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校对)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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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陆膺才道:“你还记得这里吗,刘大兄。”
  那是一个遥远至极的称呼,陌生到令刘靖宇觉得一切恍如一梦。
  当刘靖宇顺着陆膺的视线看过去,渐渐发白的一线天色之中,亭安城轮廓隐约可见,山峦伏线之中,亭安犹若龙首,牢对北向,仿佛一只朝北咆哮的巨龙,随时腾跃欲起,撕咬任何胆敢进犯的仇敌。
  不期然间,当日那个沧桑又疲惫的嗓音又响在耳畔:
  “……呵,若真有一日,径关失守,亭安便可是亭州的第二道防线,好叫北狄不至南下牧马……”
  彼时他全未去想其中深意,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是了,他当时说:
  “国公您当真是说笑,有您统率,我大魏开国定鼎都过来了,何况小小北狄残军!如今连最小的世子爷都已长成,能随您征战沙场,区区北狄,您必能将他们悉数粉碎,哪里用得上亭安城来防!”
  不过是些官场空口的谄言媚上之辞,彼时不过随口而来,今日,却在对着这座昂然龙首的城池,竟一字不落回响心头。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拼命讨好,不断吹嘘,不过是因为心虚得厉害,他意图遮掩,遮掩径关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再之后……就是径关大火,亭州失守。
  这些过往,再次遇到陆膺之时,不知是否下意识的回避,刘靖宇竟再未想起,或者说,不敢想起。
  这一刹那,刘靖宇情不自禁霍然抬头,他定定地看着陆膺,仿佛从来没有看过那样,仔仔细细盯着这个年轻人。
  苍茫山色中,昔年锦衣白马的世子早已经褪去青涩的轮廓,长成如今手握大权的都护,他生得并不太像成国公,可是,他俯视着眼前山川城池的视线,竟奇异地,与当年的沧桑眉宇重合。
  不知为什么,刘靖宇心中生出比夜风更刺骨的寒意:“都护大人,你要杀便杀,刘某绝无二话。”
  陆膺却是没有说话,他看着那座亭安城,仿若随口将往事道来:“刘世叔虽是阿父的马夫出身,可阿父一直说,他天生忠敏善战,乃是将才,不可埋没,世叔果然从不曾辜负阿父力排众议的举荐,驱除残狄,镇守北疆……我大兄战死的那一役,世叔也一并殉没,我听说,那一殁的惨烈,他们二人的尸骨都全然分不清。
  阿父说,他们二人在他那里皆是一样剜心刺骨的痛,不必分清,棺椁之中,想必也是极难区分的罢?
  阿父的心痛,我三年前才真正晓得。刘世兄,我父兄四人同来北疆,如今却只剩我一人苟活于世,每每想起,钻心刺骨,你可知晓?”
  刘靖宇几乎屏住了呼吸,却只是垂下视线,不发一语。
  陆膺并没有半分逼迫他的意思,甚至,方才那番话,更近自言自语。然后,只听他轻声笑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时时刻刻压在我身,刘世兄,你一人之命,不够。”
  眼前熟悉的亭安城却蓦然叫刘靖宇心中生出一股极大的惶恐,他忍不住嘶声道:“我家中妇孺并不知晓这当中之事……我那侄儿也才不过十六,家中娇宠,他还是年轻好玩的公子哥脾气……”
  世仇血偿,报仇务尽,斩草除根,乃是此时世情。
  可是……十六,恍惚中,这个年纪忽然叫刘靖宇再也无法说下去,那也是丧父失去几个兄长的世子爷的年纪啊,若说金尊玉贵,一朝零落尘埃,又如何能及得上眼前之人。
  只是,对方从大漠那炼狱里不知经历了什么,生生从死人堆里又爬了出来,应了当年宫中赐下的字,涅槃重生,他刘家的儿子……刘靖宇却不敢报半分指望,现下,最后一点脸面叫他连求情都无法开口。
  陆膺却是语气平淡地道:“要我放过刘府上下,可以。”
  刘靖宇蓦然抬眼。
  陆膺看着天光一点点自山峦中亮起,映得亭安城越发明暗交错、雄浑起伏:“十万边军,是刘世叔的心血,我大魏北疆之盾,不能废在你们手中。”
  刘靖宇面上疲惫又苦涩,半晌,他才一抹脸颊:“可否请都护大人给些笔墨,我修书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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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傍晚,当林镛的车马在林府族兵重重护卫之下匆匆赶到亭安城,却奇异地发现,沿途而至,不论是刘余陈赵的大营,还是这理应是风暴中心的亭安城,莫要说是血腥,竟然都是风平浪静,没有半分波澜。
  难道是那位陆都护还未及反应?这不应该啊。
  兵贵神速,既然已经拿下了刘氏兄弟,难道不该趁机拿下边军?
  若是已经动手,纵是陆膺攻其不备,可十万边军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全无半分锋烟血腥?
  林镛暗暗蹙眉,总觉得有什么绍云未在信中提及之事,已然影响了局势,但他却未能知晓。
  对于一贯喜欢谋定后动的林镛而言,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而这点不喜欢,在他直抵刘府,发现刘府竟然也是一片平和之时,达到了顶峰,变成一种极少有过的警惕与懊悔。
第147章
我惧内怎么了!
  但林镛的不悦很快被打破,
他身为林氏一族的家主,自然不可能无人随行,
他身旁护卫忽然道:“太爷!情况不妙!”
  不待林镛反应过来,
追随他多年的护卫首领已经一个呼哨,领着人将林镛拥入刘府中躲避。
  以刘家在亭安的地位,
刘家大宅毋庸置疑,位于亭安的正中之地,门口的仆从忽地见到大队人马冲进来,
唬了好大一跳,连声高叫道:“什么人!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兵曹的大宅也是你们敢闯的!”
  林氏的护卫首领只厉声道:“我家太爷乃是雍如林氏的家主,借你们刘氏之地暂避,不准向任何人提及!城头起狼烟了!!!”
  “狼烟?!!!”
  不只是刘府所有下人,就是林镛也不由面色大变!
  顺着那护卫首领的视线,
蓝色的天空,
一道黑色的粗浓烟色冲天而起,
仿佛将天空一裂为二,狼烟,竟真的是狼烟!
  亭州这四战之地,
头前三年和北狄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每座城池,
甚至他们林家这样世家大族的每座屯堡里头,
连口粮都未必能保证,却必定要保证一样东西——红柳木。
  在深冬肃杀、或是春寒料峭的天气里,每座城池、每个屯堡,
只要还有活人,必要派人去伐红柳,伐回来的枝干密密封在缸中,轻易不启。
  这些大缸只有一个用途,当警哨发现北狄铁骑踪迹之时,兵士会以最快的速度,砸开大缸,将密封的红柳燃起——这些红柳木在寒冷的季节里,外皮干燥极易燃起,内芯存着缕活气,带着湿意,一旦燃起,必有笔直黑烟冲天而起,将敌讯传至周遭。
  北狄的图腾为狼,故而,称将冲天黑烟之为“狼烟”。
  每一次狼烟一起,必定意味着无尽血腥。
  可是现在的亭州,不是才太平下来吗!哪里来的北狄人!北边那什么丰安新郡没收到消息吗!
  若真是北狄人打过来,不管什么林家东山再起的谋划,还是刘家企图保全的算盘,俱将成天大的笑话!谁还能顾得上?!
  一时间,场中诸人俱是面色苍白。
  林镛却是定下心神,沉肃了面孔,朝那刘府下人厉喝道:“还愣着做什么!速去通禀都护大人和刘兵曹!”
  那刘府的门房才像回过魂来一般,忙不迭转头进去通报,却足下发软,走得跌七撞八,不怪他,实是整个亭安,真正也没见过几次北狄大军哪!更何况还是整个亭州都太平的现在!
  刘府团团乱,林氏那护卫首领更无顾忌,领了人护着林镛就跟在那门房后头往里面闯,刘府家规素来不严,这当口竟谁也没去认真拦他们,只叫林镛摇头不已。
  只是他倒是确定了一件事,陆膺,果然在刘府。
  那门房一进厅堂,登时急急惊叫道:“陆大人!老爷!不好了!北狄人打过来了!!!!!”
  林镛在后头瞧得真切,刘靖宇先是沉下眉头,开口便想怒喝,可他又立时将话咽了下去,转而向身旁恭敬一礼:“下人无状,请大人容下官收拾一二。”
  便在此时,一道身影仿佛从天而降拦在林镛身前:“什么人?”
  林镛那护卫首领大吃一惊,立时拔刀上前,适逢亭安狼烟冲天,谁能保证这突然出现之人是什么来历!
  对方冷哼一声,林镛只觉得眼前一阵眼花缭乱,自己那护卫首领被已经反扭了手臂、按住脖颈,他眉头一皱,再看向这突然出现的剽悍汉子,忽然就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
  他出声道:“这位好汉,我们并非歹人,请传讯都护大人,林镛求见。”
  那汉子只打量了一眼林镛,竟问也没问他是何人,只礼貌地笑了笑,仿佛清楚地知道林镛到底是谁似的,便放开了护卫首领,进厅堂回话去了。
  其余护卫这才围上来,那护卫首领活动了一下手腕,向林镛低声道:“太爷,属下惭愧,方才那人身手非同一般,藏在何处我竟未发现,便是正面交手,我也不敌。”
  这护卫首领能当这位置,自然也是林氏一众护卫的佼佼者,他说话素来有一是一,绝无水分,更何况方才短短一刹那,林氏这许多护卫、族兵,竟无一来得及反应,说句晦气的话,若对方想对林镛不利,十个林镛也早已经倒下。
  在今日狼烟之后,他们竟是在刘府遭遇了这样身手的人,越发叫人觉得今日亭安之行匪夷所思。
  林镛没有作声,他游目望去,刘府人没什么情致,弄不出什么一步一景步移景换的自然情趣,这院落却是极宽阔,看去也只有粗犷至极的草木屋舍,真不知这些人到底藏在何处。
  一时间,林镛不由有些出神,昔日民间传闻,陆家军的斥候,能化作飞鸟走兽,叫敌人难分辨出他们的踪迹……如今看来,传言,总有几分可信,陆膺手下这只黄金骑怕是得了几分真传。
  不多时,那应是黄金骑的汉子出来道:“林老爷,我家大人有请。”
  那护卫首领身后,其余族兵自是被拦了下来,这首领不由向汉子看去,对方面上似笑非笑,脚下却是不丁不八,绝没有半分商榷之意,林镛道:“不必如此,就我们三人一道进去吧。”
  另一人是个书生模样,显是林镛的幕僚之流,这黄金骑便未再阻拦。
  这是林镛第一次见到陆膺,如果不是方才那汉子与刘靖宇站在他身前的姿态太过恭敬,就是林镛这样警告自己绝不可以貌取人之人,也绝难相信,眼前这人,竟是镇北都护。
  只见对方锦服华冠,闲坐高堂,燃着香炉,翻着书页,英俊面容不似凡俗,咋一见,还只以为是哪位世家公子,哪里有手握帝国疆域生杀大权的模样。
  对方凌厉眼眸直直看了过来,随即一笑:“林家主,请坐,刘大人,有劳看茶。”
  口气是礼貌的,姿态却极沉稳,林镛心中这才有了几分确信。
  论世情,他一把年纪一头白发,岁数长陆膺这许多,乃是长者;但论礼,他虽是林家家主,陆膺却是镇北都护,封疆大吏,正二品大员,整个亭州说一不二之人,该是他向陆膺行礼。
  若是陆膺要表示礼贤下士的气度,主动行礼也不可,偏偏他身坐高位,没有半分起身行礼的意思。
  林镛心中微微一笑,便也不以白丁身份行那拜见都护的全礼,只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便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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