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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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天监是天文学发展的祸害、死敌、绊脚石。
  关于这一点,是韩冈、苏颂以及沈括的共同认识。
  而且在这其中,沈括是有着切身体会的。当年他受命新修《奉元历》,便是被那群蛀虫东一个举报,西一个举报,害得未尽全功。
  如今韩冈和苏颂,各自上书要废除以浑天说为核心理论的浑仪、浑象,并以天文望远镜为核心,重新制作新式的天文观测仪器。这些动议,都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然后提出他们的一套方案来,只是在浑仪上的窥管加装镜片,变成千里镜的形式。
  只是他们还不敢用鬼神天兆之说,招惹韩冈这个正当红的重臣。但韩冈则已经决定要抄他们的老底了。不趁眼下天子年幼,把宣夜日心说广布人心,难道等他成年后上来禁异说吗?
  而韩冈做事的方法从来都不是斗嘴皮子,都是用事实说话。
  这就是韩冈为什么上书制造天文望远镜,重修历法,并制造新型计时工具的原因。这三样,在天文学上,基本上就是一条线上的。有了一个,能拎出一串。
  “望远镜最简单,只要朝廷同意,立刻就能造出来。等天子和太上皇后亲眼看见木星的四颗卫星,还有土星环……”沈括话到一半,停了下来,然后笑道:“现在看不见,得过阵子才行。”
  能否看见木星的四颗卫星以及土星的外环,便是评价一具望远镜优劣的最直观的标准。但元丰四年的现在,土星环正好看不见,在无数观察土星的天文爱好者的眼中完全消失了。
  不过在前几年,土星环和木星卫星刚刚被发现的时候,韩冈就已经预言了土星环的特征,并声称由于角度的原因,将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消失,再也观测不到,等错过那个位置之后,才会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也就是周期性地消失和出现。
  这是标准的作弊。先知道结果,然后编出一套理论来预言这个结果。不过既然观测的结果印证了预言的正确性,韩冈的理论当然也就是正确的。
  “恒星、行星、卫星,三阶划分日月地,有木星的卫星作证明也就够了。只要朝廷同意将望远镜放进司天监……”苏颂侧头对韩冈道,“就算是赢了一半了。”
  “的确如此。”韩冈点头。
  大型的天文望远镜是最好解决的。但也是最难办的。
  同为望远镜,军用的就叫千里镜,而民间的则是叫做望远镜。这是为了避之前朝廷将千里镜归入军器行列,禁止民间收藏的禁令。尽管后来加了个补充条款,大口径、不易携带的千里镜不算军器,但也已经成了习惯。千里镜全都是折射式的,直筒可以抽拉,望远镜则多是反射式,尤其是在玻璃镜出现之后,反射式望远镜就在天文爱好者中就更为普及了。
  在这个时代,由苏颂所发明的折射望远镜,是大型的天文望远镜不二选择。由于结构早就在《自然》的第二期中公布,使得很多人可以选择自行制造。只要能过得了凹面镜的一关,其他部件都有渠道采购来解决问题。
  只是相对于制造的简单,要让司天监同意将望远镜取代浑仪,却是最大的难题。那等于是承认浑天说的失败,司天监立足的基础就此崩塌。真要成功了,那就像苏颂所说,成功了一半。
  “不把司天监中的五官正都清除掉,放进去了也能给弄坏掉。监中观天之事,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沈括怨言满满,当年的余恨犹然未了。
  “这是肯定要做的。”韩冈也不打算留手,既然是绊脚石,就不能留在路上,“除掉他们才能重修历法。”
  “那当然。”沈括恨恨地说着,“奉元历就是给他们害的!得匆匆忙忙收尾。”
  望远镜之后,就是在日心说的基础上重修历法,给浑天说最后一击。但必须要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沈括覆辙,韩冈无意重蹈。
  “还有时计。这是重中之重。”苏颂道。
  沈括道:“通过摆动来计时,机关必须要设计得好才行。”
  苏颂说道,“韩公廉那边,已经找他说过了,他那边没问题。只是需要军器监和将作监的工匠配合,制造时计零件。”
  “这没问题。”韩冈说道。
  可以说所有的生产安排都需要精准的时计,不仅仅局限于天文。而制造时计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寻找到一个能够稳定提供节律的标志物。
  日晷是依靠地球稳定而有规律的运转进行计时。更漏则是靠了稳定持续的水流而计时。燃香计时也是一样,通过香烟的燃烧来计算时间的流动。
  当人们掌握到了一个能够稳定运行的规律,便有了精确计时的可能。韩冈拿出来的便是摆动定律。
  自然的创刊号上,就有了关于摆动等时性的论文。在自然的第四期上韩冈又作了更为详细的解释,也许在外界,满口物理术语会让人听得一头雾水。但动能、势能的概念,速度和加速度的分别。这些物理概念,通过韩冈多年来的宣讲,以及几期《自然》的不断重复,都是已经为很多人所了解。而苏颂和沈括,在经过了多年的交流之后,更是已经掌握了韩冈所定义的,一系列来自后世的名词和术语。
  韩冈要制造新型时计,说明了原理之后,就得到了他们全力支持。这时计的用处,可比望远镜大多了。
  韩冈与苏颂、沈括一番议论,到了放衙的时间,便起身各自散去。
  从衙中出来,便是一阵冷风刮过。
  韩冈紧了紧披风,抬头看了眼卷在半空中的落叶,心道冬天快到了。
  风中的寒意越来越浓,卖皮袍棉袄的店铺,生意也开始好了起来,又到了棉行忙碌的时候了,不过如今的棉行,已经不是陇西一家独大了。
  陇西的棉田日渐扩张,连带着巩州日渐繁华。至少是现在,棉布依然是陇西对外的经济支柱。只不过因为人口的匮乏,熙河路经济发展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眼看着就要被江南那些弃稻改棉的路份超过去了。
  没有开垦的宜耕土地,在陇西还有不少。在熙河、甘凉二路的人口超过五百万之前,不愁土地不够使用。
  只是人口的增长速度限制了棉花产业的进一步发展,纵然如今陇西汉人的生育率,由于和平安定的局面,以及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十分完善的医疗卫生制度,在数年间有了飞速的增长,可是要等这批战后的新生儿能够参与到生产中来,至少要到十年之后。
  这就是陇西现如今面临的困境。光靠青海湖中的鲟鱼干,还有蕃人的手工制作的马鞍、辔头,支撑不起来一路经济。私盐更是上不了台面。棉花才是重中之重。
  但江南土产棉布,已经出现在市面上,而种植棉花的农家,人数也越发的多了。长此以往,熙河路是无法与江南竞争的。无论是从制造成本还是运输的量上都是如此。
  各大蕃部,都坐地分赃,这几年享受了不少好处,开销也越发的大了。
  之前冯从义还在京城的时候,韩冈让他回去,跟包顺、包约、还有赵思忠、赵保义这几个改名换姓的老朋友商量一下,试试看能不能从南面的藏地招揽些人手过来。
  若在过去蕃部招募人丁,肯定是有异心的想法。但现在,只要看看被赶进棉田的底层蕃人,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本吐蕃诸部,还有一些原始社会的残余,上下层之间的差异并不是那么的大。但随着汉化的加深,青唐吐蕃的上层彻底投入了汉人奢华的生活中。而底层的蕃人,则都被赶进了棉田里面,开垦土地、种植棉花。棉花的平均收益远在种粮之上。有些部族,甚至将辖下的土地,大半都改种了棉花,不足的粮食依赖外购。
  作为一个合格的盟友,韩冈不能不帮他们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一个是加大传教的力度,让蕃人去期盼来生,另一个,就要尽量补充人口,保证棉粮出产。
  可另一方面,汉人的人口则要维持更大的增长率。除了新生儿,还有流放的罪犯。这些年,只要不是十恶不赦那一级的重罪,大部分罪囚都给送到了陇右。旧年因为流放而来的犯人太多,而不得不将犯人扔到沙门岛,如今看守的数量比犯人都多,京东东路的提点刑狱司半年前就开始上奏,要撤销沙门岛狱,把钱给省下来。
  朝廷几番颁诏,潼关以东,两千里以上的流刑全数流放陇右。而关西,是个流放犯,其目的地都只会是熙河和甘凉。只是要赶上蕃人的数量,还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要走。
  另外天山那边的情形,也让韩冈担心。
  王舜臣在西域即将面临第二个冬天。士兵们不免会思乡,还有新疆域的统治更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将纳入中国经济圈,才能保持稳定的向心力。
  但那边要怎么做才合适?只是种棉和商业,真的就可以吗。韩冈不了解当地环境,现在也无法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七)
  才出房门,风雪便迎面而来。
  寒风侵体,王舜臣顿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钤辖?”
  跟在身后的亲兵忙上前问。
  “没事。”
  王舜臣嗡嗡地说着,伸手接过递上来的白绸方帕,擤了擤鼻子,然后揣进了袖子里。
  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脸上的雪花在掌心化开。先是一凉,继而又变得温热起来。
  小小的刺激,在温暖的屋子里待得昏昏沉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看着天上不断落下的雪花,王舜臣骂骂咧咧:“娘的,这才几月?”
  才不过九月,末蛮【阿克苏】却已经是天寒地冻。雪也下了两场。
  第一场雪还是八月底下的,前两日正午还热得人油汗直冒,恨不得有张弓把这日头给射落了,可转脸就是北风吹,雪纷纷了。中午穿单衣,晚上就要围着火炉。幸好准备得充分,人人在马鞍后卷了一件皮袄,要不然,跟随王舜臣的一万大军就给冻在末蛮的倭赤城中了。
  不过这边的土著也说今年的天气不对。正常要到十月十一月才开始下雪,今天竟提前了两个月。
  王舜臣本来是想乘秋季气候好,休整一番后,到黑汗国边境上瞅一瞅。
  黑汗国前些年一分为二,正闹内乱,国中的主力当是无暇分心。可现在看着天气,就有些进退两难了。回头再看看地图,心里都在发毛。这一下,冲得实在太远了。自出了甘凉路后一路向西,到现在,三四千里路多半有了。
  王舜臣领军跋涉千里,先破伊州【哈密】,休整了一个冬天后,又于高昌城下【吐鲁番】,七日内三战三捷,尽灭西州回鹘主力,高昌国主亦都护毗伽布的斤——亦都护为高昌国主号——丢下了后妃子女,连夜窜逃。王舜臣紧追不舍,除了分出一千兵马,让其西去攻焉耆【库尔勒】,其余人马全数北上,攻下了高昌国夏宫北庭【奇台】——那是大唐北庭都护府所在——逼得毗伽布的斤率残兵出降。
  但就在王舜臣北上的时候,龟兹回鹘的阿斯兰汗【狮子王】,也是毗伽布的斤的族兄弟,率军北上支援。刚刚拿下焉耆的部将见状立刻撤回了高昌。王舜臣闻讯后丢掉了辎重,带了八百骑兵飞驰南下,在清晨的薄雾中突袭了龟兹回鹘的两万大军,阵斩阿斯兰汗,随军的五位龟兹宰相,两人死于乱军之中,一人被俘,只有两人脱逃。
  接下来就是一帆风顺,西州回鹘再无余力抵抗西征的汉家兵马。自焉耆以下,沿途大小城池无不开城降服。就连龟兹也主动开城。王舜臣好生抚慰之后,就带着当地贵戚子弟组成的仆从军继续西进。这样的武装游行,一直持续到他攻到末蛮,抵达西州回鹘的西界,方才与听到回鹘国灭的消息过来捡便宜的黑汗国的军队大打出手。这一战,王舜臣麾下万余大军伤亡近千,有四百多阵亡和重残,但黑汗国派来的七千骑兵,则只回去了一半。
  这一过程中,兵马也是损失,补充,再损失,再补充。跟在王舜臣身边的汉军现在有三千人。三千汉军人人有马,而且还是一人两马一驼,军官更是随身三匹马。一匹驼着各自的财物和兵甲,一匹平日骑乘,剩下的一匹就是用在阵上。如果实在国内,肯定是数得着的精锐了。
  只是跟随他出玉门关的官军在其中仅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流落在甘凉路上以及西域的汉家子弟。有好些人往上数几代,才有一个汉人祖先。不过只要老实听话,上阵敢拼,就是官话说得结结巴巴,也照样是高人一等的汉军。
  除了三千汉军之外。其他六千余人都是沿途的各国、各部,你五百我三百地拼凑起来的杂牌军。除了一部分是来自西州回鹘的仆从军,剩下的都是来自甘凉路上的各家部族。他们跟着王舜臣,走了那么长时间,相互之间的配合也不差了,战斗力也都提升了上来。围绕着高昌的几次大战,他们的表现也是甚为出色。
  王舜臣就是这样一路攻过来,西州回鹘以尽数降伏。心怀悖逆的肯定有很多,但还敢跳出来的,现在大漠以北,应该是不存在了。
  王舜臣冒着风雪大步地往前面走。才积了两三寸厚的雪,在箭靴下咯吱咯吱地响着。
  只要不是行军打仗,每日早晚他都要巡视各家营地,即便是刮风下雨,也从来没有断过一日。
  不论是绕着帅府行辕的汉军营地,还是稍远一点,王舜臣每天或早或晚都会走上一圈,然后随便挑个营地,坐下来跟士兵们一起吃饭。
  若士兵有个头疼脑热,或是伤了筋骨,去军医那边一走,也都是王舜臣的亲兵在那边开方子、施针药——在韩冈之后,西军中的将领们,他们的亲兵最次也是能做做护工,王舜臣从熙河带来的亲兵,更是全都在医院中学过医。
  王舜臣这是要每个人都知道,究竟是谁领着他们冲锋陷阵,究竟是谁领着他们发家致富,究竟是谁帮他们治病疗伤。
  军中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他王舜臣的号令。
  将不亲兵,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在行辕大门前顿了顿脚,王舜臣喝问道:“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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