自己能够进入京城,甚至是上殿觐见,这究竟是瞧不起自己呢?还是太过自大了一点!?
  不管蔡确是怎么想的,吕惠卿都没有打算放弃这一次的机会。
  ……
  月色下,曾布望着同一片的天空。
  但他心中所想,完全与表面上的动作无关。
  他只是在惋惜,蔡确实在是太过高估自己,而忘记了吕惠卿的才干。
  这一回吕惠卿得到了机会,他要是不在殿上闹一下,如何对得起他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还有被踢到河北的怨恨?若是吕惠卿偃旗息鼓,曾布也决不会相信他是浪子回头——狗改不了吃屎。
  而且吕惠卿会怎么做,曾布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没有定策之功,战功卓著也无济于事。太上皇后那边不可能给与他太多的信任,相反的,反而会怀疑他的本心。
  易地而处,曾布会怎么做的事,他觉得吕惠卿也肯定会怎么做。
  曾布再自大,也不会认自己有超过吕惠卿的才智。但也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想法和行事风格类似,最后的结果也会类似。
  最后要吃些苦头的只会是蔡确,而不会摊到自己的头上,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提醒蔡确?
  一个当权的宰相,就算一时吃了点小亏,但他损失得起,但吕惠卿却一点也输不起,一旦失败了,立刻就万劫不复。不仅惹来太上皇后的愤怒,他本人的结果也会变成一辈子在边地的感觉。
  这还真是很是符合曾布心中所期盼的结果。
  他不打算提醒蔡确,也不担心吕惠卿能不能达成他的目标。
  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蔡确大吃苦头,甚至离职,而吕惠卿继续被打发去河北,这样的结局,就是曾布最想看到的结果。
  等着明天上殿看热闹吧,曾布想着。
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十四)
  清晨,天色未明,韩冈便已经动身离家。
  清晨的空气中没有太多的清爽感,反而弥漫着一股烟灰的味道。
  若是有一场畅快的清风吹来,感觉还会好些。可连着几日无风无雨,这空气是一日坏过一日。
  韩冈清楚,只要城外的炼铁炉、炼焦炉一日不停,这开封城中的空气就一日不净。
  随着重工业在京城附近的发展,开封的环境质量是越来越差了。天空灰蒙蒙的日子一日多过一日,使得口罩在京城中越来越普及。
  由于河道流入宫城,过去曾经是宫中水源的金水河,至今尚幸没有被污染。可上游有大量水力锻锤的汴河,进入城中的河水都是褐色的。
  韩冈至今都感到有些吃惊,汴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从土黄色变成现在的颜色,京城的军民却能在同样短暂的时间里飞快地适应下来。
  他之前曾经预计过,军民之中对越来越糟的环境必然会有所怨言,成为御史们攻击自己的工具。
  这样他就能顺势提议将京城附近的铁场给迁移出去,迁移到煤铁都丰富的矿区去。可是至今为止,御史们都无心这样的小事,偶尔才会有一两封弹章,然后进了宫中,就再也没有声息。
  这里面也有韩冈的功劳就是了。风车和畜力带动的深井取水,让东京军民的日常饮食不受污水的干扰。而且由于厚生司的宣传,就是浆洗衣物,也不会像其他地方一样直接在肮脏的河水中捶打。平时产生的污物,更是直接装车运走,不会直接倒进河中。
  饮食能保证最基本的安全,其他也就算不上什么了。至于空气的问题,只要钢铁还是被视为国家强盛的标志,只要朝廷还是觉得京城必须要有能压倒外路的钢铁产量,那么京城的环境问题就不会有解决的余地。
  这是文明进步的副产物,韩冈对此也无能为力。至少他不能主动将环境破坏的坏处明着说出来,否则必然会给敌人所利用。也只能先等着了,等着朝廷中有人站出来说要解决这个问题。
  这事不知要到几年之后。韩冈很快就放到一边。就是将重工业都远远迁走,只要京城百姓还是用石炭来取暖做饭,还是很难改变恶化下去的空气质量。石炭用得多的城市都有这个问题,陕西的延州最有名的就是冬雾——一到冬天,家家用石炭取暖,城中上下一片炭黑。在延州做过官的官员,回来后提到这个问题的不在少数,只不过多是当成轶事来说,好像都没有保护环境之类的想法。
  经过了御街,抵达宣德门。
  要上朝的官员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宣德门前的广场渐渐为人马所填满。御史台的人还没凑齐,不过与武班的阁门使一起镇压百官已经足够了。
  有他们盯着,官员和亲随纵是多达千数,又有坐骑过千,发出来的声音,也比不上此时的一条普通街道。
  韩冈跟蔡确、章惇等先后到来的宰辅打过招呼,韩绛、曾布也渐渐都到了,只是不见吕惠卿。
  难道是忘了时间?
  心中狐疑的不止韩冈一人,好些官员都在寻找吕惠卿的踪影。
  今天是吕惠卿回京后初上殿,而且接下来的几天,能不能再次上殿希望十分渺茫,如果想要改变被发配河北的命运,今天就肯定会有所动作。
  号炮声响,皇城城门缓缓开启。
  号炮已经成了每天都要出现的惯例,一开始文武百官都有些不习惯,但时间长了,就是官员们所骑乘的马匹,也都不在乎这样的声音了。
  看到这些马,韩冈就想着怎么将军中的战马也都历练一下,那些战马,迟早都要经受住火炮的考验,早一点比晚一点要好。
  韩绛、蔡确骑马进宣德门,这是宰相的权力。韩冈进门前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时,却见吕惠卿这时才慢悠悠地赶过来。
  垂拱殿上,群臣毕集。朝会还是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进行。
  吕惠卿作为诣阙的重臣,第一个上殿来。在大殿的中心,叩拜如仪。
  “吕卿在陕西劳苦功高,灵武故地也多亏有吕卿在才得收回。如今又要劳烦吕卿为朝廷镇守北门了。”
  向皇后也担心着吕惠卿这一回会弄出什么花样来,并不希望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朝堂再起波澜,一口就咬死了让他去镇守大名府。
  “殿下之赞,臣愧不敢当,此乃臣分内之任。臣今日受诏守北京,亦当如在陕西,不使陛下与殿下为大名而忧。”吕惠卿低头,并没有如其他人猜测的那样,拿着功劳簿,为自己不能留京而叫屈。
  “得吕卿之言,吾和天子当可高枕无忧了。”
  吕惠卿再拜,“臣离京日久,明日又当北行。臣请今日入宫叩问上皇圣安,还望殿下准许。”
  吕惠卿说是离京日久,其实连一任都没任满,去了长安不久,便是天子发病,然后对辽开战。只是事情多,看着时间长了。在向皇后的感觉中,也是觉得这一年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冬天还远得很,但总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十年一般。
  “吕卿出外的时间是不短了。吾素知上皇甚是看重吕卿你。既然你有这番心思,等散朝后,可随当值宰执入内叩问圣安。”
  “谢殿下。”吕惠卿又拜倒行礼,然后起身,道:“已经十三年了。”
  “嗯?”向皇后惊讶地看着吕惠卿,难道这位吕宣徽突然之间不会算算术了吗?
  几位宰辅都皱起眉来,吕惠卿似乎不对劲了。韩冈则精神一振,终于是要有动作了?
  只见吕惠卿道:“当年议论西方军事,上皇每每为灵武沦陷于贼手为恨。曾经几番降诏,命臣可直言时弊,更易旧法,以佐西北军事,可复灵武之仇。”
  向皇后觉得吕惠卿好像是偏题了,这都说到哪里去了。但吕惠卿现在说的是太上皇赵顼的事,却也不方便打断。
  赵煦听得却很专心,这是他父皇当年的故事。
  “昔年手诏,臣昨日翻看,连纸页都黄了,但墨迹却历久如新。笔笔皆是上皇意欲振奋皇宋之意。如今十三年过去了,臣在外幸得三军用命,内又有太上皇后看顾,方得收复了灵武故地,终可报上皇厚恩之万一,也算全了上皇当年之夙愿。”
  吕惠卿缓缓地说着,音声渐至哽咽,殿堂内寂静无声,无不是惊得呆了。
  蔡确的脸色先红又青,太上皇还没死呢!号什么丧?!
  但所有人都将帝位更迭当成一桩喜事的时候,吕惠卿却在为赵顼而感怀流泪,这样的差别,不可能不在朝臣和天子心中留下深刻的一笔。
  尽管同样是为了在小皇帝的心中留个记号,但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功绩也不同,吕惠卿也就选择了一条与蔡京截然不同的路。
  吕惠卿不仅仅是为了给小皇帝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更是确立了自己纯臣和忠臣的形象。
  有他这番精彩演出,蔡确倒被衬得如同是个奸佞。
  吕惠卿的功劳,与韩冈、郭逵并立。郭逵不论,两个有大功于国的帅臣,都被请出了西府,做了宣徽使。外界很难知道其中内情,为韩冈和吕惠卿叫屈的声音还是有不少的。
  之前蔡京被东京市民群起攻之,就有一部分原因是为韩冈的待遇抱屈。在大部分开封百姓眼中,朝廷本来就已经是赏罚不公了,奸人还要咄咄逼人,不肯罢休,硬是要治韩冈于死地,不嫌太过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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