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校对)第1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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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首则是一名面容凶悍的中老年妇女,咬牙切齿的瞪视着梁曲二人,若非身上被两名健妇牢牢的按住,想是早就跳起来冲去殴打曲泠君了。
  梁媪被压的动弹不得,从牙缝里迸出来:“我是你庶母!你敢对我无礼!”
  梁夫人道:“……当初我就不赞成父亲娶你。门第微寒还只是小事,你这人狭隘浅薄,私心用甚。从不懂什么叫顾全大局,只知自己眼前的利害。如今好了,你将太子殿下拉下水,阖族人的性命前程你都不管了,家中哪位长辈还会来为你撑腰?别做梦了。”
  梁媪恨声道:“难道眼睁睁看着我儿惨死,这贱人却能逍遥脱身?!”她看向曲泠君的目光仿佛要活活吞噬了她。
  “案情尚未明白,不可草率行事。”
  “放屁!你们一个个都自恃出身高贵,一直看不起我们母子,可阿尚到底是未来的梁家之主,我到底是你父亲的遗孀……”
  “所以我说父亲不该娶你。这世上,是先有梁家,再有梁尚。就凭梁尚的本事,若没了梁家,他又值得几钱?还有,我跟你透个底。这次不论结局如何,你这遗孀夫人都做到头了,你会被看管起来,‘好好养病’。”
  梁夫人神情冷漠,发落梁媪仿佛只是将一只蟋蟀拨进瓦罐。说完这话,她让奴婢堵住梁媪的嘴,不想看她惊恐惧怕的神情,转头向着曲泠君。
  “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好好一桩婚事却弄成这样。梁尚打你,你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么?你父兄也不是不顾你死活之人,早些闹出来,也不至于如此。”
  曲泠君面容苍白,神情颓然:“起初我要绝婚,梁尚要挟在外面说我与太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彼时我年纪小,一时被吓住了。有孩儿后,我看出梁尚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于是又想绝婚。他却阴毒的说,说就算我能走,孩儿总是要留下的,小小孩儿不知能活几日……我就又犹豫了。”
  “再说,梁曲两家当年势如水火,好容易才和好,我怎能为我一人之故就坏了大局。可是该怎么办呢,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是以我暗中物色了几位身手了得的武婢,让她们常伴身边,梁尚就不大敢对我再动手了。其实,我只有前头几年是真的有苦无处说,后来,梁尚打我几下,我一定让武婢打回去。不信让仵作看看,梁尚身上也有伤。”
  “这几年梁尚本来消停许多了,谁知来都城后故态复萌,可是今时今日我哪还会再忍他。几日前,我已将这事向州牧大人和盘托出。堂兄虽然十分为难,然而依旧答应我,如若我与梁尚绝婚,就将两个孩儿带走,请族中和善有德的叔母抚养。所以,我为何要杀梁尚,我早有脱身之计了!”
  说到最后一句,曲泠君多少有些激动。
  少商暗叹一声。难怪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昨日知道曲泠君常年遭受家暴时,她心中其实有些不屑,觉得只有软弱无能的女人才会忍耐这种破事,这曲泠君也不过如此。现在想来,果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梁夫人也久久默然。她转头朝少商道:“你既奉了长秋宫的令,想问什么就问吧。”
  少商点点头,端坐凝神,开始发问。
  “中午去书庐送饭的究竟是谁?”
  “是幼桐。她披着我的绒氅去的,我不愿让府里的人知道我出门了。”
  “可梁公子看见幼桐后,难道会认不出?”
  “他知道就知道,反正我已与他撕破了脸。有些事,心照不宣罢了。”
  “所以那书架的确是梁公子推倒的喽?”
  “唉,他看见幼桐前来,立刻知道我出门去了,于是发脾气推倒书架。不过他当时沉迷于镂刻中,不愿中断,只是扬言等我回来再好好算账。”
  少商摇摇头,无声叹息——这案子真是曲折离奇极了,昨日推算出来的可疑之处,居然反而都是真的。
  “还有那口书箱,夫人能确认里头究竟是什么吗?”
  “我知道程小娘子的意思。梁尚此人无才无德,唯一痴迷的就是金石镂刻。那些书是我之前就备好的,一直留而不放,就是想在要紧时顶一顶梁尚的怒气。但前日抬进书庐的那口书箱,我确认里头的的确确都是书,绝不是被人掉包的尸首。”
  “夫人为何如此确定?”少商觉得奇怪。
  曲泠君面有羞惭之色,定定神,坚定道:“那日我从紫桂别院回城,沿途遇到一位晒卖古籍的老翁,便顺手买了一卷。回家后,我让人将我院里的书箱抬过来,就在去书庐的湖边小径上,我亲自打开书箱,将最后一卷书放了进去。此后,家丁一直在我身旁抬着书箱,再未离开我身边。那油布底下为何有血迹,我是真不知了……”
  少商皱眉沉思。既然那书箱在曲泠君院中已摆放许久了,想来有人趁机在油布下做了手脚,曲泠君及其侍婢未曾察觉,也是自然的。
  她忽想到一事,奇道:“可那日在书庐里,我见那书箱里只有几卷书啊。”
  曲泠君面露隐痛,哑声道:“……我与梁尚名为夫妻,实则连泛泛之交都不如。那日我进书庐后并不想与梁尚打交道,说了几句梁尚没有搭理我,我以为他在发脾气,也懒得理他,就自己打开书箱,将竹简一筒筒放进最外面的那座书架。放了一半时,我发现始终无人回应,这才奇怪起来。我绕过书架和屏风,看见梁尚竟靠在西墙上,身上插了一把刀,我吓倒在地上,将人都叫了过来。”
  少商无语了,这是什么巧合啊。
  “夫人这样解释固然可以,可纪大人的说法,哦,不止是纪大人……旁人都说,是你将梁公子的尸首从书箱内拖出,靠墙放好,然后将书庐内的书搬几卷进箱子做样子。”虽然梁尚的书庐里没多少书,但填满一个书箱的竹简还是够的。
  侍婢幼桐忽道:“女君在湖边打开书箱时,几个家丁都看见了,箱内的确没人啊。”
  少商叹道:“那几个家丁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吧。都替夫人抬尸首了,何况区区隐瞒。说出去,人家不会信的。”
  幼桐呆了一刻,扑到在地上痛哭道:“那日奴婢就说了,就由奴婢认了这杀人罪过,可女君偏偏不肯!”
  曲泠君抚摸着心腹婢女的顶发,叹道:“傻幼桐,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你杀人与我杀人有什么区别,我一样得落个驱使奴婢杀夫的罪名,还要饶上你。”
  幼桐痛哭不已。
  少商道:“妾能否看看幼桐那日披的绒氅?最好连那日穿的衣裳都叫我看看。”
  曲泠君同意,就让抽抽搭搭的幼桐带少商到后面去。
  幼桐的屋子并不与其他婢女一处,而是直接睡在女主人寝室后面的隔间,好就近照料。
  少商在曲泠君内寝等待时,东看看西瞅瞅,倒看见了一件很眼熟的东西,她不由得心里一动。
  很快,幼桐捧着那日穿过的衣裳和曲泠君的绒氅出来,少商仔仔细细翻查了一遍,发现的确没有一点血迹和疑点,遂作罢。
  接着,少商打算去案发的书庐看看,谁知站在廊下的袁慎听闻,竟笑吟吟的跟了上去。
  “令堂那样不苟言笑,你怎么这么爱笑?”少商道。
  袁慎依旧微笑:“一家人嘛,取长补短。家母不爱笑不爱说话,我就多笑笑,多说说。”
  “你跟着我来做什么?”
  “你我还是有些渊源的,我陪你一道去,免得你害怕。”
  “呵,害怕?!当初我在滑县外见过的尸首何止上百?!哈,害怕,我就不会写这俩字!”
  袁慎停下脚步,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举在少商面前:“你将这俩字写来看看?用礼书上的字体,不许用裨官小吏常用的字体。”
  少商瞪视了他半天,最后自己先笑了出来:“……我还真不会写!”
  皇后在学业上对她从来没有硬性指标,以明理为第一要领。
  女孩笑颜如花,洒脱灵动,虽时值冬日,袁慎胸口却似揣了一只小小的暖炉。
  ——随在两人身后的梁邱飞听的直翻白眼,比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还气愤,可偏偏袁慎身份高贵,口齿伶俐,他又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来逼退他。
  “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偏爱戳人家短处!”少商叉腰瞪眼,却忍不住想笑。
  袁慎似乎被骂通体舒畅,朗声大笑。
  “莫笑莫笑,人家梁府这会儿正出了人命呢!你笑成这样,讨打啊!别笑了,就算你是梁夫人的儿子,当心被人敲闷棍!”少商紧张的四下张望。
  袁慎慢慢收敛笑声,然后长长的作了一个揖:“少商君,在下这里赔罪了。”他起身,看着女孩微微而笑,“我知道少商君勇毅过人,适才是在下出言不逊了。”
  少商看他说的真诚,莞尔道:“这点小事就算了,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为梁州牧和令堂分忧,那就一起来吧。”
  梁邱飞目睹一切,只觉得气血翻涌,再也忍不下去了,于是他跟身后的侍卫低声吩咐两句。那侍卫看了眼走在前头的一双年貌登对的玉人,几乎秒懂,迅速得令而去。
  而此时,凌不疑正与梁无忌在一处幽静的内室促膝密谈。
  “……州牧大人好好想想,我不着急。”
  “既然不着急,你又为何来逼迫于我?”梁无忌冷冷道。
  “梁大人,你以为如今着急的是太子么?非也。如今最该着急的应是州牧大人,是整个梁家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梁无忌低头拄掌而坐,沉默不语。
  凌不疑端坐案前,声音清朗:“这件人命案看似扑朔迷离,什么书庐密室,什么绒氅书箱,还有玉蝉紫桂……这些统统合在一处,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曲氏与太子私通,杀死梁尚后企图脱罪——而这也是暗中之人想要的结果。”
  梁无忌头痛:“这怎么可能?曲氏自成婚就在一直在河东,不曾踏足都城,而且……”
  “不错。你知道曲氏不可能杀梁尚,因为她已有了脱身之法;我也知道太子不可能杀梁尚,因为他已十年未见曲氏了——可外人不知道啊。”凌不疑道。
  梁无忌颓然瘫坐。
  凌不疑道:“人言可畏,等谣言越传越广,太子声名扫地,暗中之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梁无忌不无嘲讽道:“我原以为这事是曲氏连累了太子,如今才知道是太子连累了梁家。暗中之人大费周章,怎会只针对一个弱女子,原来是剑指东宫!梁家徒遭此人伦惨事,可如今,子晟你还来逼迫于我?”
  “梁家也并非全然无辜吧。”凌不疑淡淡道,“难道梁尚不姓梁?”
  梁无忌不解其意。
  凌不疑道:“若梁尚品性正直,与曲氏好好做夫妻,恩爱敬重,亲密无间,这桩筹谋也未必能成。可是,他偏偏要做的畜生!之前就有不少人就知道他们夫妻不睦了,如今事情揭穿,更知道曲氏受苦,梁尚下作卑劣。于是,这栽赃愈发板上钉钉了。”
  梁无忌有气,沉声道:“原来全是梁家的错!凌大人好辩才。”
  “梁家的新妇,梁家的子弟,梁家的宅邸,梁家的书庐和家塾学子……不是梁家的事,难道还是我的事?”
  梁无忌被气了个仰倒。
  凌不疑继续道:“州牧大人不用冲着我生气。适才我漏说了一句,不但我知道太子不可能杀梁尚,陛下也深知太子不会。太子虽行事不周,可若是因为梁家的缘故,致使太子陷入这泼天的污水中,州牧以为陛下会作如何想?”
  梁无忌一悚,怒气消散,惧意上涌;于是诚恳道:“敢问子晟,那梁家该如何了解此事?”
  凌不疑正要回答,他的侍卫忽然在外发声求见,允进后,侍卫附在凌不疑耳边轻言数句,凌不疑脸色微变。
  梁无忌有些好奇,眼前这位俊美的贵公子适才还一派气定神闲,与自己应对时老辣圆熟,毫不露怯。这会儿不知出了何事,让他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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