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校对)第1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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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内堂,桑氏立刻不腹痛了,厉声屏退身旁的侍婢,然后一下将萧夫人甩在日常歇息的胡床上,瞪眼道:“姒妇今日好大的威风,可把我吓住了!”
  萧夫人适才被儿女们气的昏头昏脑,现在反应过来桑氏是在装腹痛,好给众人一个台阶下,免得闹到不可收拾。
  萧夫人侧卧在胡床上,揉着自己的胸口,嘴硬道:“我威风?你看看那孽障,一句句逼着我说,她才威风呢!”
  “活该!谁叫你一招错,满盘皆落索!”桑氏在堂内走了两圈,然后驻足道,“你起手就错了,明明是委屈了嫋嫋,却一句好话都不肯说。自古以来,父不慈,子不孝,你自己立不住道理,倒摆母亲的威风,活该被迫到这地步!”
  萧夫人恨恨道:“这几个不省心的孽障,让一下又怎么了!一句钉牢一句,难道我看不出那老媪和小贱婢的伎俩,回头暗暗发落就是。姎姎的脸面……”
  “你别再姎姎姎姎的了,我听着都恶心!”
  桑氏从腰侧取下贴身的锦囊丢给萧夫人,不客气道,“……人心皆有偏向,这不稀奇。可你偏心也太过了!明明理亏,尽扯些全无道理之话,我都看不下去。少商不是你生的呀!就算是婢妾生的,你也不该如此待她!刚才你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呐,连‘忤逆’这样大的罪名都说出来了,真把嫋嫋逼死了,我看你这么和婿伯交代!”
  萧夫人从锦囊中取两枚清心丸含在口中,一股清凉辛辣直冲脑门,这才清醒了些,甩甩头,自嘲道:“我是被气糊涂了。今日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自小受萧太公宠爱,与兄弟们受同样的教诲,举凡谋略地形朝政世族无所不知,但若论对内宅人心细微之处的了解却大不如桑氏。事实上,除在前夫家短暂的几个月,在内宅中她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根本无须理睬几个奴婢的小心思。
  她不得不承认,这一遭,她是牛心左性了,错了,也输了。
  桑氏看她脸色渐渐还转,笑道:“怎样,没想到吧。嫋嫋生了这样一幅好胆色。你想仗着长辈的威风压服她,她可半分没在怕的。”
  萧夫人白了她一眼,就要起身,却被桑氏拦住:“你出去干什么?还要再责骂嫋嫋么?今日之事本就是你理亏,你再责骂她,只会叫三个侄儿更加对嫋嫋怜惜,他们不敢怨恨你,必会怨恨上姎姎。你若真为了姎姎好,就不要再出去添柴了。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之事婿伯知道了该怎办。”
  萧夫人坐回胡床,沉吟片刻,干脆道:“将军那儿我自己会去说,我做的不妥,我不会瞒着。”这种事她从不拖泥带水。“那今日之事……就这样算了……?”总得结个尾吧。
  桑氏也很干脆:“你别出去,我去。就跟那群小冤家说,你被他们给气倒了,回头让孩儿们来给你陪个罪,你含糊一下,事情就算完了。”
  萧夫人性格刚烈,实在不喜欢这种和稀泥的做法,低头不语。
  “家里事又不是朝廷政见之争,没有黑白分那么清楚的,你就是斗赢了又如何,孩儿们心里不服气,只会骨肉离心。”桑氏劝她道,“你是明白人,废话我不多说了。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旁人家,你来做看客,你会作如何想??只怕是个人都会以为少商是侄女,姎姎才是你亲生的!”
  “胡说八道!”
  “是是是,我知道姒妇是最最公正的。”桑氏一边笑着,一边起身出去,最后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可这世上有些人呀,为了彰显自己公正无私,有时反而会厚待旁人,苛待自己的骨肉;你说可笑不可笑。”
  萧夫人心头猛然一震。
  ……
  九骓堂内,众人呆过半响,青苁夫人走过去轻轻掐着程姎的人中,并叫菖蒲退下。
  少商看看几位兄长,他们也看她,彼此心知肚明三叔母的用意。
  这时,程姎就幽幽醒转过来,然后手脚并用的爬到少商跟前,抓着她的袖子,痛哭道:“嫋嫋,你别恨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你的委屈这么大,都是我的错,还有几位兄长,对不住,对不住……”她口齿不利索,来来去去只会拜头道歉,哭的气噎声堵,看的程家三兄弟反有些不忍。
  “堂姊,我真没怪过你。”少商拦住不让她道歉,“只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公平……”她帮程姎抚平揉的乱七八走的衣襟,“堂姊,你是处处无母处处母,我却是明明有母实无母。”
  程咏低声呵斥:“嫋嫋不要乱说。”少商摊摊手:“那我不说了。”
  程少宫却阴阴道:“堂姊虽自小离开程家,可她舅母待她如珠似宝,回了程家后阿母又当她心头肉。可少商呢……”他没说下去,然众人都心头明白。
  青苁夫人心里也对少商难过。
  这世道真不公平,明明是龙凤双生,载福而诞,然后命运在她三岁时拐了一个弯。应该获得的疼爱无法获得,应该享受的荣耀不能享受,在两个再愚蠢狭隘不过的妇人跟前长大;而那明明作恶多端的妇人的女儿却能活在阳光下,万千宠爱,精心养育,快乐成长——这如何叫人心平?!
  程少宫心中伤痛,低低道:“少商,当初我也留下就好了,我和你一道留下。”
  少商白了他一眼:“那现在就有两个目不识丁的了,长兄哪来两张书案送我们?!”
  大家本来都是满腹愁绪,也不禁一乐。
  程颂拍着胸脯,道:“还有我呢。我的书案也送你!”程少宫例行拆台:“算了吧。回家这几日次兄你根本没读书,你那书案都不知捆在哪里,怕是还没从行李车上卸下来吧!”程颂笑骂着就去锤弟弟。众人哈哈大笑,总算将愁云暂且驱散。
  程咏笑罢,道:“嫋嫋,以后你要什么就跟兄长们说,总要给你弄来的。”他暗下决心,以后哪怕拼着受母亲责罚,也要叫幼妹高高兴兴的。
  少商大喜过望,她等的就是这一句,当下忙巴住程咏的衣摆,结巴道:“我,我,我想去外面看看,什么东市西市,什么德辉坊流馨坊,我都不知道在哪里。我,我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可阿母不许我出去。”
  看着幼妹希冀的眼神,铁人都心软了,不等程咏开口,程颂已连连保证:“你放心,哪怕阿母再训斥,我也要带你去见见世面!”
  程姎在旁讪讪的,不敢开口说什么,还是少商回头道:“到时堂姊也一道去!”程姎心中欢喜,程少宫也叫好:“对对,堂姊也去,就不怕阿母责罚啦!”众人又是一齐大笑。
  青苁夫人摇头,暗叹‘年少真好’。
  人人都在笑,少商尤其笑的开心,可她心里所想却无人知道。
  ——费了半日功夫,难道她只是为求个公道或者怜悯吗?无法转化成实际效果的怜悯一毛钱用处也没有。何况,她从小到大都不肯白白的吃亏。
  这番做作,她的目标本从来都不是萧夫人。
  打动萧夫人?让她起恻隐之心?据理力争让萧夫人愧悔难当然后宠爱她?她想都没想过,不要试图叫醒装睡的人,人的心偏了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她要自自在在的行事,要光明正大的出门,要知道这世人百态士农工商以及将来如何自立,她再不要被拘在小小一方天地中坐困愁城了!
  幸亏那愚蠢的老媪和婢女,不然她还不知该如何走出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童鞋说原身程少商幸亏死了,不然更悲伤。
  其实我想说,如果不是女主穿越了,而是原来的程少商,这对母女未必会弄的这么僵。
  原来的程少商是个欺软怕硬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萧夫人这样威风,一吼一吓早就呆了,乖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服从所有安排,萧夫人指哪儿她去哪儿,虽然未必多亲热,但也不会矛盾激化成现在这样。
  可女主是已经三观成型的人,她有完整的行事逻辑和判断准则,根本不会去鸟萧夫人,萧夫人这才越看越不顺眼,越来越积累不满。
第21章
  少商的预料十分准确,程始回府得知此事,当下就要拎刀去庖丁解人,萧夫人好容易拦住了他,并且借口回赠年货,连夜将那傅母和菖蒲打包送回葛家。
  因此,除了争分夺秒将这二人在启程前痛打一顿外,程始什么也没干成,这回他连萧夫人一道埋怨上了,为表抗议,他连续三顿饭去和程承吃,连续两个晚上去和程止睡。程止委婉表示‘长兄你这个顺序可以调换一下,次兄分居了我又没有’,结果惹来程始一顿老拳。
  青苁夫人觉得这样下去不好,就恳求桑氏从中调解,桑氏顺水推舟给了程止,程止一把揪住三个侄子让他们想办法,三兄弟刚在老虎似的亲妈跟前磕头赔罪完毕,哪里还敢去卯饿狼般的亲爹,是以谁都不肯答应,最后职业叛徒程少宫童鞋急中生智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球被踢到了少商脚下。
  原本程止几个还犹豫,没想到程四娘子豪气干云,一口应下,并且迅速解决问题。她只对程始说了三句话:
  “如今府里只知那日是奴婢生事惹出的风波,阿父你再和阿母隔阂下去,二叔父想不知道内中因由也不成啦。”
  “不久二叔父就要上白鹿山读书了,少说也要数年光景才得返家,我盼望二叔父能安安心心上路,不要有牵挂。我想阿父当如是。”
  “堂姊不只是二叔母生的,更是二叔父的骨肉。二叔父不善言辞,但我知道他心中对堂姊不但喜爱,更是愧疚。”
  看女儿正气凛然的模样,程始牙根发痒:这小没良心的,他究竟是为谁不平为谁愁呀。于是程将军开怼了:“吾女既如此深明大义,当日你为何非要不依不饶,就忍下这口气,让你阿母回头慢慢处置就是!”
  少商迅速怼回去:“刀没砍在自己身上时当然可以深明大义。当日吃亏的是我,我自然不肯深明;如今阿父都替我讨回这口气了,我自然可以大义!”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慷慨可以,但要慷他人之慨,不要慷自己之慨’。
  程始惊异于女儿居然能把这样厚颜无耻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他一直以为全家只有他一人具备这种技能来着?!不过想想自己也算后继有人了,他也就消了气,就坡下驴去找萧夫人和好了。
  萧夫人也不拿乔使性,十分大气的表示她也有错,这件事就此揭过,于是夫妻俩当夜就唯一的女儿坦率的交换了意见。
  “……当时十万火急,君姑偏鬼迷了心窍,你我哪有功夫和她角力,何况连几时能回来都不知道。”
  十年前,数位本已归顺的诸侯王骤起复叛,一时间原本就不大的皇领烽烟遍地。这对本朝大多数人都不是好事,程始尚在忧心时萧夫人却一语笃定:富贵险中求,此事对万程这样刚刚投奔的将领是个莫大的机缘。
  事起突然,皇帝的心腹大将和人马都无法从前方调回,果然启用了他们兄弟二人上前应急。程始行阵,萧夫人照例是要跟随的,可这时向来体壮如牛的程母八百年赶上一回小风寒,葛氏不知哪里寻来个巫士,巧言龙凤胎乃祥瑞,要留在身边程母方能保康泰。
  以萧夫人之智,此局不是不能破,不过召令刻不容缓,时间耗费不起。
  何况大军开拔,辎重军械部曲召集零零总总,夫妻二人忙的脚不沾地。仓促间,萧夫人抓住那卦象中的漏洞,另行寻了巫士卜曰‘双生子留其一即可’,随后夫妇俩旋即启程,连三个儿子都是由部曲随后护送去的。
  皇帝果然对万程二人随召即应的态度十分满意。之后数年,兄弟二人指哪打哪,越打越远。皇帝越用他们越顺手,越顺手也就越信任。如今看来,当初的决定不可谓不正确。
  “既然不得不留下孩儿,自然少一个是一个。我来问你,一样的儿女,是儿子能给家里闯出滔天大祸来,还是女儿?男儿上能从戎入仕,下能经商游历,你是拘束不住的!智襄子自以为聪慧天纵,想出‘蚕食封邑’这样的计谋,最后兵败身死,阖族二百余口被屠戮殆尽,可叹智家上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还有那晁大夫,谏言皇帝削藩收权,其父苦劝不住,结果被诛三族,这还是忠臣呢!佞臣毁家的,数不胜数!”
  萧夫人朗朗而谈,每当这种时候程始只有低头听话的份。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夫妻俩都是刀山火海里历练过的,战场之上,片刻迟疑就可能情势如山倒,既然不能和程母纠缠,就要把损失降到最低。
  “你我微寒起家,见过多少人家因为儿子行事不当遭了祸。说句不当之言,那李侯大人当初为着投奔陛下起事,他的父兄宗亲,六十多口被杀焚尸,真是骇人听闻!可是从古至今,能有几个女儿给家族惹出大祸?”
  程始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如今李家不又兴盛了吗?”
  萧夫人瞪眼道:“那是李侯投了明主!若是投了僭主呢?当年天下群雄并起,那些称王称帝的身边也有不少簇拥,他们的家人亲信后来下场如何?”
  程始投降了,连声道:“好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儿子得好好教养,否则落拓邋遢还是好的,不过家里多养一口人。就怕坏了心志,成了奸佞邪祟之徒,小则败家,大则牵连阖族。女儿,女儿……”
  他说不下去了,下面的话太过阴损缺德,只有至亲可言——女儿将来总要嫁人,于程家,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只要不入宫为妃为嫔,不嫁显赫的公侯之家,在这太平岁月,总也掀不起大风浪来。
  “话是这么说,可嫋嫋是我们亲骨肉,这样待她,我于心不忍。”程始叹道。
  萧夫人望着丈夫的面庞,忽想到前夫曾说她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刚硬尤胜男儿。
  她道:“当初我主张撇下嫋嫋时,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什么小奸小恶都不妨事。原本担心嫋嫋被养的秉性太弱,一个‘弱’字,比奸猾邪恶更不堪。一个女子一旦秉性柔弱,毫无主见,那就活脱刀俎上的鱼肉,等着叫人糟践。是以我还让青妹给她挑了个伶俐却老实的婢女——别再我说有偏见了,十年前我可不知她日后会长得像吾母。谁知,谁知……”
  “谁知你全然想错了。”程始满是骄傲,“当初你担心她弱,如今却担心她太厉害,横竖你是左看右看都看不顺眼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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