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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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羡慕苏轼、苏辙两兄弟,刚刚考中进士没几年,又考中制举的士子,在国子监里有不少。但有底气想去考试的,却并不多。不过论起学问,张驯在国子监中,倒的确是有资格的一个。他是百名上舍生中的一员,更是太学学录之一,算是半个老师,只是运气不好,有一次考砸了,否则根本不用参加解试。
  宗泽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能先中进士,再中制科。制举十科,有官身者只能参加其中六科。但这六科里面,可是有识洞韬略运筹帷幄一科。对于这一科他还是有几分底气的。只要朝廷以此开科,他还是想去试一试。
  找两名侍制以上的重臣举荐,也不是做不到。私下里,他也听说过,太上皇后很喜欢他当日解析河东战局的文章。若当真能到御前,太上皇后那边反而好通过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两制和秘阁两道关。
  想要考制科,第一关要有两名重臣推荐,第二关,要上平日的策、论各五十道,供两制审核,要词、理俱优方能通过。接下来是要通过秘阁考试,要连试六篇论,这是最大的难关。只有通过了阁试,才能进抵御前。
  一想到有机会能早一步施展自己的才华,年轻气盛的宗泽,当然不愿意先在州县幕职上,耗上十年的时间。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得先中了进士再说。宗泽看着兴致高昂的张驯,心中想着。如果上天眷顾的话,或许真的能在几年后,追上黄裳的步伐。
  “汝霖,过去少了亲近,都是愚兄不是。难得同科中举,今日不妨小聚,不知可否赏面?”张驯兴奋之后,出言邀请宗泽。
  就是才名如张驯,也不禁要羡慕面前的这位年轻的国子监生。年方弱冠便名震京中,被视为未来名震四夷的帅臣。虽有赵括、马谡之讥,但据说有很多重臣都认为,只要能够给他锻炼的机会,不揠苗助长、遽然授其重任,只消十几年的时间,当能成为一方名帅了。
  要知道,搜遍朝廷,能称为真帅臣的,也就那么几个。第一等的吕、章、韩这三位,下一等,甘凉的游师雄、西南的熊本,除此之外,能让朝廷放心的还有谁?宗泽能被许为未来的帅臣,未来可谓是不可限量。
  平日上舍生和内舍生接近的不多,对宗泽这个名人也只是泛泛之交,但现在有机会,当然要多亲近一下。不说别的,只是一个消息灵通,就足以让张驯设法跟他拉近关系了。
  可是对于张驯之邀,宗泽并没有多想,摇摇头,婉言拒绝:“如今也只是解试,不得进士不能论功。宗泽之材又不如人,中举乃是侥幸,今日回去后,就要用心苦读了。”
  言罢,一揖到地,就转身离开。这时候,哪里还有时间与闲人浪费?
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二)
  黄裳现在正在赶文章。
  黄裳面前的草稿,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了。
  宽大的桌案上,叠放着一摞摞书卷和文稿。随手抽取,又随手放置,高高摞起来的书堆,看着就是摇摇欲坠。
  在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落了好几本书,但黄裳只顾着不断地从书堆中抽出书来翻找,印证自己文章中引用的那些典故的出处是否有所错讹,却没空腾出手来整理一下。
  一旁的油灯已经添了两次油,火光依然稳定,但灯盏中的清油已经见了底。而茶壶中也见了底。一名侍婢进来看了看,轻手轻脚地将落到地上的书籍和手稿整理好,添了油,续了水,便又悄步退了出去。
  侍婢进来又出去。黄裳头也没有抬,而是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手稿,不为任何事而分心。
  明年四月,紧随在进士科之后,制科便将开考,留给黄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策、论各二十五篇,述说大宋周边的地理军事,并评论过往战事和历史。说着简单,要写好可不是那么容易。只有呈上去的文章数量和质量都达标了,通过了两制官的审核,才有资格参加制举考试。这还多亏了黄裳他考得是冷门,否则要写的文章会更让他头疼。
  除此之外,第二关阁试六论,都是往冷门中出题。想要过关,九经、兼经、兵书、诸史,便都要贯通。很多考生,都是连题目的出处都记不得,由此饮恨。要将这些经史传注更加深入地钻研,半年时间几乎就是一瞬间。
  不过黄裳依然是有信心,只要能抵达御前就算是赢了。
  制举诸科中,有官身者能参加的考试有六个科目: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博通坟典明于教化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详明吏理可使从政科,识洞韬略运筹帷幄科,军谋宏远材任边寄科。
  其中第一个直言极谏是最多人考的,只要文采好,再骂狠一点,多半就能中制科了。苏辙就是这么考上的,骂得最狠,让仁宗皇帝都不敢把他黜落。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也多是说说。而其他几个则是要会做实事,空有一张嘴不行,就是博通坟典明于教化,也必须是授徒一方、教化百千的当世大儒才有资格来考。
  所以设立这么些年,诸科都是空置。不说没人来考,就是有人考,也通不过。做了实事,直接就能升上去了,不做实事,哪里会有实务经验,让人通过考试?同时做多了实事,又哪有时间攻读,两制、秘阁的考试都不可能通得过。
  也只有如今的黄裳算是一个异数。有才学,有经历。得到了朝廷赐下进士出身后,还要考一个制科出身出来。这也是为了通向宰辅的道路更加通畅,让人无可置喙。
  黄裳准备考的是军谋宏远材任边寄一科。这一科,就需要考生对边境上的人文地理有极为深入的认识,同时对国家战略更得有一个长远准确的看法,若是考中了,就是放出去做边臣的路数。这等于是为黄裳量身定做的位置。
  当然,考官也很重要。有资格担任军谋宏远材任边寄这一科考官的,朝中也没几人。韩冈是举荐人,这是得排除,但剩下的呢?吕惠卿在外,剩下的也就章惇、薛向而已。
  而且既然是韩冈举荐,太上皇后那边肯定得给一个面子。只要没有犯讳之类的大问题,考官们也没有异议,她当也不会反对给黄裳一个制科出身的身份。
  这就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
  但话说回来,再好做官,也不可能随便交上些文章就可以通过的。制科的地位,既然犹在进士科之上,难度自然远甚。至今百多年,通过制科的还不到五十。
  每一科大比之后,当科排名前列的进士试卷都会公诸于众,好坏自有世人评判。黄裳若是能通过考试,他的文章自是都会公诸于众。如果丢人现眼,他考这个制科做什么?已经被赐予进士出身了,若不是为了求一个圆满,根本不必这般辛苦。
  仅有一次的机会,黄裳绝不容许自己有分毫懈怠,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对着茶壶喝了口发涩的茶水,转瞬又投入到书稿之中。
  ……
  还真是用功。
  听到从别院传来的回报,韩冈就想起了当年上京赶考,在王韶家苦读的自己。
  当年几个月的辛苦,换来了在官场上的通行证。没有一个进士资格,哪里可能升得这么快?可惜那时候自己根本就没有黄裳的文才,否则写些策论编辑成册呈上去,说不定也能被赐一个同进士出身,也就免去了考前几个月的紧张冲刺。
  不过韩冈从来没有后悔过那一段时间的苦读。重新拷问自己对经史掌握,也让将儒学偷梁换柱成为可能。否则连基本的引经据典都做不到,靠什么说服士林?靠什么与那些大儒辩论?
  “勉仲正是关键的时候,让别院那边小心服侍。让谭运过来。”韩冈吩咐了一句,便让管家退下。
  黄裳如果通过了制科,自己在朝堂上的助力就多了一分。就算他考的是材任边寄而不是直言极谏,可只要是制科出身就行了,就有足够的资格进入御史台了。
  在苏颂进入西府,沈括就任翰林之后,缺乏在台谏中的控制力,便是韩冈一系在朝堂上的最大漏洞了。若是台谏中有了一个可以信重的黄裳,韩冈就可以将重心在学术上,不用太担心朝堂上的问题了。
  就像拼图一般,一块块地将手上的短板补足,韩冈畅想起自己对朝堂的布局,也免不了有些成就感。只是现如今气学一系在朝堂上只是有了雏形,离新旧两党一呼百应的声势差了不知多远,一切都还早得很。
  谭运很快就过来了。他曾经是军器监小炉作的作头,又曾经兼领过斩马刀局,在韩冈手下办事得力,算是韩冈在军器监的亲信之一。现在就被韩冈提到了铸币局过来,与另外一名从京中钱监提拔的官员,同勾当铸币局公事。加上名义上提举铸币局的苏利涉,以及下面的几个入流和未入流的小官,共同组成了铸币局在中央的管理层。而地方上,还有几十名管理着各地钱监的低品官员,同样属于新组建的铸币局。
  从地位来说,铸币局自从属于三司盐铁衙门之下独立出来,并改为现在的名字,其在官场上的序列并没有改变多少。依然比军器监、将作监这等政事堂之下第一级的衙门,要低上一等。只是因为有苏利涉这样的大貂珰来主掌,比火器局、板甲局要略高半级。
  但局中的流内官之多,却是要在一干寺监之上。而且很不好管理——各地钱监的监当官要么是宗亲、国戚,要么是哪家高门显宦的荫补子弟。犯了错要打板子,立刻就有一堆亲朋故交过来帮忙说情。
  幸而谭运的工作是在实务上,人事上的问题都由另外一位勾当官负责,用不着他劳心费神。而且局中人不会不知道,真正统掌铸币局的是韩冈,若是惹到他翻脸,太上皇后都不会保。这些钱监官员,聪明人不多,可会看风色的不少,没人敢犯韩冈的虎威。到现在为止,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都没有烧出去。
  铁质小平钱,青铜折五钱,黄铜当十钱,这三种币值最小、但发行量却必然最大的铸造钱币,也很快就在技术上成功了。经过小范围的试铸后,得到了太上皇后和两府认可,已经将模具发了下去,正在大量铸造之中。现在仍是存在库房内,等到冬至之后,便立刻会通行天下。
  不过人事和生产上的顺利,不代表技术上的顺利。最新一次的模锻实验今天又失败了,谭运过来也是带着请罪的性质。
  试图制造锻机来压制铜币、银币、金币,在现阶段看来,依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银币、铜币的原胚可以先铸造出来,连纹路花样都不需要,仅仅是光面的金属圆板,实在不用费太多事。可模锻冲压的机器,却是很让人伤脑筋。动力源好说,水力、风力、畜力都能用,可怎么将这些动力转化成能够连续将钱币冲制成型的机器,还没有哪个工匠能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
  另一方面,冲压还需要模具。就像铸币需要的母范一样。但能够使用几百次上千次、最好是数万次的冲压模具,需要坚硬耐磨的材质。可在这个时代,不论现有的哪一种合金,都做不到要求中的机械性能。
  不论是冷锻还是热锻,这两个问题同样都有着难以解决的问题。
  不过铸币局中划拨的研发资金足够使用。模具和机器各有三组人马在不同地方刻苦攻关,谁先成功,谁就能拿到一个大使臣的悬赏。武官从小使臣升大使臣,不亚于文官自选人转京官的难度,这么大的胡萝卜吊在面前,韩冈不愁那些工匠不拼命。
  论起用心刻苦,那二十多位工匠,并不比黄裳差到哪里。
  韩冈所要做的,现在也只是等待了。
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三)
  对技术上的挫折,韩冈早就有了心理上的准备。
  他并不是很急躁。失败并不仅仅是没有成功,积累下来的经验,同样拥有重要的意义。
  只要每一次都能确定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这样的失败,韩冈与听到成功的消息一样觉得欢喜。
  面对谭运诚惶诚恐的请罪,韩冈只说了一句:“不妨事。”
  并又再一次叮嘱了谭运,不要催着这几组研究小组,要让他们有成长和实验的机会。
  韩冈如此宽容,谭运前几次失败后也算是领教过了,但失败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不知道韩冈什么时候会失去耐性。每次再为实验失败拜见韩冈,心中的恐慌也逐渐累积。
  今日韩冈又轻轻放过,谭运心中只是放松下来,觉得自己侥幸又过了一次关。除了庆幸,却也不剩其他的了。
  韩冈给铸币局官员的压力就是这么大。
  否则能拜见宰执一级高官的机会有多难得,为什么每次都是谭运过来禀报,还不是怕触了堂堂韩宣徽的霉头?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他们根本就不是韩冈的下属。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在政事堂中。
  只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铸币局现在的确是在韩冈的指挥下的专业机构。但韩冈如今是宣徽使,与铸币局完全没有关联。所以三司那边很早就有闲话说,让宣徽院管勾铸币事,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是没人担心,如果时间一长,这样的情况不加改变,铸币局很可能日后就成了宣徽院下的衙门。
  不过韩冈对铸币局也只是业务指导,其人事和财务大权,还是归入中书门下。
  甚至连货币铸造之后,具体的生产量,也是由政事堂管辖。每年百万贯肯定是要造的,甚至两百万、三百万都不是不可能。这主要还是看具体的情况,有时候寻常年景的铸币量,会比正常的年景还要多一点。
  在韩冈看来,货币的发行量不需要控制,需要控制的是质量。只要铸币局专注于质量,就不可能会发生通货膨胀。
  自古以来,汉人都有将钱币埋到地底下的习惯。到了后世,就是令人吃惊的储蓄率。钱币质量越好,被埋进地下的比例就会越高。
  市面上流通的旧币太多,有些钱币,甚至是从隋唐一直流通下来。更夸张的例子也有,韩冈当年还在辅佐王韶攻略河湟的时候,甚至见到有人拿着汉代的五铢钱来缴税的——尽管那是运气,挖到了汉代在陇右留下来的堡垒。
  此外,通过税赋征收上来的旧式铜钱,需要更换成如今的新钱,这也是需要堆积成山的新钱才能补偿。同时铁钱日后还会因为生锈而不得不进行替换,这同样是个巨大的数字。
  简单的陕西和蜀中钱监,根本不能完成这样的需求量。所以依照韩冈制定的计划。今后天下数十钱监,绝大多数将只铸造面值一文的铁钱。从京城发出去的用来制作模具的母钱,全都是面值一文的小平钱,只用铁来制造。
  铸币局日后只会在东南、河北、京畿、陕西各留下一个钱监铸造青铜折五钱。至于当十黄铜钱,则只在京畿。之所以没有蜀中的位置,是因为蜀地缺铜,转运不易,所以只有当十钱会运进蜀中,折五钱运过去,运费抵偿不了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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