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校对)第181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81/236

  调料要炙烤蒸煮四味俱全,床帐要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医者要擅长外伤内伤调理各数名,连熏蚊虫的香料都配齐了五种香味的——其实是皇帝开了自己的私库任他搬。
  到了出城的那日,崔侯领着浩浩荡荡的辎重人马,头上是彩旗飘扬,胯下骏马嘶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去郊游。
  霍不疑和衣躺在马车中,身上盖着厚厚的皮毛,眼睛一直望向窗外——行至城外十里亭,他便吩咐停车休整。过了好半晌,梁邱飞拍马过来,高声道:“少主公,崔侯问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霍不疑道:“再等一等。”
  梁邱起看着他苍白的面庞,不忍道:“少主公,别看了,她不会来了。”
  霍不疑垂下长睫:“此去边城艰难,她不去才好……”
  正在这时,前方崔大崔二拖着一名少年过来,梁邱飞眼睛一亮:“诶,这不是程家三公子嘛!定是小女君有话托他来说!”
  霍不疑幽深的眸子瞬时升起希冀的光彩。
  程少宫用力甩开崔大崔二的胳膊:“你们这俩孩儿,怎么见面就牵走了我的马,真是好生无礼!”
  崔大崔二嬉皮笑脸的一径赔罪。
  霍不疑颤声道:“少宫,她,她是不是有话……”
  程少宫闷声不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丢给梁邱起。
  梁邱起感觉锦囊中似乎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小硬物,然后双手递入车中。
  霍不疑抓过锦囊抖开一看,竟是当初他赠与少商那枚私印,一时面色灰败。
  梁邱飞愤愤对程少宫道:“公子之妹也太无情了,我家少主公如今都这样了……”
  “那日从宫中出来,少商就高烧不止足有三日,之后忽好忽坏的又是六七日,到今天还不能下地。其间有两回医者都让家里准备后事了,好在总算熬过来了。”
  程少宫看着霍不疑,一字一句道,“阿父和阿母偷偷议论,担忧妹妹受了这般大病,不知将来会不会折损寿数。我听说你身受重伤,丢了半条命,如今少商也丢了半条命,她算对得起你了。”
  霍不疑捏紧私印,用力到指节发白,私印上那尖尖的四角戳进指腹都不知疼痛。
  梁邱兄弟和崔氏兄弟面面相觑。
  程少宫继续道:“令尊忠勇可敬,世所罕见,程家上下都感慨非常。可是一事归一事,你们没缘分就是没缘分,请霍大人莫再强求了。”
  霍不疑慢慢的一呼一吸,努力平复气息:“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她什么话都没有么?”
  程少宫沉默了片刻:“有。她说——后会无期。”
  霍不疑立刻一手按住车壁,避免自己倒下去。
  那夜的情形历历在目,风寒露冷,四周草木的呼啸声如刀刃刺骨,他骑在奔腾如飞的马上,把心爱的女孩紧紧搂在怀中。割舍她,比割去自己的肢体都疼,但他还是将她丢下了。
  他当时说,后会无期。
  她就是这样的人,睚眦必报,万难原宥。
  霍不疑向后靠在隐囊上,闭了闭眼:“我明白了,程三公子你回去吧。阿飞,请崔叔父启程。”
第142章
  霍不疑赴边后的第五日,废后事宜提上日程。
  朝堂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所有重臣都对此事闭口不言,只有论经台中的几位经师替皇后说了两句‘贤淑温厚,并无过错’云云,不过反对宣氏母子的家系中也不乏会读书的子弟。那些经师往往会招来一顿冷笑,外加更加激烈的反驳理由。
  有回程咏来看病榻上的幼妹,少商忍不住问:“难道就没有为皇后奋死谏言的臣子么?”
  程咏道:“我等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皇后。若是为了皇后而违逆陛下,岂是为臣之道?”
  “无故废后,于理不和啊。”
  “有理由啊,诏书上说了皇后嫉妒嘛。”
  看幼妹黯然的样子,程咏轻声道:“为了布军,为了税收,为了任何一项朝政,群臣都有可能一争,可是为了一位没见过几回的娘娘,他们不会的。嫋嫋,为兄告诉你,除非是像吕后一般同甘共苦过的,或是如霍平君一样根系一处的,臣子们为废不废后而与君王争执,多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总之,绝不会是为了皇后本人。”
  少商不再言语。
  养病的日子平静而无趣,桑氏并不与少商谈论前尘往事,只是拉她下棋品曲,时不时说说程止任上的趣事。萧夫人想让桑氏多劝劝女儿,桑氏却说:“嫋嫋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是人心匪石,哪能说转就转。姒妇别急,让嫋嫋缓一缓,过上两年就什么都看开了。”
  不过在起程回去的前一夜,桑氏特意将少商扶到廊下:“你比我好多了,我少年时天下大乱,兵祸四起。昨日笑谈饮酒的小姊妹,几日后就听闻满门遭了匪贼;上个月还相约赏花的手帕交,这个月就奔逃不知去向……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可你走出去看看。看看这星空,这天地,人世间有那么多不容易的事,你我已是有幸之人了。”
  少商撑在廊柱上,看着满庭芬芳的郁郁葱葱,呼吸着生机盎然的春日气息,心中已有了决断,此后每日进益锻炼。
  因为废后之事朝廷里一通忙乱,袁慎再没功夫一天来四回了,不过来还是每日来的;不知为何,袁慎这回格外沉默,常是隔着屏风与少商对坐半晌,然后安静的回去了。
  桑氏离去的第三日,废后诏书与立新后的诏书前后日颁下,毫不出少商意料的,皇帝禁止群臣庆贺迎立新后,同时,也对废后的安置异常荣宠。
  首先,加封其余皇子皆为王爵,其中二皇子为淮安王,然后改立废后为淮安王太后,迁居北宫东北方的永安宫居住,继续享皇后封邑,并且为了叫淮安王太后用度宽舒,还多给二皇子的封地划了一个郡,以奉养太后。
  与此同时,皇帝大肆封赏宣氏一族。宣太后的弟弟宣侯本无军功,但皇帝顶着众臣的反对将他从关内侯破格提拔为列侯,加大封国;宣太后的从兄与从弟俱奉爵位,拔擢至一等官秩;甚至连宣太后的那位叔父,因为儿子早死,皇帝特意将他的女婿恩泽封侯。
  一时之间,宣氏满门烈火烹油。
  少商能行动自如的第二日就派人去三皇子府送了封信函,还未雨绸缪的给信使装了一口袋钱预备塞门房的,谁知三皇子御下甚严,信使将钱袋满满当当的带了回来。
  少商叹口气,头一回觉得换个太子也不错。
  本来她以为至少要次日出发的,谁知一个时辰后三皇子的马车就出现在了程府门口,险些把老管事吓出一个趔趄。他暗想,自家女公子的追求者实在应接不暇,简直此起彼伏波浪滚滚啊,他老人家有些吃不大消。
  萧夫人闻讯赶来,发急的追问:“三殿下来做什么,你要去哪里!你还没好全呢!”
  “阿母的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别是我好了,阿母倒病了。”
  少商惊异的望着萧夫人,哪怕在粗粝军营中都莹润丰健的中年美妇此时竟然蜡黄憔悴,“青姨母,您多给阿母补补,药补不如食补,什么牛骨粥猪蹄汤,还有乳鸽黑鱼……”
  青苁扶着萧夫人低头苦笑,萧夫人跺脚道:“你好好回话!”
  少商一面让阿苎为自己整理衣裳,一面微笑道:“阿母别着急,我要进宫一趟。可是娘娘被废了,我的那些令牌就都不管用了,是以请三殿下领我去见娘娘。”
  萧夫人焦急道:“我听说永安宫宫门紧闭,淮安王太后谁也不见,你怎么进去啊!再说了,你为何不找太子领你进宫?”
  “太子?”少商笑道,“他能进的去哪里啊。”她在妆台上一通摸索,还是安静的跪坐在一旁的程姎将耳坠递到她手中。
  少商将两只白玉耳坠戴好,冲铜镜晃了晃:“那回我和霍不疑吵架,躲进一间宫室里发脾气,太子本来想做和事佬,可是听我在里面砸了一个花杓,就驻足不敢进去了——哼哼,想进永安宫,还就得三皇子。”
  整顿停当,少商向萧夫人躬身拜别,临踏下门廊那刻,她忽然顿足,转回身体后缓缓道:“阿母不用担心我,我到哪里都能活得下去。可您若不把身体养好了,阿父一定饶不了我。”
  然后她的视线定在萧夫人后方的程姎身上,好声好气道,“青姨母要照看阿母,家里这一大拉子琐碎,都要烦劳你了。”
  程姎呆呆的应了一声。
  春日的旭阳总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柔暖光线下的女孩有种不真实感,仿佛脆弱的樱草,风一吹就不见了。看着她穿好翘头履,正要走出庭院,萧夫人忽然颤颤的喊出口:“嫋嫋!”
  少商回头笑了下:“我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萧夫人一阵眩晕,这是她第三次听见这句话了。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十年前奔赴前线的那一日,稚弱幼小的女童被傅母抱在怀中,哭着小脸通红,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阿母别走,阿父别走’……程始心有不忍,频频回头,甚至想冲回去将女儿一把抱走算了,反正程母葛氏也追不上——可是自己冷静的制止了丈夫,大军开拔在即,不可旁生枝节。
  萧夫人忽然挣扎起来,失态的大声叫喊:“别让她走,来人呐,不许叫她走……拦住她,快来人拦住她啊……!”她觉得自己要失去女儿了,要永远的失去她了。不过,也许她十年前就已经失去她了,只是如今才发觉而已。
  十年间她为何要那么冷静理智,为何要坚定的维持自己的好名声!她应该像凶悍的母狮子一样,狠狠撕咬开那些抢走她孩子之人的咽喉;或者应该像村口的泼妇一般,拖着葛氏的头发绕府走一圈,谁敢说个不字她就打的那人不剩一颗牙齿!
  ——她不是没有办法带走女儿,只是顾忌太多,而此时,说什么都迟了。
  萧夫人剧烈喘息,气血翻涌间,忽觉喉头一甜,嘴边溢出一股腥热,然后倒了下去。
  ……
  少商戴着厚厚的帷帽坐在轺车中,三皇帝骑行在旁,他忽开口道:“你家管事为何看我的目光那般惊奇?”
  少商将帘幕拉紧些,以免让街上人认出自己:“乡野人家没见过世面,殿下不必介怀。”
  三皇子冷笑一声:“以前子晟去你家也这样吗……”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其实他心中很觉得奇怪——大难过后,这两人难道不应该是苦尽甘来相守相伴么,何以闹到这个地步。
  少商一手扶着车栏,静静道:“霍大人虽位高权重,但一直待人温文有礼,哪怕是对奴仆都和善周到,与三殿下的形容大不相同……对了,淮安王太后是不是病了?”
  三皇子嘴角一歪:“接了废后诏书后,她什么也没收拾,只带几个宫婢就进了永安宫,饮食渐少,病了也不肯见侍医。于是我母后非但不敢办奉后庆典,连长秋宫都不敢住进去。”
  少商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三皇子不无嘲弄:“母后闷闷不乐,父皇就一个劲的封赏宣氏一族。淮安王太后再这样病下去,说不得父皇要把整座国库搬给姓宣的了。哼哼,父皇也太仁厚了,真像高祖皇帝或武皇帝一般翻脸无情,谁又敢多说半句——这世道,总是苛责厚道人的!”
  少商翻了三皇子一眼:“这档口,殿下就别火上浇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秉性,宣太后曾说过,她做不成越皇后,越皇后也做不成他。陛下亦然。”
  三皇子默然片刻,又道:“你真能劝好淮安王太后?听说那日她对父皇把什么道理都讲明白了,怎么如今又过不去了。”
  少商笑笑:“陛下也好,皇子公主们也罢,都不明白宣太后的心事——其实吧,她是要人哄的。偏偏自宣太公过世后,就再没什么人哄她,反而要她屡屡去哄人,寡居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唉……”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81/236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